母亲的辛酸泪!

勤耕有益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母亲的辛酸泪</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文/周以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是城区发财巷的周宅闺秀,经人牵线嫁给了文教战线工作的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解放初期时局动荡,父亲不是本地人,母亲对父亲的家境与过往经历得知甚少。妹妹出生不久,父亲曾在国民党军队凭文化混饭吃的经历被查出。经查实父亲只是文职人员,既不是党团员,又没干过坏事。结果被发配到滨海农场劳动教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此,一家人深陷漫无边际的泥潭沼泽而漫长地、持久地、不屈不挠地苦苦挣扎。</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居无定所。舅舅家有多余的房子对外出租,母亲要求住回娘家去。舅舅怕我家入住,会给他家平静的生活带来不便和打扰,更怕我欺侮他家比我小一岁的儿子。母亲走投无路舅舅又不能坐视不管。于是,舅舅在我家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每月资助两块钱让我家在外面租房子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远处一户沈姓人家的一间茅草盖成的厨房,被我家租下了。是一削水的披子,大约八九个平方,里面有一口大灶供我们做饭,剔除大灶占据的空间,里面放了床、马桶、吃饭小桌和一个竹片编织的碗橱,三人的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显得特别拥挤。水缸放在门外的露天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屋顶有一个小天窗透光,坑凹不平的泥土地面,逢到梅雨季节,地上渗水,潮湿气、霉味、马桶的粪尿味弥漫着室内,异味难闻,熏得人恶心呕吐。冬天,低矮的土墙草屋倒也暖和宜人,给寒风中瑟瑟挣扎的一家人带来一丝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居委会权力大,居民的就业、参军、入学、救助等等全在居委会主任嘴里一句话,掌握着居民的“生杀”大权。父亲政治牵连的阴魂似一张灰色的大网不离不散地笼罩着我家,甩不掉割不断,压得我家喘不过气来。母亲三天两头找主任恳求安排一份工作,结果都以“不符合政治条件”为由遭到拒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归来,想到自己满身的本领却无力支撑这个家庭,反而成了累赘,自己“闯”的祸株连妻子儿女跟着遭罪,枉为男子汉!父亲牙一咬,与母亲办理了离婚手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家散了。原本我要随父亲抚养,母亲不忍心我跟着父亲受罪,还要荒废学业,毁了儿子一生的前途。于是,离婚书上判定我和妺妹由母亲抚养,父亲净身出户。家里没房、没钱、没资产,其实母亲也属净身。不同的是,母亲还要带着我和妹妹两个累赘。母亲虽很弱小,但内心却很强大,正是这种内心的强大,拖着我们两个累赘,把自己也拖进深不见底、阔不着边的苦难之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找不到工作,家里没有经济收入。天一亮,一家三口张嘴要吃饭,钱从何来?好心人劝母亲改嫁,给自己找一条生活出路。母亲考虑嫁到一个人家,两个孩子成了“拖油瓶”,一步走不好会毁了孩子的一生,孩子要痛恨一辈子!母亲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得到好心人的同情和理解。母亲对改嫁闭口不谈、一概拒绝。“这个女人不一般,有骨气!”左邻右舍的人竖起大拇指夸赞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到处找零工杂活做,脏活、累活、苦活,只要挣到钱不管适合不适合都把头磨尖了往里钻。卖冰棒,砸砖头,做买卖,挑河泥,缝补浆洗,卖血五花八门样样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令我终身难忘的是挖河挑堤,母亲一米五的个子,八九十斤重的身体挑着装满百斤泥土的担子,哎唷哎唷地来回穿梭在运土的路上,扁担被压得“咯吱、咯吱”地痛苦呻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身披星光出,头顶月色归。每天十几个小时,不知跑了多少路,挑了多少土,流了多少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收工回家的母亲撂下担子,总是大哭一场,诉说着嫁给一个外地人,没进过婆家门,没见过婆家人,受他的连累把自己拖进苦海不说,大人小孩还要跟着遭受政治歧视、社会白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骂父亲“遭枪杀的炮子哉”“遭千刀万剐的祸害,把人害死了”!母亲倒了肚里的苦水,觉得心里舒坦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又红又肿的肩膀鼓起一个很大的肉瘤。脱下草鞋,脚板的皮肉一同被撕扯下来,脚后跟血肉模糊,淌着涩水,流着鲜血。细嫩的皮肤经粗糙的草鞋反复地打磨揉搓,起先隆起了血泡,血泡破了,没有皮的挡护,草鞋直接在肉上摩擦,流血淌水,血肉难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以想象血肉模糊的双脚,百斤重担压肩头来回穿梭那种疼痛是何等的撕心裂肺。绝境求生的母亲是钢铁般的意志,是一种超越常人的毅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准备了几块长条布,轮换着用,轮换着洗。母亲洗过脚清理了破皮烂肉,用长条布把血肉淋漓的双脚像裹粽子一样,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继续着第二天挑土方的重活,继续着不堪的非人煎熬。</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小时候裹过小脚,虽不是三寸金莲,但脚比常人要小,根本不适合干这种挑重担的活。我们姊妹俩嗷嗷待哺!生活所逼,如不忍受这种痛苦,一家三口人坐以待毙,会被活活饿死。生死天地间,母亲选择让我们生,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换来我们生命的延续。慢慢地发现母亲瘦细的腰杆佝偻了、皮肤黑了、人瘦了,老榆树皮似的沧桑过早地登上了本不该登陆的脸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挑土的活结束了,连选择痛苦求生存的机会都没有了。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越来越严重,一天吃两顿,还时常揭不开锅。今天借东家,明天借西家,阴天驮穰草越驮越重。母亲整天愁眉苦脸,心事重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听说卖血可以挣钱,一番打听后跑到医院检查了身体,填写了表格,加入卖血协会,领取了输血证。回到家,母亲喜滋滋地告诉我和妹妹,“将来有饭吃了!”听说母亲要卖血,我坚决反对。我跪着恳求:“宁可不吃不喝,宁可饿死,也不让母亲卖血!”</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把我拉到身边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傻孩子!我不偷不抢不犯法,输血可以救病人的命,自己又能得到钱,这是双方有利的好事。”母亲向我解释:“医生说,人身体里的血液抽出来还会生长出来,叫新陈代谢。”母亲继续解释:“这是一种循环,血液换成钱,钱换成食物,食物生成血液,转了一大圈是不是一种循环?它的好处在于循环后大家有饭吃,可以保住三条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显得很无奈的母亲,双手一摊:“阶级斗争已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只有卖血不受政治条件限制,不会受到你死鬼老子的牵连。除了卖我身上的血还有什么办法活下去?现在没饭吃,饿死了一切都没有了,再说抽点血也不要我的命。只要能养活你们,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母亲一套一套的循环理论、一句一句分析的道理,我们姊妹俩听得泪水满眶,盈盈往下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医院规定每个会员三个月输一次血,每次输200毫升,最多300毫升,按输血量付钱,100毫升10元钱。母亲要我和妹妹对外保密,怕别人知道了也去卖血,抢占了她们的业务。母亲还找医院里的熟人开后门,求医生多给她提供卖血的机会和增加卖血量。每当病人需要输血,医院有专门人根据血型要求按排队顺序上门通知输血人。接到通知后,母亲先倒一碗白开水加少许盐,等温度适宜时咕隆咕隆的一口气喝下肚,用来稀释血液浓度,减少出血量,这是圈内的“潜规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每次输血回来,脸色蜡黄,没精打采,蹒跚而归。母亲用流淌在身上的热血换成的人民币,从中抽出二、三角钱给我,让我去菜场买些猪肝和菠菜回来做汤,母亲说猪肝和菠菜吃了补血。我攥着母亲给的零碎钱一阵风似地跑到城南菜场肉食店,排上两、三个小时的队买到了猪肝,又买了菠菜急匆匆地赶回家让母亲早点“补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汤做好了,母亲用筷子夹猪肝给我和妹妹吃,香喷喷的美味馋得我垂涎欲滴,可这是母亲身上的肉、母亲身上的血啊!我怎么忍心吃呢?让母亲补充营养,盼母亲早日康复,使我们惟一可依靠的大树永远苍劲傲然,成了我们姊妹俩最大心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逢母亲吃这类东西,我故意找个理由,跑到远远的地方去玩,免得母亲见到我们不忍心独呑“营养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次,母亲输了330毫升血液,她兴奋地偷偷告诉我,这是送礼给医生才有的结果,要我不对外说。母亲为我们求生存抛弃身体的承受能力,命都不顾了!我躲在背后大哭一场,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无能,催自己快快长大,帮家里分担生活重任。自己越盼望快快长大,不争气的个子总比同龄小孩子矮了一截,像是老天爷故意与我作对,让我家背负着难以逃脱的苦难。</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被通知到西安丰医院输血, 天气很冷,风很大,刮得人脸生疼。母亲趁着大早赶路,坐了七、八个小时的小轮船赶到西安丰医院。病人急等供血,母亲没喝盐开水,跟医生撒了个谎,说是要小便,跑到一户人家的水缸边,拿着瓢舀了一瓢冷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次回来,母亲大哭一场。说是在医院遇到我父亲的妹夫,我的姑父,母亲是他的亲舅嫂,他是这个医院的院长。姑父见了母亲形同路人,装着不认识的样子走开了。母亲边哭边诉:“我在你家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现在靠卖血供养两个孩子,在你门上装作不认识,没有一声问候,没有一声招呼,六亲不认。真是应了‘门前骑的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口放的讨饭棍,骨肉至亲不上门’的古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婚姻,是人生命运转折的跳板。跳好了,对岸柳暗花明,日子过得舒心惬意。跳不好,就是投身苦海,一辈子苦难深重;母亲属于没跳好的后一种,叹息世态炎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强烈震憾和刺激,挥着小拳头对自己一阵猛捶,发誓要发奋努力,要有出息,要为母亲争口气!一定要让母亲扬眉吐气,让别人刮目相看!</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若干年后得知,那时姑父正在接受政治审查,他怕我父亲的政治问题被牵扯进来,躲都来不及呢,哪敢再认这个不速而至的三舅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生于1921年1月,故于1995年1月,享年74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明时节雨纷纷,宛若母亲诉说的辛酸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岁月如歌又如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黎民无辜成悲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读者潸然巾帕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祈愿历史不重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谨以此文悼念可敬的伟大母亲!</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作者:周以耕,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微信小说学会会员。</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