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行42·碛口古镇(下)

陈国俊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20231013</b></p><p class="ql-block"> 西湾村与碛口相距不过里许,行车5分钟即到。</p><p class="ql-block"> 黄河滔滔,在晋陕大峡谷中滚滚南下,流至碛口河面骤然收窄,原来400米的河床猛缩为80米;且乱石涌滩,暗礁隐现,长达500余米,落差有10米,急流奔涌、涛声呜咽。</p><p class="ql-block"> 我曾登上碛口镇的制高点黑龙庙,环顾俯瞰,气象万千——东倚吕梁,西濒黄河,山环水抱,阴阳交会。有人将此形象地描述为“虎啸黄河,龙吟碛口”,此言不虚。</p><p class="ql-block"> 《说文解字》对“碛”的解释是“水渚有石者”,当地人把水面成片沙石叫做“碛”。碛口人很实在,他们承认“黄河第一碛”是蜚声中外的壶口,不过“第二碛”则当仁不让地归属于碛口镇西边的大同碛。</p> <p class="ql-block">  这本是一处令船公望而生畏的险恶之地,那又是怎么成为商贾云集、富甲一方的“九曲黄河第一镇”的呢?其何以兴?又何以衰?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走进了碛口,溯流如水的时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正是天高云淡的秋季,暖阳柔光,清风拂面,我们漫步在碛口镇中。河岸码头、货栈街铺依然热闹繁华,山上庙宇、巷中民居照旧人流不绝。古镇居民开店做买卖,入室操家务,生活如常,安闲自在。行走其间,我恍然有时光倒回、重入清末民初的感觉:石板窄街道,厚实券门洞;砖墙板门店铺,布幌灯笼店招;巷边小旅店悄然低调,只纳闲游散客;沿河大客栈门阔庭深,车马可入宿商贾。旧时漕运商贸集镇的舟楫车马和行商坐贾已经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不过其百年兴盛的流风余韵,依然在时光的隧道中如缕不绝、流淌至今。所谓“活着的古镇”,斯之谓也。</p> <p class="ql-block">  早晨出来时,旅店老板特意告知我们,一定要去黑龙庙看看。离开主街,顺着一条曲折的小道蜿蜒而上,穿过几处窄巷院落,走过一片松林,就到了高耸在碛口卧虎山上的黑龙庙。到了这儿,我才算体会到店老板建议的用心。在黑龙庙远望北来南去的黄河,碛口上游,水阔流静,到了碛口河岸收束,不时有蹲兽伏魔般的礁石露出水面,水阻流涌泛出串串白色浪花。再往下游就是“黄河第二”的大同碛,不仅乱礁密布,河岸更是窄至80米,被舟夫商家视为虎口魔窟。</p> <p class="ql-block">  黑龙庙镇守碛口镇高处,庙内正祀龙王,左右分祀河伯、风伯,皆是过往船家和商客心中的保护神,舟船平安和生意兴隆仰赖于斯。与一般庙宇四平八稳的端庄不同,黑龙庙更有一种关隘城堡的威严气势。窑洞式山门上有“神宫宝界”门匾,是明末清初思想家傅山云游碛口时所题。山门两侧有“物阜民熙小都会 河声岳色大文章”的楹联,碛口当年的烟云繁盛都浓缩在这简练的文字中了。囿于山势地形,寺庙坐东北,向西南,远望恰好可见黄河与湫水河的交汇处;庙中有钟楼和鼓楼,分别可眺南北,向南可见横跨湫水河的麒麟桥和桥头的“泰来山庄”,还有南山上通往李家山村如线般的公路;北望是碛口古镇全景和河西岸的山峦和梯田。</p> <p class="ql-block">  黑龙庙内有座乐楼,当地称之为“戏台”。据说是山西境内设施最完善的露天剧场,号称三空舞台,视野宽阔,宏伟壮观;左右设看台,今人称之为包厢,古代有此实属罕见。庙中一位当地人告诉我,乐楼音响效果极好,古代没有音响设备,却声音远扬,十里之遥,清晰悦耳。他绘声绘色地说,夜深人静时,庙中唱戏不仅山下镇里的居民可以清楚听到,即使河对面的陕西村庄也能听得到,故有“山西唱戏陕西听”的说法。我忽然想起,昨夜独行在镇北苍茫山间小道中,隐约耳闻鼓乐之声,莫非是这乐楼在唱戏?</p> <p class="ql-block">  我在黑龙庙里静坐了一会,心中颇不宁静,思绪如黄河水般泻过。</p><p class="ql-block"> 翻开历史的卷帙,我们可以发现到了明代中后期,商品货币经济加速发展,“封贡互市”使得蒙汉边贸日益繁荣,河套地区拓荒开田促进了粮谷丰盈,这些都为西北与中原乃至更大范围的商贸兴盛创造了机遇。到了清代康乾时期,开疆拓土,国内统一,加速了蒙疆地区和内地经济的联系和发展。当时货物运输除了陆路的车马之外,更多要借助数量大成本低的水运,黄河便是天然的水运大通道。不过黄河曲折跌宕、水情复杂,中游这段到了碛口便成了“关口”,水浅流急之外还礁滩峥嵘,狰狞如虎狼,“黄河行船,谈碛色变”,除了极少数技高胆大的老梢公,几乎没有人敢在碛中行船。任你商人财大气粗、雄心勃勃,也只有“望碛兴叹”的份儿,无可奈何地在碛口弃舟楫而雇车马,改水输为陆运。好在碛口地理位置不错,西接陕甘宁蒙,东连太原京津,人涌货流水陆分道,舟楫如云车马如流,船夫的号子在河面上飘荡;骡马的铃声在山路中传响。</p> <p class="ql-block">  从明末到民国,碛口因水道惊险而造就商镇繁华,几百年来这里舟来车往,商贾云集。西北的粮油盐碱、皮毛药材等土特产品由船筏载运而来,东南的棉布绸缎、丝茶烟酒和日用工业品等由此转运西北。船夫到此如遇大赦,终于船到货达,可以长吁一口气了;车马挑夫又忙碌起来,装卸货物,分道扬镳,各奔西东。即使到了夜晚,也是山河灯光,街衢辉煌,接不完,填不满,正所谓“水旱码头小都会,九曲黄河第一镇”。据清乾隆二十一年《重修黑龙庙碑》记载:“碛口镇又境接秦晋,地邻河干,为商旅往来舟楫上下之要津也。比年来人烟辐辏,货物山积”。民间亦有“驮不尽的碛口,填不满的吴城”之谚。鼎盛时期,碛口码头每天来往的船只有150艘之多,各类服务型店肆300多家。到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碛口是华北通往延安的主要运输口岸,当时镇内建有军工厂、军衣厂,为繁荣边区经济和解决八路军、解放军的物资发挥了重要作用。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东渡黄河夜宿于碛口,镇内现保存有毛泽东东渡黄河纪念碑和路居处等旧址。</p> <p class="ql-block">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兴衰不由人。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风华烟云从这小镇上渐渐飘散,繁盛热闹了数百年的碛口慢慢地沉寂下来。我查阅资料梳理出碛口由盛转衰的一些原因——</p><p class="ql-block"> 新兴运输通道和方式渐成人货流通的主流。清末民初修建了京包铁路,成为西北货物运输的主渠道;与此同时,公路日渐发达,汽车货运不断拓展。船运也好,驮载也罢,无论是效率还是成本都不可与之抗衡,传统河运优势的丧失已成必然,山西碛口如此,全国各地的江河漕运无不如此。</p><p class="ql-block"> 战争戕害加速了商镇的衰败。1938年,日军开始“扫荡”碛口,先后进犯82次,并加紧经济封锁,全镇商家由原来的将近400家锐减至61家,众多商人无法经商,只得关门歇业。1939年12月“晋西事变”发生后,又有一些富商大贾携资逃亡陕西榆林等地。1940年,当地民族工商界巨子陈氏三门迫于日军常来“扫荡”,阎军不断骚扰,分别逃奔甘肃、内蒙和宁夏;其他有钱的大商人也纷纷远走绥远、包头。碛口商业遭受重创,由此一蹶不振。</p><p class="ql-block"> 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诗云:“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诚哉斯言!</p> <p class="ql-block">  后人没有想到的是,如今的碛口又因旅游而再次复兴,重享当年的富庶繁华,古镇已成当地名片,百姓安居乐业。这倒又应了那句“生逢盛世忧何事,家在青山道自尊”。</p><p class="ql-block"> 离了山西石碛,再过黄河,经吴堡、清涧,来到了延川。只是慕名其乾坤湾,当地人称“天下黄河第一湾”。下文再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