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杉棍在山区

郭建华(泰州)

39年前的1985年4月21日，身为苏陈供销社农资门市部副经理的我，踏上晥赣边界采购木材之路。

我是在农村插队10年后于1978年底安排在苏陈供销社的，经农村锻炼对新工作格外珍惜，踏实工作颇获同事好感，在1984年底民主推荐中层干部中，经部门职工力排众议抬举获荐任职。这次出差是我人生经历中的首次省外工作性质的出差，是责任也选考验，在担当上我怎么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和希望呢？

1985年是农村实行大包干到户的第二年。尝到连续丰收的农民，家中有余粮，打工有存款，便思考改善几十年未变的居住条件：将草屋翻建为瓦屋。因本地处平原，非木材产地，木材紧缺，筹备建房木椽、梁柱、门窗料等也能早早的准备。改革开放初，计划外木材市场开了口子，活跃起来，我所在的苏陈供销社农资门市部每年都从上属的泰县（姜堰）农资公司争取几批4米长杂木棍、1.2米x4厘米x6厘米松木方、2米x5厘米x5厘米杂木方（锄头柄坯）等，常常是为数不多，到货后即一抢而空。用作制作木椽的1.5米7～9公分（小头直径，下同）杉木棍，一根分锯为二开成为半圆型的木椽，美观又承重，是最适宜、最抢手的“跨五架（进深五米）”房屋建房木材，更是可遇不可求。1985年4月初，县农资公司一名姓濮的木材采购组长刚刚退休，受我供销社老经理之邀，十余日前已先期前往安徽一带采购杉木棍，不日，来电联系要增派一人前往发货，供销社主任将此任务落实到我头上。预借200元出差费，换上40斤全国通用粮票，出发！

旅途

1985年4月21日6：30时，35岁的我由苏陈汽车站登上去南京的长途汽车，中午到达南京，即乘公交到南京火车西站，订到晚7：30发车的安徽祁门县的火车票。次日上午7时许，赶到约见地点祁门县新风旅社时，服务员告知：濮老已去江西省景德镇市经公桥。行李尚未卸肩我直奔祁门县长途汽车站，爬上即将启程的景德镇经公桥班车，下午4时，我刚到经公桥旅社213房间安顿，巧遇濮老看货回来找到经公桥旅社（当时一个乡可能只有一处隶属于供销社的旅社）住宿。“他乡遇故知”，看到仅见过一面的濮老，忘记了连续近40小时、今竟跨越三省的旅途疲劳，赶快倒上一杯茶交流起来。

看货

这次采购的杉木棍在赣皖交界地的江西东北、安徽南部，地势以中低山、低山、丘陵为主，属黄山、怀玉山余脉，气候土壤很适宜树木生长，能上市场的杉木棍是造林中的间伐材，凭计划在砍伐二年后（树皮及材质已经干燥、无树汁流出。）经自然风干，且有计划才能在市场交易、凭运输许可证出界。但货源零散分布在各乡村庄、林场等山区丘陵地，交通不便，大型木材交易市场尚未形成，众多省内外客户聚集在此地，每天早晚旅馆内外客户、经纪人相聚交流信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濮老来至安徽祁门县已十余天，也到县物资局、木材公司等部门及大北埠、新安、渚口、闪里等地方林场、货栈、加工厂等地联系，但经筛选货源并未落实。有朋友透露交界的江西省景德镇有货源的信息后，濮才决定移往该市经公桥乡。我的到来为开辟新货源、共同把关、商议决策提供条件，很明显，作为单位负责人的我，责任首当其冲、推却不得。

从4月23日始，新一轮的杉木棍看货开始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外省陌生地，商海如战场，危机与机遇共存，也常听到受骗上当的案例，稍有失误，成千古之恨，后悔无药，难以弥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广结朋友、结识老乡，每天听到货源信息后，先分析过滤，觉得可以的即和联系人到现场察看、核实。由于当时交通、通讯不发达、山区交通不便，没有出租汽车，公交汽车线路少、间隔时间长，自行车也很难租得到，每天步行10公里以上的崎岖山路看货是常事，忙忙碌碌的10余天里，婉转拒绝过“先给介绍费再看货”“先缴定金保证有货”“看到货看不到人（村领导）也要付费”等不正常、含隐型欺诈行为；也有选择地先后到过景德镇储田、港口、沙溪、金家、柳溪、白岭及祁门、新安、闪里、大观桥等10余地20来处，有时是独当一面、独往独来；有时两人兵分两路分头进行。经现场察看，了解货主货源，排除规格不符、数量不足、不能提供砍伐计划、含虚假信息等，坚持货源真实可靠的原则，宁可吃苦受累，也要察细实情，避免落入圈套。同时，也了解7～9公分统货杉木棍大概每支1.5元～1.8元，经纪人介绍费每支0.10元的市场行情。

4月28日到景德镇农行查询汇款未到账问题，还见识遭窃：下午2：30在公交车上，几个青年刚上车乘1站就下了车？还遭撞了一下。至6时掏钱时，发现钱夹没啦，内有介绍信1张，人民币10元，粮票20斤，票据22.85元，得到教训。

订货

时间来到5月5日，10余天来两手空空，难免产生急于求成情绪。得到景德镇西湖乡一地有货的信息后，即和经纪人每人租一辆自行车骑行约25公里由新安至西湖乡的林场看货、洽谈。经察看，现场堆放大概有40来堆7～9公分杉木棍现货，7公分约为40％，统货要价每支1.50元。遂和林场雨主任等现场协商达成一致：①供货方须依法提供合法的木材运输放行手续。②订货1万支杉木棍（分二次执行，一次5000支），规格上7公分每支1.00元（比例不超20％），8公分及以上每支1.55元计算。③3天内签订买卖合同，购货方向供货方缴纳4000元的定金款，待装货结束后结算，做到货、款两清。④货款结算通过银行转帐（有一万元货款存于祁门县农行专户，银行规定200元以上款项只能通过转账支付，凭转账支票，不能拿现金，这也是一种监管吧）。

5月8日，拿到林场签订的买卖合同后，想到即将交给的4000元定金沉甸甸的份量，感到心事重重，如履薄冰，心情特别沉重：远在他乡，人生地不熟，遇到违约，谁帮你说话！谁给你撑腰！如上当受骗造成经济损失，辜负领导及同事信任，后半生在单位怎能抬得起头！想起曾经的经济合同普法宣传，我走进当地的经公桥工商所咨询，郑所长表示：经济合同受工商部门监管，经见证后，如产生合同纠纷，可以根据相关法律法规进行调解和查处违法行为，在本辖区如发生违约会积极处理，维护当事人利益。第二天，买卖双方在经公桥工商所约见并进一步交谈。第三天，双方在工商所缴纳（转账）2‰的见证费和2％管理费共300多元后，买卖双方及工商所在经济合同上签字、盖章、见证，同时给付4000元定金转帐回单给林场，给付500元介绍费转帐回单给经纪人，均收取收条以作凭证。

钱缴了，就准备装货！我和濮老分头到东至县车站货运营业部联系落实汽车、东至县大渡口航运公司联系落实货船，筹备装货、转运，办理委托收款手续（当时水陆运费、装卸费均为统一标准，待费用正式发生后，承运方才向委托方通过银行结算）。又要将杉木棍分堆，忙得不亦乐乎。

5月11号上午9时，我和濮老从西湖乡住地出发，经2小时30分步行（林场砂石土公路，不通公交），山路步步向上行，至集合地已11：30时。没见到原答应到林场将杉木棍按直径分级堆放（约定直至帮助装货结束）的二个经纪人！怱怱到好心的山农朋友家吃过饭后至林场木棍堆场，遇一货主说有二辆卡车正在装车，货不好，卡车装不满。到达现场，杉木棍不见，找到林场王会计查问，说不清楚。想不到“一个丫头嫁给两个人家”“煮熟的鸭子飞了”，事情还是发生了，急得我们六神无主、满头大汗。此后几天，我力求解作、担当在肩，至工商所所长处要求监督履行合同，处理违约行为。郑所长立即打电话至林场支部书记、场长，指责违约、督促履约；同时对拿钱后不见踪影经纪人表示不满，如在后续弥补中仍不尽力，可以协助追回……我们退掉旅社住进林场，在山里跑上跑下，盯着林场雨主任，软硬兼施，买酒买菜，食宿均住他家；到场长家汇报，至场支部书记家诉求。余书记特地在15号晚专题召开支委会研究。会后告知：向我们打招呼，确定从17号开始，由雨主任为我们去山农家收购木棍，先保证交货5000支。

收货

此后几天，我住在林场雨主任家，早上起来跟着雨主任跑至山民家通知收货、验货。此林场住户分布很散，有二条宽及近三米、在崎岖的山脚下开凿、弯弯曲曲、仅能供一辆车通行的土公路（两车交会的机会很少，若交会可要到专门设置的地方）通向林场两个方向，各长15公里左右，沿途断续散住着一些山民；昌江支流溪水在公路脚下奔腾不息、咆哮向前；有的路边即是深渊。有二处险段：有一处是河床为路基，水深50厘米左右，下雨涨水不能正常通行；有一处是两侧各置3根、长25米的钢轨搭建的临时桥。在土公路尽头的深山里，还要翻几个山头才看到山民住户，爬至山腰只见山顶在云中，爬到山顶只见半山腰烟雾缭绕，四周郁郁葱葱，杜鹃花点缀其间，据说当年方志敏将军曾在这一带山中闹革命，为老革命根据地。山民听说收杉木棍，纷纷将采伐二年以上、干燥无树汁、符合规格杉木棍拿出，由我选择并划上记号（等于根根挑选），由雨主任登记并约定的时间送到约定的公路边（结算由林场负责）。多的山农家中有100来根，少的还有30余根，有的紧相邻的几户就有600余根。至5月下旬杉木棍数量已足数。

6月3日，早上吃了两碗粥，东至货运营业部应电话发来二辆一拖一挂车来装货，9：30时，我带着8个装车工登上第一辆停在西湖停车场的汽车，在过水底公路时，已接受过二包打招呼香烟的刁民司机竟逼我涉水引路。与雨主任相遇后即沿着公路边的货堆开始装车、收发货，沿车档板下堆二层再竖1.5米杉木棍为围档板，第一车装满1615支（7公分318支，8公分及以上1297支）返回已1：30时。2时，另一辆车也赶来装货相遇，我爬上空车换“下次失火烧剩门搭子都不来”的濮老，继续去装货。第二辆车装1783支（7公分441支，8公分及以上1342支），返程过铁轨桥时，同名的陈师傅拐弯上桥目测角度有偏差，导致拖挂车的左后轮偏差10公分未能上铁轨，进退两难，下面即是落差10余米的涧溪！我去200米外的山民家借来一根直径20厘米杉条木，扛得跌跌撞撞，用来撬动也无济于事。恰巧后面来一轻卡，司机拿出千斤顶并用拨正，才化险为夷。我及5名装车工（有3名挤在驾驶室）俯伏在车顶上近一个小时、随着崎岖土路下坡晃来晃去返程，如有不慎，不堪设想。夕阳西下到达西湖停车场与第一辆车汇合，开具木材出境许可证等手续后，晚饭也顾不上吃，就直奔东至。晚11时许，开出大半路程后，我所乘住的挂车后双轮中的外轮被戳小气，轮毂发生吱昂吱昂的磨擦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漆黑无处修理，司机每走一段就停下来观察，真叫人担心。凌晨一时，终于到达东至货运站停车场。等候已久的家庭餐厅老板早已备好晚餐，三荤三素，每人一瓶冰啤，三人化去21.6元，美味至今难忘，而我已连续16个小时未进餐了。第二天早上9时，轮胎修好一齐向长江边的大渡口航运码头出发，缷完货于下午4时回到货运站。向二位师傅发出再邀请继续帮忙转趟时，均因路况受惊而婉言谢绝。6月5日上午，与东至县汽车运输公司陈调度联系，转入300元预费，10时，老练的汪师傅驾着9吨拖挂车带我出发，驶至西湖乡带上濮老及装车工人直奔林场，远眺铁轨桥看好角度、打准方向轻松越过铁轨桥，到达堆放场地，装杉木棍1739支（7公分345支，8公分及以上1394支）。在夕阳的余晖下，结算、转帐、开具出境准运手续，和林场老朋友握手、赠言、道别。这次共装运杉木棍5137支，（7公分1104支，8公分3083支，9公分及以上950支，约39.25立方米），总费用为10383元，其中支付林场货款7339元，发生运杂费2123元，车旅费921元。杉木棍到达门市部后，质量可谓是“根根挑选过”无话可说，小头直径7公分杉木棍一破二开做木椽性价比更高。比照县农资公司批发价销售，三天内售空一根不剩。同在供销社曾任老采购的远房表叔得知我未带私货木棍时说：“你正待建房，顺带100支做椽子名正言顺，哪个会说！真呆！他们老采购每次都稍带些木方私货！”。我只能对其关心表示感谢，礼貌性笑了笑。据测算，此批杉木棍能解决150余间五架梁农房木椽之需。同年，受托的姜堰顾高的老朋友保持联系，继续履行老合同，又为我门市运送来优质杉木棍1万余支。而本年度优质杉原木销售也突破200立方米以上，供销社在做好为三农服务本职工作的基础上，为农村改变村容村貌、农民改善住房条件深得好评。

后续

当年7月前夕的一天上午，供销社支部老书记约我下午去办公室谈话，好事？坏事？至现场一看，支书、主任、财总、会计、政工、审监等都在场。老支书要我谈谈这趟采购杉木棍情况，我实事求是将前前后后探索市场，认认真真看货订货，谨谨慎慎签订合同，货款转账接受监管，供方违约工商追责，深入山区购集木棍，装运货物险象环生等叙述近一个小时，众皆惊讶敬佩。老支书又提起一经纪人姓名，问其情况？我又原原本本将如何认识？带领看货，得到转账500元后不见踪影，工商所签署意见到银行将转账撤回等告知。众皆点头认可。“我出差费共借200元，费用报销单据没超过200元，怎会冒出500元”。原来是经纪人写人民来信到单位，告知至今未收到500元介绍费，怕其出具的收条被报销冒领！我说“收条在濮老处，打电话叫他送来即一清二楚”！至此，由一封人民来信引出的认真负责、有胆有识、任劳任怨、清正廉洁、敢于担当的举报当事人受到党组织重视和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