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挑剔

溪谷

一大碗馄饨,热气袅袅升腾。青绿的香菜碎海菜碎很随意地漂在泛黄的热汤上,颜色搭配得蛮好,看了就有食欲。我正这样想着,母亲已拿起汤匙。显然比我早起了食欲,且无可等待了。<br><br>母亲先试着尝了尝汤,砸吧着嘴连声说味道不错。我问,只是不错?母亲说,不错,真的不错。说完,催着我尝尝。然后,便舀起一个馄饨,端在汤匙里,仔细端量着。那神情,好像在审视一件产品。<br><br>对,就是那种检查下线产品的眼神,锐利,挑剔。母亲年轻时做过质检员,产品是支援印度支那三国的国产武器。她的认真与严格全厂闻名,这对厂子对国家自然是好。但她把那种认真和挑剔劲儿带到家里来,孩子们便遭殃了。我是老大,自然对我最挑剔,很认真的那种挑剔。<br><div><br></div> <div><br></div> 对,就是那种检查下线产品的眼神,锐利,挑剔。母亲年轻时做过质检员,产品是支援印度支那三国的国产武器。她的认真与严格全厂闻名,这对厂子对国家自然是好。但她把那种认真和挑剔劲儿带到家里来,孩子们便遭殃了。我是老大,自然对我最挑剔,很认真的那种挑剔。“走哪,干什么,都不能给家里丢人”是我记忆中母亲的口头禅。<br><br>那时,在卫生部门的父亲负责抓全市区县医疗单位的“新针疗法”培训,常年不在家。母亲是单位的积极分子,主动加班加点,奉献自己的时间和青春,每晚八九点钟才回家。所以,她很珍惜跟三个儿子在一起的时间。我把给她留好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等着她洗漱完毕,上桌吃饭。她边吃边问我一天在家里做的事,很少问及学习。我觉得在母亲眼里,我就是负责家务事的,买菜,做饭,收拾家,带好弟弟们,还要处理好跟邻里的关系。<div><br></div> <div><br></div> 我们家住的是和式(日本式)房子,就是1945年日本投降前盖的那种,屋里是木地板,窗是双层的,打扫起来很麻烦。母亲挑剔起来很让人紧张,她会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看窗楞子有没有灰积存下来,看满屋里的地板有没有没被擦洗的死角。一旦发现,我这一晚上就没好事了,挨骂是免不了的。人家家长骂孩子一通就消气了,可母亲越骂越来气。我最怕母亲骂着今晚的不是时,想起以前的不是,一件件加起来,就会气得摔碗打人。<div><br></div><div>而且母亲骂我时,对我的反应也很挑剔。我想她每骂我一次都想听我老老实实地地承认错误或哭叫求饶,可我从来不作声。就算她打我,再疼我也不吱声,心里总是天马行空地想着各种各样好玩的事,来抵消刺耳的吼声和钻心的疼痛。所以,总是招来更多的责骂和暴揍。不像两个弟弟,母亲一动手,他俩就会杀猪般尖叫,不停地求饶。母亲也就很快饶了他们。我小时候好像不喜欢承认错误,或者说从不认为自己有错。<br><div><br></div></div> <div><br></div> 母亲十分要强好胜,总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外边表现得懂事守规矩,不能惹事,不能出乱子,不能给她捅娄子。而对我这个老大呢,还有一条,就是不能欺负弟弟。<br><br>“欺负”是定性概念,最被弟弟们珍惜,常常用来告我当下的黑状。那时不明白他们怎么那么多心眼,什么坑都会给我挖。如今教了多年学,才知道,原来小到幼儿园小班的孩子都会算计他人,算计老师,何况上了小学的弟弟们。结果是常常挨骂挨打,常常惹得母亲吃不好晚饭,甚至睡不好觉。哪怕被打得四处疼痛,还得自责自己的不好,心中自然是要自己珍惜着当下每一处的痛,不要再惹母亲生气上火。只是一转身我就陷入读书或给弟弟们讲故事里去了,一转念挨的骂挨的打就散如云烟。挨骂挨打便如此往复循环着,直到我上中学离开了家。母亲总是说我“记吃不记打”。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当时没有珍惜母亲当下的谆谆教导和警醒的棒喝。<br><div><br></div> <div><br></div> 想不到母亲依然挑剔,不再对自己的孩子,而是对食物。暑假回国,本想着领母亲多吃些她喜欢吃的饭菜。可惜90高龄的老母牙已不能咀嚼哪怕稍微有些硬的食物,她能嚼的食物呢,常常对不上她挑剔的口味。领着她去了多少家饭店饭馆,吃着吃着就开始念叨起来,“不行,不行,这家的菜口味不行。下次不来了。”<div><br></div><div>海鲜类菜肴最合她口味的大酒店,疫情后关门了。这给她的刺激很大,没想到疫情会这么厉害,那么受欢迎的酒店,说倒就倒了。所以,一旦遇到合口味的饭店,还真得珍惜享用的机会。<br><br>位于大连儿童公园附近杏林街的这家馄饨馆,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搜索到的,叫“喜楠野馄饨”。虽然网上是一致的好评,但坐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品尝着馄饨汤,心里还是忐忑。听到母亲连声说“不错”,我的心已经放下了,只是更想听她说声“好”,那我会很开心,能为母亲找到合她口味的饭菜不该是件令儿女开心的事吗?<br><div><br></div></div> 可是,做儿子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口味很挑剔。我是做好了准备的,这家不行,咱再找别的家。如今信息这么发达便捷,交通亦如此发达便捷,我想总是会找到母亲喜欢的口味的。<br><br>母亲忙着咀嚼着馄饨,却还是操心着我的吃喝,不停地催我快点菜快吃。我说已经点了,一会儿就上来了。上来的是我的那份海鲜馄饨,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馄饨尝尝。好鲜啊,很好吃,我心里想,但嘴上不能说。好吃不好吃,得听母亲的。母亲看到我的那份来了,我也吃了,就问我好吃吗?我问母亲,“你的馄饨好吃吗?”母亲连连点着头说,“好吃,味道挺好。”脸上是满意的微笑。<br><br>我听了高兴地说,“我这份也好吃。”又赶紧加了一句,看来这家馄饨店的馄饨真的名不虚传。母亲只“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吃着馄饨。<br><br>好开心哦。一高兴,要了一瓶啤酒,大连的啤酒,好久没喝了。母亲惊讶地说,这么一大碗馄饨汤,你还喝啤酒?我说看到大连啤酒高兴,喝一瓶,开心开心。要不,你也来一杯?<div><br></div><div>我知道母亲不喝啤酒,母亲只喝醇香的白酒,年轻时。她说啤酒臊,有股马尿味。果然,母亲瞪了我一眼,“我才不喝那玩意儿。”说着,扭过头去,专心地吃着馄饨。<br><div><br></div></div> (图片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