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一天中有一半黑暗》（小红北组诗）

小红北

1、《全部》最初是一个早晨像蝴蝶一样栖息在薄霜里，历经无数个悬念和漫长的中午然后是小女儿蹲在路边看蚂蚁出神地看，仿佛看神匆忙搬家金棕榈街有金棕榈树树下有石子，圆形，久观有忘我相我没敢捡，你也不敢我们都有捡不起来的东西微风融化，又有一只蝴蝶从鼻尖飞出来，小女儿抓它像抓空气一样快乐2、《送小女儿去上学》天泽大路的杏花是用粉笔画的错了可以改春天在空中成形，以朵为单位数量庞大，用它除以零理论上是不允许的时间绑在树上，短暂，可靠被小女儿牵过的手也有了稳定的形状，莫名眼界已经被快速地修剪过了一切从零开始，包括见过的世面犯过的错。薄情的起跑线也会有坏人从零开始3、《个人领土）小女儿把一块小贴纸贴到我的身上我就有了一小块领土双面胶的靠山和足不出户的理想国，领土不大装得下喜怒哀乐允许一天中有一半黑暗允许春天在虚构的种子里燃烧允许一袋小贴纸，全部倒出来又全部装回去像一段反复被抹去的个人史像一个雪人，生死都在原地这有多幸福4、《在手机里翻小女儿的相片》一个人也会笑出声在北京客房笑掉的大牙可以从长春的鳄鱼嘴里长出来鳄鱼是假的但它咬住的手指是真的，所谓爱就是悬念一颗颗消失的过程就是无限和局限共用一张脸就是你闭上一只眼睛只能看到自己鼻尖的侧面另一面的世界在黑暗中安然无恙5、《我的白日梦》小女儿的笑，突发，夸张像一个不规范的翻墙动作墙那边还要配一道多边形闪电这样也没有完成描述如果用一只口袋来装至少有一两种颜色是装不进来的仿佛日常生活的节奏细分拿错了样本如果口袋扎不严，光线掉出来掉到哪里，哪里就有了弹性不小心踩到会从梦里弹出来6、《浅山》时间外侧有浅山，起伏的命运在大自然的掌纹中偃旗息鼓我和小女儿在此逗留，这一刻被下一刻遗忘她不管不顾的奔跑成为风吹草动的一部分在我读过的书中掀起风浪，丢掉的知识送我回到所有一条鱼从空中钻入地下，把骨头留在针叶松上，山间小路若隐若现仿佛不管谁经过这里都能变成神仙7、《空白处》麻雀是空中的草本植物它的飞翔，只是潦草长势中笔断意连的部分空白处有推搡的动作事物变大的过程是恐怖的鼻子是脚手架，可用于小女儿攀登用液体羽毛维修倾斜的天空和半张茫然的脸她的小脸蛋贴过来一张脸取代另一张脸忘我呈椭圆形，像月全食失误漏掉了家乡的耳朵8、《教育简史》小女儿从床上掉下来的时候全世界都疼了这是个无知的高度她被安排到舞台中央跳着跳着就跳出了自己的位置她用了全世界的力量她还没有学会使用自己的力量她考数学，在女生中排第一超过了世界的一半，这些我都不怕我只怕她有一天像我一样接受多年的抽象教育再也跳不出自己的位置9、《爱不是勇敢》小女儿在我怀里睡着的时候全世界都安静了我的胳膊变成一个梦，不敢动一动梦就醒了，世界就乱了我也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大喊大叫我的胆子越来越小爱就是胆子越来越小如果有人说，爱是勇敢爱是不要命你千万不要信那都是伤心人骗你的10、《发明志》小女儿两三岁的时候开始发明创造，把拍手变成拍屁股她一遍遍地背诵爷爷年纪大呀嘴里缺颗呀然后把双手放到屁股上等到大家一鼓掌，她就一边拍屁股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好像一个笑推着另一个笑出来东倒西歪地摔到忘我上又好像鼓掌是人类的缺陷拍屁股才是完整的比笑掉的下巴完整—————————————————创作谈：为小女儿写诗，怎么写都快乐。但以它为借口，降低诗本身的品质，也是需要警惕的。我的理想是把诗写得多维一些，但下笔要轻，不要像和谁有仇似的。但常常写出来，要么滑回浅白，要么就是紧了、僵了。它会打击我对自己写诗的认识。写诗是天才干的事。明知自己不是天才，又总是不甘心。个别句子会把我放下的冲动捡起来。比如《那天傍晚》：那天傍晚我喝多了/领着小女儿过马路/她不感到危险，在我摇晃的人生里/同时藏着她的慌乱和惊喜。写到这里，针还藏在绵里，下一句：她正在长身体/还没有长到迷茫的高度。坏了，这句给自己叫了好。但这种写法，不是我的理想。每次在手机里翻小女儿的照片，翻着翻着的确就笑出来了。有时还会跑到另一个房间亲她一口，贴个脸儿再跑回来。爱到一定程度，坐在身边也会想，只把她装在心里是远远不够的。但把它写出来，一是能否有一定的延展，二是是否会有耳目一新的出口，三是会不会略有趣味。试了几次，也只是联想到我自己的鼻子，自己看只能看到侧面，另一面的世界在黑暗中：安然无恙。诗歌不是化妆，而是卸妆及其过程。当然，如果我写到“闭上一只眼睛”时，我不动声色，你却跟着学，也闭上一只眼，这首诗我就写完了。《全部》这首诗，表面上的丰富性有加强。用了个大题目，选了个小切口。十二行，装了好几个东西进去，具象与抽象之间的转换也有体现，但效果怎么样？至少在深度挖掘和逻辑衔接上还没有完全实现。《发明志》这首，基本上是如实记录，好几次想删掉，勉强有了最后几句：好像鼓掌是人类的缺陷/拍屁股才是完整的/比笑掉的下巴完整。话里有话，咬咬牙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