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回忆录》——在舅娘家

霞

作者:姜世珍（88周岁）

（女儿霞帮助整理编辑发表）

插图来源于网络

　　我舅娘一生未生育，膝下无儿女。她从小就很喜欢我，要母亲“抱”（过继）给她。我母亲不同意。有一年正月，舅娘来我家耍（春节亲戚间相互拜年）。她走的时候要我陪她回家，在她家耍一段时间。我不愿意去，母亲说：“你舅娘喜欢你，你去耍几天，我来接你。”那时我只有六、七岁，我扯着母亲的衣襟下摆要她陪我去，母亲说：“明天家里有客人来，你和舅娘先去，我空（空闲）了就来。”我无奈，只好跟着舅娘上路。

舅娘家离我家约50里山路，走在路上我就开始想念家人，毕竟我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离开过家去“走人户”（走亲戚）。心里别扭着，脚就越走越沉、越走越慢，舅舅以为我走累了，就背着我走。

舅娘家在一座高山脚下，一座孤零零草房，周围没住户。那里是山区，人烟稀少，每户人家都离得远，平时也没人来串门，显得很冷清。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站在舅娘家晒坝里，四下一望，四面都是群山，四周云雾缭绕，除了有几只山雀的叫声，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感觉好孤单，一个人呆在晒坝里孤零零的，连一个玩耍的小伙伴儿都没有。

白天，舅娘和舅舅到山坡上做活，我就跟着去当帮手或者割草喂羊，倒不觉得难过。可是早、晚舅娘忙着做饭或切猪草，我就一个人在坝子边一株小柑子树杈上（离地只有两尺高）上坐着，望着对面山下的路，盼望母亲的身影能出现在那条若隐若现的山路上.....我想回家！

其实舅娘和舅舅对我非常好，每天都做好吃的待我。还在我荷包（衣服口袋）里塞了糖果糕点等零食。但是以往对这些很馋的零食，现在没有兴趣，我住不习惯舅娘家，我想家！

天洋坪逢场日（赶集的日子），舅娘带我去赶场（赶集市）。在场上逛了很久，买了些东西后，她就带我去二保保（对母亲的二姐，我的姨妈，外甥称呼对方为“保保”）家，她家住场上，做糖果生意。当时二保保家有表姐表妹陪我耍。吃过中午饭要回舅娘家时，二保保留我在她们家耍两天，下一次赶场（赶集）舅娘来接我。于是我就留在二保保家 。

二保保对她的女儿陈二妹说：“下午你陪姜二姐耍（我比她大一岁）。“于是我就和陈二妹在门口的桌上玩游戏——”估子”(一种猜数的游戏）。我们一人用20颗花生米作“子”，玩法是：当庄的一方把任意颗“子”（花生米）藏在手心握成拳头状伸出来，让另一方猜手心里有几颗”子”。猜对了，庄家手心的“子”（花生米）就全部给对方，没猜准就就照庄家手心里的“子”赔给庄家。一人一次轮流做庄。

一开始她当庄，我猜错了，我向她赔了“子”。后来我当庄，她又猜对了，我又把手心里的“子”悉数全赔给了她。但后来我几次都猜准了，她却开始狡赖，不给，说过会儿给。我们又继续玩，我又连续赢了几次，她还是不给。我急了，对她说：“你几次都没赔我，你几时才给我？”这时，她张开手，做出要我“子”的样子，我伸手去接，岂料她拉着我的手，迅速张口使劲儿咬住了我的手。我又痛又怕，用力都挣不脱，右手背被她咬出血，我痛得大哭，她才松开口，并迅速把我散在桌上的“子”全部抓走了，说这是他们家的东西。

二保在屋里听见我哭，就在里面喊：“陈二女，你不要相欺（欺侮）姜二姐.....”陈二妹不声不响地跑没影儿了，我一个人在门口哭了很久，也没人来看我一眼。手被咬的地方钻心的痛，血还在流，我好害怕。只好抱着受伤的手一个人离开了，沿着场上的石板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边走边一哭，一个人都不认识，更害怕了。蹲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办？二保保家我是不敢去了；回舅娘家，又不认识路。我内心充满了恐惧，抱着受伤的手蹲在地上越哭越伤心......不少人围在我面前关心地问东问西，后来有个人认识我舅娘，好心地领着我出场，给我指了个大致方向。我按她指的方向边哭边走，内心惶恐不安，很害怕走错了路，找不到舅娘家。如果天黑在这荒郊野外该怎么办？我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只有声嘶力竭的哭来渲泻着......走着、哭着，紧张地四处张望，努力地回想着早上和舅娘来时走过的地方......感觉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总算找到舅娘家了。

舅娘家的门上着锁，我就一个人爬到树杈上哭，不知道过了多久，舅娘收工回来，见我哭得眼睛红肿，手背也红肿了，还在流血，她连忙抱着我问：“你被狗咬了吗？”我哭着说：“是陈二狗咬的。”舅娘气愤地说：“陈二女恶得很！我要去找她。”又安慰我说：“不要哭了，我去找点药来给你敷上就不痛了。”又拿出麻糖和水果糖来哄我开心。

　　吃晚饭时，二保保和陈大姐来了，二保保进屋就说：“姜二姐，我担心死了，快来我看看，陈二女咬到你哪里？”

舅妈生气地说：“你家陈二女好恶，把人家手背咬出血都红肿了，痛得她一直哭，我现上给她包了药。你们大人也是，她在你门口哭，都没人出来看看。要是走丢了，你这个时候来到哪里去找？你们对得起三妹（我母亲）吗？真丢了你怎么说得清？”

听到舅娘的责怪，二保保流着眼泪拉着我的手解释说：“姜二姐，是保保不好，对不起你！我听见你哭，我们正在做糖，丢不开手，以为是小孩子打打闹闹，我们家几个仔仔儿（俗语，小孩子的意思）就经常是哭哭闹闹的。等我做完糖出来，未见你们，还以为你们出去玩了，就没多问。后来进房看见陈二睡在床上，没看见你，急忙把她拉起来问，她不说话，打了她一顿，她才说咬了你一口，怕挨打就自己跑进屋睡了。你去哪里她不知道。我听了才慌了，赶忙去买了药，开始在周围到处找。别人告诉我说看见一个小孩子哭着往这个方向来了，我们就赶紧过来，怕你不识路，走丢了。还好，见到你安全到了我的心才安定一点了。”说着把带来的糖果和药递给我，我一把推开，哭着跑进房，把门关上，又委屈地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二保保来拍门，一声声地叫着我的名字，见我不理，就隔着门说她走了，迟天（俗话，改天）再来看我。

　　后来再遇到赶场天，舅妈去赶场，我就不和她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坐在树杈上，望着对面的山路，痴痴地发呆，有时忍不住望着大山大声喊：“母（当地对妈妈的称呼），你好久来接我哟......”一边喊一边哭.....可是那条山路上始终不见母亲的身影.......舅妈看我越来越不开心，每天都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我，可是我没有味口，连饭也吃不下，心里就一个念头：母亲，你快点来接我回家......在舅妈家作客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大约过了10天左右，期待以久的母亲终于来了，我心里一下子就云开见月，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那欢喜劲儿，没法表达。我在母亲面前撒娇，抱怨她不早点来接我，让我遭“狗”咬，说着说着又委屈地哭起来......

第二天，母亲要去看望她二姐，我坚决不陪同她去，要一个人在舅妈家等她。母亲告诉我说，“下午回家，不再走这条路，从天洋坪回家的路近多了。”无奈，只得跟她同去。在二保保家，看见陈二妹就怕，忙躲到母亲身后，看见手背上的伤疤，更怕，生怕她猝不及防又扑过来咬我一口。好在她好像也不好意思见我，也是躲躲闪闪的，经常看不到人影，这样我才稍稍没有那么紧张。

二保保一见母亲，就连忙向母亲道歉，并把陈二妹喊到我和母亲面前来认错，并要她跪下叩头赔礼。母亲连忙劝阻：“娃儿家的事，不要那么认真。可能我家二娃也有错。陈二，你今后不要再咬人或打人了。若是哪天你咬到别人，你就给你爹妈撞祸了！你知不知道？”陈二妹一张脸涨得通红，点了点头就跑开了。

吃过中午饭，我就催着母亲快走，可她们姐妹很久没见了，“龙门阵”（聊天）摆个不停。我在旁边一直催，我怕太晚要住在二保保家，我是仍心有余悸。

走时二保保包了一些糖果，叫陈二妹送给我，作为赔礼。我看着她还是害怕，都不敢伸手去接，转身先跑走了....

　　我和母亲回到家，天已经黑了，脚走得很痛，但一到家我就就变得活泼起来，终于回到梦寐以求的家了。

“儿不嫌母丑，犬不嫌家贫”。虽然这次在舅妈家耍，舅舅和舅妈都很喜欢我，对我特别优待，特别照顾。天天为我做好吃，零食堆着吃，也不要我干活。这些都是以前在家里很羡慕的事情。可是即使是这样好的条件下，我在舅娘家仍过得闷闷不乐。心里就是想家，白天想，晚上想，小小的内心充满了忧愁。特别是被陈二妹欺负后，更觉得孤单无助，感觉只有在家才有安全感，才有大人撑腰、保护。特别是融入到小伙伴中，我又变回一只快乐的小鸟。

　　从那以后，没有家人陪伴，我再也不去远处的亲戚家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