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脚印》（83）

袁公

脚印，在尚未留下的时候，它的模样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一旦踩出了印痕，它就被载入史册。 ——题记 第八十三章 李仁增自画贪腐嘴脸 唐贵硕行诠世态人情 谷关林在苦苦熬等了将近两年后，让他依旧苦恼的是，在县委书记茅坑上蹲着的仍是那个李仁增。他是多么盼望李仁增能做出点儿耀眼的成绩，让组织上看好，早一天被提拔，离开方兴啊！ 一位已退休多年的县级老领导，知道谷关林的心境和遭遇，在跟他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说:“不是他不想走，更不是他不想高升。就他来说，甭说夜间，就是午休，恐怕也在做着升迁的美梦。可是他自己也太不争气啊！你说，他在咱方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他都干了点儿啥？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业绩？就连在县城铺个便道砖儿，也列入全县年度几大实事之一，你说可笑不可笑！跟人家黎兆辉怎么比！饶贬干不成个事儿，反倒是认了孔方兄做干爹！哼！就他这贪劲儿，还想被提拔哩！不进局子他就该烧高香了。” 又过去一段时间，谷关林听到个消息：有两个在县委大院工作多年的干部，好不容易同时被提拔为乡镇长，可是只有短短八个月，就又被拽了回来，安排到不同科级单位任了个副职。这两个人，谷关林都认识。当时，他听说后就感到纳闷，一般情况下，被安排到乡镇任乡镇长或从乡镇成长为乡镇长的，都想着熬成书记后再做下一步的考虑，怎么想这次的职务变动也不是他们的心愿。后来，据跟他很要好的一个叫王修的局长讲，他曾受其中一人请托，去向李仁增求情。这个人之所以请托王修，是他知道王修在李仁增来方兴之前，因市县同一部门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跟李仁增就认识，李仁增到方兴后私交更进一层。王修问李仁增:“时间这么短，怎么就让人家回来唻？”李仁增说:“当初提他乡长的时候儿，他又没出血儿！当了乡长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给做点儿贡献。”王修讲到这儿，没看谷关林有啥反应，自己就先忍不住嘻嘻嘻、嘻嘻嘻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李仁增这主儿，你说不上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你说他实在吧，他并不厚道；你说他不实在吧，他说话还特别直。”谷关林听后只是嘿嘿笑了笑，心想：他不是直，是不要脸，不知道什么叫羞耻！更不知道什么叫敬畏。 还有个亲戚，也跟谷关林谈论过李仁增。他这个亲戚，在乡里当乡长多年，几次找李仁增想让给提成书记。亲戚说:“这家伙，胃口是真大，我都送出去十来个了，还不给整哩！” 谷关林听到这些议论，对李仁增更加厌恶，对在现有岗位坚守也更失去了信心。不过，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作出离去的决定，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 第二批招聘教师的编制问题，始终是谷关林魂牵梦绕的一件事。如果能入编，既能让这部分教师更加安心地工作，又可以减轻学校的负担。 这天，谷关林再次硬着头皮去找李仁增。因为单就这件事去找他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不需要做过多解释，谷关林只是在说明来意后说:“这部分教师老是找，看能不能尽快给办办哎！” 李仁增反问道:“你认为那么容易嗷？” 谷关林知道李仁增是话中有话，但他故意装傻，并没有奔着李仁增这句话的本意去接话，而是说:“是，是，县里也有难处。” 李仁增见谷关林没有悟出他的话意，又反问道:“你觉得光凭你一句话就能办成嗷？”“话”字的读音说得很重。 谷关林一听，这不是明目张胆向他索贿吗？听到这儿，谷关林内心那种不屑，那种愤慨，那种对把下属工作上的请求视为捞钱筹码之厌恶，无以言表。好家伙！对个几近拉不开栓、揭不开锅、事关方兴子孙后代前途命运的一中，竟然也能下得了手！ 面对眼前这种在谷关林看来勉强算作人的人，他本想拂袖而去，然而，为了给在他任内能办成这件事留下一线希望，他还是做出极大的忍耐，赶走仍留下“还请多费心”之类的话才离开。 可是，在返校途中，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觉得不可接受，心里蹦出一句话:“老子不干了！”一回到他的办公室，他就拿出笔记本，在扉页上愤然写道：悲怆遇昏贪，拔缨怒甩冠。试看无良辈，不监能几天！ 从此，他下定了离开一中的决心。 　　谷关林虽然下定了这个决心，但他内心却并未因此而感到痛快，因为这是他在心力交瘁、极其矛盾的情境下做出的无奈选择。 其实，尽管一中因建新校形成了沉重的债务负担，造成维持正常运转的极大困难，但是，如果不是赶上领导环境不好，心灵上没有受到难以接受的伤害，他不是惧怕困难的人，以其不屈不挠的性格，他仍会以良好的精神状态去积极面对，仍会沿着圆梦的路奋力前行。然而，现在的他，已是身心疲惫，万念俱灰，失去了负重前行的动力。尤其是面对厚颜无耻、趁火打劫、迟迟占据着茅坑不走的县委书记，他已经忍无可忍，失去耐心，宁可不干，也不愿再受这窝囊气。于是，这才有了“拔缨怒甩冠”的决意。接下来，他便是寻找机会，向李仁增表达自己的意愿了。 在打算去见李仁增之前，他就已经想明白，尽管自己内心有火，但见面时还是应当保持克制，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去谈。这天，当他面见李仁增并向其提出想调离一中的想法后，他发现，李仁增有些惊讶。他想，这正印证了他之前对李仁增真实目的的猜测。他在进一步陈述调离的理由时，简明扼要地说:“鉴于一中处于特殊时期，我的能力又有限，深感力不从心，所以，我愿意让位给能力强的人，期盼新校长能带领一中渡过难关。”李仁增听后，没有马上表态，但最后还是说:“知道你的想法了，但是能不能如你所愿，还得看情况。” 实际上，在此之前，面对李仁增几番冷落和刁难，谷关林就猜到，李仁增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想拿下他这个校长，而是觉得一中有油水可捞，想迫使他与其做交易，而他，却偏偏没有表现出李仁增所期望的那么“乖巧”“聪明”。根由是，他从骨子里对这种卑鄙无耻的行径就非常鄙视，何况针对的又是窟窿天窟窿地的一中，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种胁迫下的勾当。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从一中的现实利益出发，去给李仁增送礼，但鉴于他对李仁增贪腐成性、胃口之大的了解和学校捉襟见肘的窘境，最终还是因情感上不忍、法律上不容而作罢。 就在距离谷关林当面向李仁增表白想调离一中一段时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谷关林跟他在县委办当副主任时的主任王春来碰了面。王春来知道他已向李仁增提出了辞职请求，感慨道:“嘿嘿！咱就这样儿说吧！他再想找个像你这样儿的校长不容易。” “嗳！”谷关林把脖子一拧说，“人家才不找我这样儿的榆木脑袋、不知就犯的校长哩！” “嘿！他甭说那，一中校长不是光凭会那手儿就行哩！论能力，论人品……” “嗳嗳嗳！”谷关林急忙打断王春来的话说，“你可千万别再提人品这两个字啊！这正是人家最不看好我的地方儿。你忘了人家说我清高嗷？” “清高？全县干部要都像他那样儿不清高就毁了！”王春来也是满眼不屑。 “甭管怎么说，能在人家手儿里提个校长，对一中可能有好处。”谷关林说，“甭管别人信不信，我还真是把这一条作为我离开一中的一个理由来考虑的。” “咱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的这，起码我相信。但是，哼！恐怕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找，关键是没两下子的不一定有人敢去。” “你说哩！比咱本事大的有的是！咱们什么时候儿考虑问题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人家别人可不一定都这样儿想，准说，管它哩！先闹个正县级工资待遇再说！” “要是不从工作角度考虑，那就不好说了。真要是考虑工作，这个人还是真不好找。不信，咱就走着看。” 果然，实际情况还真与王春来的预测不谋而合，在谷关林向李仁增面辞校长职务两三个月过去后，这件事却没有任何动静。关林就想，让他动恐怕最早也要跑到这学期结束之后了，因为马上就要面临高考了，县里不大可能在这时候调整校长。但是，他想错了，不但就在这时候动了他，而且，给他调整的职务还出乎了他的意料。 谷关林原本是想，他之前的几任校长，大都在卸任校长职务前后进了县级班子，到了他这儿，有他所处的领导环境在这里明摆着，这种美事，对他来说，是想都没条件想的问题。但他认为，退而求其次，再怎么说也该让他无论到哪个局去当个局长吧！没想到，从常委会后得到的信息，竟是让他去水务局当了个身为‘二把手’的党委书记。顿时，他的心悲凉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县委会做出这种明显是贬黜的安排。 这时候，他心头猛然激灵了一下。他意识到，现在还不是任由他发泄悲怆之感慨的时候，他还有一件当紧的事要处理。 　　因建校筹措资金的需要，一中曾两次向教职员工借款。说是向教职员工借，其实，除了教职员工，也有社会人士以教职员工名义办的。前段时间，有位属于社会人士的朋友，向谷关林提出想支取他借给学校的10万块钱。当时，经谷关林做工作，并答应遇到特殊情况，保证让把这笔款支出，这位朋友才暂时没有支取。现在，他突然得知要卸任校长职务，不能不给人家兑现当初的承诺。再说，他的岗位变动，县委还没有对外宣布，按照组织程序，他还有行使校长权力的窗口期，支款的事儿若抓紧办还来得及。 于是，他第一时间跟他的老领导、时为财政局局长的葛贯寨取得了联系。为什么先得找葛贯寨？因县里对各单位的资金实行收支两条线管理，哪个单位想支取资金，都需报经财政局批准。葛贯寨爽快答应后，谷关林便马上电话通知学校的财务人员抓紧办理。不料，财务人员告诉他刚接到教育局通知，学校财务冻结。谷关林一听这话，立时就火了，吼道:“他现在还没这个权力！” 原来，据谷关林得知，这次的人事变动，县委没有选定接替他的正式人选，而是暂让去年才被提拔为教育局局长的唐贵硕兼任。所以，谷关林一听财务人员那么说，就知道是唐贵硕安排人通知的。于是，立马给唐贵硕打电话，结果无人接听。这时候，谷关林一看时间，已近晚上十点，决定明天一早到家去堵他。 第二天早上七点刚过，谷关林就驱车来到唐贵硕居住的那座二层楼四合院门前，把车熄火后，几次给唐贵硕打电话不接，谷关林知道唐贵硕是故意不接。在静等了十几分钟后，他又把车发动着，并适度轰了一下油门，然后把火熄灭，故意给唐贵硕造成他已离开的错觉。果然，功夫不大，谷关林听到开门的声响，在车里专注地盯着门口，左手握着车门的把手，随时准备下车。只见唐贵硕的爱人，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刚把一扇门打了个半开，就好像受到惊吓一样，又要关门。正在此时，随着车门“嘭”地一声响，关林下车喊住了她，问:“贵硕唻？打电话也不接。”唐妻没言语，但她那张原本就并不白皙的脸羞得通红。到了屋里，唐贵硕面带羞愧的神色，从里屋走了出来，无言地指了指正座的沙发，谷关林坐定，唐贵硕从旁拉了个坐凳坐在了谷关林的对面，耷拉着脑袋。正襟危坐的谷关林，好像法官审犯人似的说道:“听说咱局里通知一中冻结财务？”唐贵硕支支吾吾。谷关林火气十足地说道:“常委会刚刚开过，还没有对外宣布，谁敢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中校长了？谁敢说我现在已经不能行使一中校长的正当权力了？”停顿几秒后，又说:“凭咱弟兄们多年的关系，不该是这样儿啊！你老兄为人处事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啊！甭说你去兼一中的校长，就是别人去，我能胡来吗？你见过我胡来吗？”就这样数落一番后，唐贵硕这才羞红着脸说:“什么也甭说了，是兄弟对不住哥哥了！”说完，还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谷关林见唐贵硕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火气顿时就消了大半，说:“没事儿，好弟兄永远是好弟兄！以后，该怎么样，还是跟从前一样！”话说到这儿，谷关林觉得没必要再细说什么了，起身就要告辞。唐贵硕也随后起身，并主动说:“我马上安排人再给校里说一下。” 在返回的路上，谷关林就想，世态真的就这么炎凉吗？拿他与唐贵硕的关系来说，当年都在县委大院工作，很早就熟，年龄又差不了几岁，关系相处得始终很好。前年，县委拟提拔他为xx局局长，公示期间因有人告状，不但局长没当成，原来的乡镇党委书记职务也被免。为此，我们两口子还专门到他家去看他，去安慰他、鼓励他，劝他吸取经验教训，争取能尽快有个转圜，满是大哥对小弟的那种温情，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儿了？一旦涉及到个人利益，就连弟兄情谊也不顾了？ 有道是：人情冷暖若魔方，巧匠能工难丈量。本作张飞关羽论，原如那叟救山狼。（那叟：那位“老者”，指东郭先生。） 欲知谷关林是怎样凄凉地离开他心爱的一中的，请看下章。 题图来源：百度插图摄影：寒冰影像工作室本章字数：约4800字 袁公致读者您的关注，是我出征的战鼓；您的点赞，是我渴望的美餐；您的评论，是我前进的指针；您的分享，是我挺胸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