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行

文梅

<p class="ql-block">春行,行在山里,行在林间。这种舒适的感觉,仿佛是一种时光的纽带,把休闲与过往一下子就绑在了一起,从而一些有血有肉的回忆碎片在一芽一叶间,在山林氤氲的薄雾间,在流水潺潺的山峋间,在鸟儿穿咻而过的枝叶间……不断展开、 展开,并不断地蔓延。是的,我们在这里找到了曾经的脚步,欢声笑语漂荡在密集却旷透的山林里,雨后曲曲窄窄的山路上印着我们大大的脚丫印;是的,我们又来到了这里!</p><p class="ql-block">清明节期间,表妹丽燕约上我去大山里给她爷爷奶奶扫墓,也顺带着去挖笋,去透透气(丽燕的母亲我叫大姨,也是我父亲的小舅妈,这是一种没有血缘的亲加亲的关系。丽燕的爷爷也是我父亲的外公)。随行里还有一位是我二十来年都没有见过的表叔标正,标正是我父亲大舅的儿子。因为此兄只比我大十来岁,从小又以顽劣著称,我也就跟着丽燕叫他标正哥,这样一来此行里就少了很多客套,随意让这次短暂的春行更添轻松劲了。</p><p class="ql-block">车子由丽燕来开,驶进双明堂梨山,那蜿蜒的山路和浓密的植被带给我的感觉就完全上头了。车里的标正哥嘴角斜斜地叼着烟,一改一路的幽默劲,沉思着说:“十几二十年都没有回来了!”我追问着:“你想回来吗?”出乎意料,哥却说不想!也是,哥其实就是从七一水库大山里的“强盗窝”老家移居在本县的岩瑞镇田畈村。就这区区几十里的路,哥却硬是几十年都没有回来看过。谁懂哥?这次春行里该有哥的多少往事可以释怀!</p><p class="ql-block">从七一水库副坝的一个小坡底往上开,这里就完完全全属于大山了。比起水,我总更偏爱山一些,所以固执的我总会习惯性地在回来的路上才会拍水库。</p><p class="ql-block">我的外婆家就在这大山深处,这条路上不当有哥的无数回忆,也有我的。年长的这些岁月里,我似乎不愿意放过每一次进山的理由,那乐此不疲的样子,和孩童时如出一辙。</p><p class="ql-block">表妹的车在悠悠地开着,我们三人的话都渐渐少了,我知道,我们都在自己的故事里追忆着有所能及的地方。车子开到铭坞上面的一段路上,我要求再慢一点点,这个位置能俯瞰大半个七一水库的湖面。那是一种深蓝色的,舒展的,深邃的,波光粼粼的,又让人敬畏的感觉。小时候看湖面是如此,现在也是!当时这段坡地上还杵着一块大石头,大概有两米多高,浑然天成,是一个特殊的地标吧,每每我从那小弯道上拐上来就能看见,石头的造型类似于现在村口人为打磨的大石头,但又是这些人为的痕迹远不如的,我描述不出来,应该说是一种神秘又亲切的感觉吧,我相信许多赶路的行人走到那里都会有不经意间就驻足下来的经历吧。而今,那块原本属于大石头却早已让人挖走了,我也知道它已远远地离开了大山,离开了那片它和我都熟悉的土地。我不知道它又站在哪里?又会成为了谁心中那道无法抹去的风景了!</p><p class="ql-block">山口,表妹提醒我拍山口。进过双明东西坑的人都知道,山口是最险峻的位置。从远一点的山这边,我们才能拍到完整的山口,怎么才能描述山口呢?我的视觉里,山口像天宫中的拱门,仿佛悬着,穿过了拱门又是另一个世界一般。当你临近山口的是一个上斜坡,我习惯性地屏着呼吸,跟着车子小心翼翼向前,当到坡顶,就算是老司机也要停顿一下,方向又成九十度直角右下斜坡,而你的左边就是秃秃的几十米深的山崖,崖下是水库平静却深蓝的水面。我一直想在自己理想的角度里去拍山口,拍一张我的文字无法描摹的险、峻、奇、神,却一直都未如愿 。那种神韵也许只有眼睛才能摄住,才能意会!因为山里的人一直都认为山口虽险,却有灵气,即使有人在那里翻车,却从未酿成大祸。这样,我也信了山与灵的那种存在。</p><p class="ql-block">进了山口,也就是我心中的世外桃源了。我曾写过一篇《山那边》,里面描述了从水库尾下船,也就是溪沿到我外婆家的八里山路,写时时至冬至给外婆扫墓,应着时季,我在这条路上写了清冽的梅。而今,清明节气里,充沛的雨水,让万物鲜活,新生的萌动,温暖的空气,雨后的大山明静、清丽。表妹让我找好角度拍路边石崖上的紫杜鹃,那成簇的花远多于叶,那是一种蓬勃的姿势。看着远山薄雾浓郁的新绿,我想用“黛”,却又细索着该用深黛还是浅黛呢?秋有层林尽染这种很确切的描述。那春呢?那蜂拥而至的蓬勃里,娇嫩娇嫩的,就连树也让自己绿得五花八门,从浅至深,从新绿到浓密。在春行的脚步里,每一抹绿,每一处嫣,或只是一个笋尖尖的探头,都无不散发着新生的气息与力量吧!所以,我笃定地认为歌词里:“在希望的田野上”,这句所描述的就是春行的脚步!</p><p class="ql-block">车子驶入“强盗窝”,在山底下一处闲置的庭院门口,我们停了车,哥第一个就下车了。一下车就直直地往前方林子走去,说是看看那片属于他家的树林。这是大山的深窝窝里,也是标正哥的老家,哥的爷爷奶奶连同哥的老家都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哥叹道:“老家的门口那棵甜橡树应该还在,而房子却早已支离破碎了!”我们沿着山脚一小路往山林从中走去,哥的家在这密林深处往上的三里地里,哥走在前边,他穿着皮鞋走在这有些滑溜的山路里,让我担心不已。路的两旁早已杂树、荆棘丛生。我有些理解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老家来看一眼了,从这里走出去,那是有多么的不容易!我可以理解,在那些黑暗得只能听见鸟儿凄凄叫的夜里,大山像牢笼一样锁着哥的脚步,哥的向往,哥该有多迷茫!</p><p class="ql-block">有棵白玉笋芽横在小路中间,哥一下子就发现了,告诉我这是最好吃的笋,等回来把它挖了。我是觉得哥在这一刻松了口,也有了乡愁,哥正视了这条回老家的路,也放下了曾经对于这片土壤里生长出的贫瘠的憎恨!在一个有着一座独木桥的分叉路口,哥说桥的左边往上一里山路就是他的家了,那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哥的房子是又是独屋,家的影子都早已无影无踪,我们没有选择去翻找那片苦涩。往前,几根杉木搭建的桥早烂了,我担心哥的皮鞋过不了那长着青苔的滑滑的水沟,山泉哗哗地冲刷着,哥笑着说:“以前这里我还骑自行车拉两袋谷呢!”哥果真敏捷地跨了过去,这一刻的野劲,让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少时的哥哥!表妹丽燕搭话了,说哥是山里人,这难不倒他。我们一行走走停停,林间春的气息早让我们心平气和,山路滑,泉水潺潺,鸟鸣声清丽地穿透丛林,温暖而微湿的空气里有一种充沛的力量,就像是饱满的叶片,像那圆晶晶地挂在叶片上的珠露。</p><p class="ql-block">太外公的坟终于到了,也是哥的爷爷。哥几十年都没来上过坟,也许在哥的心里,老祖宗给他留下的东西让他不愿意去回望。哥在我眼里是放荡不羁的,也是细腻的。他轻轻地拔着坟前的杂草,嘴里描述着小时侯爷爷用筷子蘸酒给他抿的情景。山林里,话说间,厂里的工作人员给哥打来电话,哥早已是工厂里的高管,看着接电话时哥对工作的那一份严谨的样子,我想,也正是哥奋力从山里跑出去的样子吧!</p><p class="ql-block">表妹丽燕细细地说着,这山也难爬了,以后上来扫墓都力不从心了。是的,回望,从孩童到中年,我们渐渐从大山里走出了半生,再归来,青丝上却已染了白。我们只是在春行里寻找了片刻的宁静 ,我们总把最美好的东西拿出来反反复复地抚摸、回望、珍藏!</p><p class="ql-block">哥撅着屁股奋力地挖笋,笑容洋溢在我们的脸上。我摘着茶叶,芽尖儿脆嫩欲滴,丝丝茶香留在了指间;看泉水哗哗地从山峋间奔流而下,白花花的,那真是欢快的样子;我细细地嗅着、品着、陶醉着,山里的春天真的很富足。这一刻再看山,再看哥的脸,我想的是:那些往事该早已释怀,山野也变得肥沃!</p><p class="ql-block">我们拉着八根大白玉笋,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我们都笑了,笑得像孩子。路过美丽的七一水库,我们开怀地欢呼着。我们的车一路开回城里的饭馆,哥和表妹都畅饮着,白酒喝了喝啤酒,我也是实打实地干了两碗饭。舒坦啊!</p><p class="ql-block">晚间,我第一次把茶叶做成了茶。我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地用手抓着、放下,轻轻地,反复地在炒锅里揉着,直到干透。先生泡了茶,看卷曲干煸的茶叶又在杯里静静地舒展开来,那一片片叶在沉浮间只是稍稍浅淡了一些。我思索着,品其味,像春行里哥心中长长的回忆吧!</p><p class="ql-block">我想着把这一抹茶香,留在唇齿间,留在春行的脚步里,让每一次美好都那么新鲜而值得回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