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 琐记(二)自我疗愈

褚哟哟

<p class="ql-block">  2024年2月17日,艰难的求医之路开启:</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医院事务的落实,时间、地点、医院、医生……过于繁琐,也足够磨人,但此时,心已平静,而心一旦安定下来,一切问题就变得迎刃而解。诊疗方案最为明了——手术治疗。至于手术细节,传统或是创新,简单或是复杂,已不是我能考虑的事了。我所知道的是,前方有一台“美妙”的手术在等待着我!</p> <p class="ql-block">  其次是对家人的仓促“告知”。年初六的病理像一记耳光,扇在我猝不及防的脸上,那一刻我甚至连感知都一并剥夺,但现在,我的理智和感知回归,我必须把生活扳回正轨——我的家人…我还欠他们一个交代!公公婆婆是最先知晓的,担忧的神色写满脸庞,谆谆嘱托老Y的同时,不忘鼓励我这不争气的“病号”。孩子们始终似懂非懂,只知道妈妈需要去异地接受手术,会有相当一段时间离别。他们尚不明白成人世界的生离病痛,只是询问我们何时归来,而我茫然不知。我很难跟孩子表明,这一次归期不在我的手里。</p> <p class="ql-block">  最棘手的是莫过于父母亲。但现实已是如此,必须尽快告知他们。捡日不如撞日,那个静谧的下午,和老Y两人,匆匆回了趟家,简短地陪爸妈吃个晚餐,准备把一切交代个底朝天。但临了,我却只能瘪瘪嘴巴,干巴巴地告诉父母“我要动个大手术”。然后再不知从何说起,室内安静异常,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仿佛滴在我心上,我喉头发紧,就着钟声拼命地深呼吸。母亲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询问我的病情,我机械应答,老Y接过我的话语,先安抚父母亲,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来。“…只是需要小手术!…”他的声音干净低沉,有一种熨帖人心的力量。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炸裂,或许是被老Y的嗓音感染,总之,我预想的“哀恸”并未到来。我那个爱唠叨的母亲,只是呆愣了几秒,用三句话匆匆结束谈话“那就尽快联系医院,尽快手术!手术时我和你爸一起去!”“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别担心,现在医学很发达…”(效率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我咋舌)甚至,母亲说话的时候目光澄澈,语气温和,平静得好像在跟我讨论明天午饭的菜式。</p><p class="ql-block"> 我得承认,这个丰腴着奔赴古稀之年的母亲,远比我想象得坚强。她显然明白我和老Y这一趟的非比寻常,也明白我们这些日子的手足无措,她只是轻悄悄地告诉我“现在医学很发达…不必担心”(是的,我的母亲性格顽固,拒听劝告;文化不高,嗓门高亢,学不来优雅,无视道理和礼貌;忽悠小朋友的本事一套接一套,跟她说不了两句就要吵闹!但在我需要她的时刻,她总会默默地站在我身后,用她柔弱而倔强的坚持给予我生命的力量)。</p> <p class="ql-block">  我点点头“我会的!”这是对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命运的承诺。也许人的一生注定高低起伏,但应该始终如一的,珍惜和认真过每一天。况且,日子还没到太糟糕的地步。</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安顿好工作和小朋友,我就正式开始了“福祸未卜”的赌徒之路。</p><p class="ql-block"> 2024年2月26日,那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我正式入院。11点办理完住院手续,没还没挨上病床,铺天盖地的检查就来了。从狭窄逼仄的诊疗室的16个满满当当的针管开始,我开始充分领略魔都医护的“雷厉风行”,抽血B超那是基础项,CT增强那是附加项。术前的检查项目,堪比旅行参团项目,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满满当当。等我摇摇晃晃地赶完所有项目,天都黑了。</p><p class="ql-block"> 走在充斥着方言夹子音的医院走廊里,抬头看看黑魆魆的天空,觉得人生如梦似幻般地不真实。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检查、检查、检查…我每天被迫在各式各样的检查里“浸泡自己”。空腹抽血,费劲吹球,手腕皮试…手腕上的蓝色腕带,让你不得不沉浸式体验大上海医疗的魅力。但检查越做越多,数据越来越丰富,手术日期却迟迟不定下来,甚至连医生的面都难以看见。只有勤勉的护工,仍旧不辞辛劳地在陪我“检查”。我,既配合又反抗,悄悄地闹着脾气——检查如此冗长鸡肋且重复,我那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正一点一滴地散失。眼见我的眉眼越垂越低,情绪渐渐起伏,老Y开始他擅长的不着调的“陪护”。每天检查之余,会偷偷带我出去打牙祭,我把它称为检查之余的“额外福利”(魔都医院管得比部队还严,想要光明正大地请假出去,难如登天,好几次出去,都被逮了个正着,但因此每天的检查变得不再难熬);再加上同病房的阿姨叔叔们渐渐熟稔,他们都很照顾我们,每次偷溜回来,都会亲切地招呼(回来啦!那种感觉)一度让我有一种来上海度假的错觉。</p> <p class="ql-block">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2月28日晚我被告知,第二天手术。我一度以为我会失眠,谁知,那晚一夜睡得香甜。 </p><p class="ql-block"> 2024年2月29日我那神秘的手术室之旅正式拉开帷幕。一大早醒来,抽血,量体温,和父母通话完毕,剩下的唯有等待了。6:45,老Y被喊去术前谈话,回来表情依旧,看不出端倪。问及谈话内容,只说一切照常,但他眼神闪烁,似有谎话之嫌。难道手术有变数?…但此时的我已顾不得太多,或者说我更像是离弦的箭,纵然箭身有恙 ,箭也不得不发了。老Y刚催促磨蹭的我换好手术服,护工大叔雷霆般地嗓门已经跃门而入,“16床!CYH”紧接着轮椅进来。“这么快?我都还没做好准备呢!”“不用准备,美美地睡一觉就结束啦!”大叔乐观而善良。我焦急着应答,刚坐上轮椅,还没来得及和老Y说一声,大叔已经将我推出病房,老Y焦急地跟随我们左右,直到电梯口,不得不分开。大叔调侃说,你老公比你还紧张,你赶紧安慰他两句,还没等我开口,电梯已经到达,大叔推我入电梯,指指旁边,要老Y搭乘另一部电梯,但他仍伫立在那里,那张长满胡渣略显担忧而强作镇定苍白的脸有了一丝破防。我不知如何回应,用尽所有力气挤出一丝微笑,但电梯门已经合上。终于还是需要独自走这一段路程了!我安慰自己:没啥可怕的,睡一觉而已!</p> <p class="ql-block">  经由一阵长长的沉默,我来到了手术等待室。一进门,九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我——有紧张,有惊讶,有释然…然后那九双眼睛不约而同地低垂下去。这莫不是手术前的欢迎仪式?待我看到他们同我一般的手术服时,我明白了,是同我一起上战场的兄弟,我只能尴尬地笑笑。等待室的大屏幕滚动播出着手术注意事项,我听得特别认真,但现在回头想想却好像啥也不记得了。7:58,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医生开始点卯,听到“CYH”拿起你的“1”号饭盒时,我心里不禁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原来,领饭盒真的是“确有其事”呀。(我甚至还在暗暗地想,等我手术完,是否有必要和医院建议一下,领菜篮也好过领饭盒呀)抱起1号专属“饭盒”,偷偷瞄着人家的“饭盒”——零星、散乱的几个瓶罐,再低头瞧瞧自己的“饭盒”,固液多元、品种齐全、数量满当,听着它们清脆的碰撞声,我的脚步更踉跄了。</p> <p class="ql-block">  2024年2月29日8:02分,躺在1号手术台上,看着周围的医生护士忙里忙外,来来往往,似乎有无尽的忙碌和准备。我,这一切忙碌的中心,仿佛台风的风眼般安静,它成了被遗忘的中心。即使偶尔的关注,也是带着鲜明的目的——确定我的姓名和手术。手术前的忙碌属于他们的,我有的只是几分落寞的闲暇。手术台清冷无比,消毒液的味道有些刺鼻,明晃晃的手术器械躺在那里,我多像一只待解剖的动物。</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等待,心里的宁静被慢慢打破:仪器声,交谈声,碰撞声…高高低低,嘈嘈切切,相杂其间,扰得我心烦。我告诉自己,他们是专业的!他们是利落的!相信忙碌的他们!!医生和患者是多么神奇的矛盾关系,明明如此陌生,在那方寸的手术台上,却可以生死相托…需要干点啥呢?索性放空自己,闭目养神,幻想自己能在手术前自由睡着!但怎么可能?!人类进化几千万年的警惕心万千作祟,“睡一觉啥都结束了”我苦苦地安慰着自己,耳旁不期然地飘到几个字“这台手术难度很高…”,——至此,拖延的手术时间,老Y那担忧而紧锁的眉头,一切都有了解释…“……中路的手术是关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觉得——这下真有可能交代在这了?!还未等我细想,一旁的医生拿起面罩扣在我的头上,示意我吸氧,我像机械的木偶人用力地呼吸着,一下,两下,三下……三十下,我拿下面罩,疑惑道:“医生,我怎么还没晕!”医生也不搭话,示意我继续吸氧,我照做,然后周杰伦的《发如雪》不知从哪里飘起(坦白说,也许设备陈旧,音效很差,断断续续)“你发如雪 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正想抱怨这不讨喜的歌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带着万千的疑问沉睡了,术前一切记忆终止在这一瞬间。不得不感叹现代医学的强大,沉睡都成为一件可麻醉艺术。</p> <p class="ql-block">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朦胧而颠簸的梦,梦中的我找不到出路,焦急而难过,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远而近地传来。“LP醒醒,YH醒醒,AJ醒醒……”很熟悉的声音,很温暖的声音,我努力抬了抬眼眸,但一切无济于事。“LP,YH,AJ……”那温润的声音再次传来,然后我分明感到了手上两股截然不同的温暖,一股干燥,一股粗糙…我尝试回握他们,但我无能为力。我的眼睛沉重迷糊,大脑慢慢清明,——我尚在人间!只这样的认知,已经足矣!</p><p class="ql-block"> 一股浓浓困意袭来,我很想睡去,却被胸口火烧火燎般地疼痛生生砸醒。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身体和灵魂是可以分离的。身体可以拒绝灵魂的指令而单独存活,至少那一刻,我的身体并不属于灵魂,它在傲慢而嚣张讨伐灵魂。</p><p class="ql-block"> 我再次尝试睡去,但依旧失败。家人着急的呼喊,我无法给出回应,索性破罐子破摔,让它去!很累,很想睡!很疼!很难睡!睡—醒—睡—醒…我在单调的循环中被极致拉扯。睡睡不好,醒也非我愿,睡和醒都不是我所愿。周围是冰与火的世界,而我像信徒般虔诚地淬炼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用迷糊和清醒切割自己。偶尔狠戾起来,我会用尽全身力气,却只是为了睁开双眼,是的!全部的气力只是为了睁开双眼,原来电影电视里那“只为看你一眼的狰狞”是真的,以前嘲笑电影艺术的夸张,在这一刻被狠狠打脸!!睁不开双眼,黑暗裹挟一切,那就应一声吧,我扯了扯喉咙,发现发声应答更是天方夜谭,一切都是徒劳,只得作罢。</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术后很难!但未曾想过会这样艰难!寻常日子,呼吸说话这类被视为人类本能的技艺,在此刻我却全体丢失。周围的一切都是你的桎梏,仪器声,说话声,在疯狂地嘲笑着我。我仿佛一个破碎的木偶,疼痛、沉闷、机械、麻木,干涸无比,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饥渴。除了脑袋是清醒的,其他一无是处!</p><p class="ql-block"> “不要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手上那股干燥温暖冲进我的耳朵“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像魔咒,一点一滴抚平我暴躁的心绪。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平静地接受它,或勇敢地 beat it!</p><p class="ql-block">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现在愁云惨雾、光怪陆离,生命,终是会返璞归真。就像那最不起眼的凉白开却足以稀释极致的痛苦一般!老Y震惊于我术后的干渴,戏谑我:“LP,你啥时候都不忘记做一头大水牛!”的确,术后身心最疲惫最干涸的时候,那寡味的白开水居然发挥止痛泵的作用,成为我缓解疼痛的利器,甚至尝出一种名为“甘甜”的味道。多么神奇!难以置信!</p><p class="ql-block"> 人生艰苦,很多时候需要很多意志去克服!日子有长有短,经历有苦有乐,但我想——无论怎样的经历,都值得被珍惜和回忆,哪怕它当下带给你很大的苦痛,彷徨,甚至绝望,但它仍是生命旅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也许未来在一个更长的时间轴上去等待与静观它,会更有意义。生命如此矜贵,我始终希望自己对生命秉持一种相信。</p><p class="ql-block"> 尼采说,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我躺在13楼的病床上,告诉自己—你穿过荆棘、走过泥泞的这一段黑暗旅程,终会让你得到救赎和强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