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4月13日，农历三月初五，是父亲住院的第二天！</p><p class="ql-block"> 外甥女研究生复试。昨天，四妹依依不舍地带着孩子，飞去了厦门大学。今天，把疲惫的二姐劝回家休整，由大姐接替。而我，早已做好了一直陪护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作为家里，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儿，这些年的饭，不能白吃；这些年的书，不能白读！</p><p class="ql-block"> 看着姐们那种恐惧、焦灼、无措。此刻，我要压紧心中的焦虑，平复眼下的急乱，借用书本上的道理，稳定当前的心绪，做好姐们的定盘星，大靠山！</p><p class="ql-block"> 故作镇定的我，使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勇气，斩钉截铁地对姐几个说：咱爹住院，谁心里都难受，哭不能出声，更不能让别人看见。咱要尽心尽力给爹治病，大家都不要着急，冷静处理当下的事情，平时在家是您照顾爹，这生病住院，全有我扛着，包括陪护！</p><p class="ql-block"> 爹一天不出监护室，我一天都不离开，爹是亲爹，姐是亲姐，我都要兼顾！等爹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再有姐姐俩个轮流照顾，我再去上班，只要有空闲，我会第一时间来医院接替！</p><p class="ql-block"> 心里暗自决定：一定当好自己的主心骨，姐妹的稳压器。给父亲———我生命里的这座伟岸高山，做回靠山！</p><p class="ql-block"> 早上九点，陪父亲做脑部CT，躺在推车里半昏迷的父亲，显然情况比昨天差了好多，昨天握住他的手，还能和我呜呜啦啦交流，清晰地喊出我的名字。今天父亲的手，没有昨天的力气，怕父亲激动，我试着慢慢握住父亲的手，父亲也尽力弯曲手指回应，我轻轻喊了一声“爹”！父亲用微弱的声音“唉”了一声。看着在危险中挣扎的父亲，心如刀绞。如果生病能替，绝不会让父亲受这份苦，遭这种罪！</p><p class="ql-block"> 做完检查，父亲，再次被推进了监护室。徘徊在监护室门口，恨不得变成空气，挤进去陪在父亲身旁。小时候，是父亲的力量，把我们养大！现在我要用自己的全部，把父亲从死神手里抢回来！</p><p class="ql-block">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既快又慢！</p><p class="ql-block"> 一天的时光，在焦虑中逝去，父亲，监护室里的父亲！此刻的孤独，隔着铁门，仿佛都能听得清，看得见！</p><p class="ql-block"> 悬着的心，一刻也不敢放下，耳朵出现幻觉，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呼唤。眼睛紧盯铁门的动静，期待着每分每秒，都有父亲的好消息！</p><p class="ql-block"> 焦急中慢慢等待，每每看见进进出出，便会迎头询问。一边担心父亲，一边安抚二姐 ！她学上得少，认字不多，外面的世界着实不太熟悉，医院里的大小事情，手足无措，全有我一个人来，连买饭这些事，都需要亲力亲为。</p><p class="ql-block"> 终于挨到了晚上，时间在煎熬中度过，夜晚的平静，希望换回父亲的平安，脱掉鞋子，突然，发现脚上的明明穿好的袜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还以为丢了呢！谁知竟然被脚尖穿透后，不断摩擦中，直接窜到了脚脖，扔掉袜子，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多了，监护室里面仿佛也没什么动静，走廊里，忙碌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p><p class="ql-block"> 一天的疲惫，在静夜里摊开，困意慢慢袭来，大姐和我，蜷缩在一张闲置的病床上，带着焦虑和不安，和衣而卧、浅浅入睡……</p><p class="ql-block"> 希望！寄托在明天，希望明早父亲能平安醒来，早点离开监护室，顺利回到普通病房，由我们姐妹自己亲自照顾！</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晚上十点半，刚刚进入小睡，监护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紧接着是医生不祥的大声呼唤，是…是…是父亲的消息！迷糊中拖拉着鞋子，一下子窜到监护室门口，护士面无表情，淡淡地一句：刚刚您父亲心跳停止了几分钟！正在抢救，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可以给家里人打电话，来人…… </p><p class="ql-block">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上午，父亲还能和我简单交流，他还试图用力地和我握手…… </p><p class="ql-block"> 不！这绝对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p><p class="ql-block"> 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搞错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定是在做梦！做梦！</p><p class="ql-block"> 这绝对…绝对…不是真实！</p><p class="ql-block"> 上周，回去看望父亲，院子里，安详的父亲，看见我们回来，还满面荣光，双目炯炯有神，挨在父亲身旁，摸着父亲的手臂愉快地聊天，我还试着给父亲商量：把前几年手术后身体里的钛合金钢钉取来，去做做康复理疗，兴许腿就能好起来。父亲没太感兴趣，只是说，身体不行了，不想让我们劳心费力。</p><p class="ql-block"> 说着，父亲就提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比如，村上谁谁也走了，还有谁谁…… </p><p class="ql-block"> 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太大的信心，前段时间，还和妹妹商量要把社保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怕自己万一哪天走了，无法人脸识别验证， 我只好用读过的心灵鸡汤，去安慰父亲，他也时不时地点头，也很认同我的观点。</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父亲总是说，只有我还能懂他，说到他心里。但有时候，偶尔生活事业的不顺心，会让父亲担心。父亲的爱也总是比较含蓄，他很少打电话，可每每接到电话，都能感到电话那端，父亲瞬间的开心和满足…… </p><p class="ql-block"> 父亲还很信任我，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或者在网上看到了喜欢的商品，总是第一时间打给我，我也会在网上货比三家，让他老人家满意，他对吃穿都比较讲究，不爱见的衣服不穿，不喜欢的食物不吃；腿脚不便时，他要手杖，专门强调不要那种老年人常用的那种，他要年轻人爬山用的铝合金手杖，他不想当一个笨重的老人！凳子，也专门要军绿色的折叠凳，连袜子这些小东西儿，父亲都说，看着孩子们穿的船袜，穿脱可方便。我就给父亲买了一包，父亲很开心；父亲的夹克，是沉稳大气的藏蓝色，面料舒适，款式脱俗，是我千挑万选才买的。既要让父亲穿得舒服得体，又要显得年轻有活力。</p><p class="ql-block"> 梦凡迪的保暖内衣，舒适保暖，父亲爱不释手；还有花四五百块钱，给父亲买的三双荣仕春秋鞋，父亲说他很喜欢。时不时还夸我会买。给父亲买的每样东西，总是选了又选，看了又看，生怕不合父亲的心意。</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样，总觉得，无论用什么的方式，只要能让父亲健康，快乐度过每一天！是我最大的心愿！有爹在，便是最好的晴天！</p><p class="ql-block"> 可爹，有时候聊天，聊着聊着，就会提及生死，这，是我不愿听到的沉重话题，爹却不回避，尤其过了年后，爹又时常提起，我心中不免多了一重忧虑！</p><p class="ql-block"> 在2020年10月，为了孩子上学复读的事情，在大嫂的建议下，求个心安，我跟婆婆去中建二局家属院，找到了神婆观香算命，当时那香烧得很好，神婆又掐指算了算，说孩子复读一年能考上本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那就读吧！顺带让神婆给家父也算算，她闭上眼，掐掐手指，算了算，然后果断地说：你父亲能活到八十七岁。</p><p class="ql-block"> 可我给爹说这些，爹总是不信，可能是他觉得他身体，让他对长寿失去了信心，他对四妹说，估计是七十八。 </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信神婆的话，但他始终信任着自己的女儿！家里的事情，无论大小总爱给我唠叨，为了解开父亲的心结，我也成了父亲的忠粉。</p><p class="ql-block"> 陪父亲聊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刚刚学会做锅贴的手艺儿，先做给父亲尝尝，刚好，地里有自己种的韭菜，又香又嫩。大姐割回来好多，父亲弯着腰，和妹妹一起摘韭菜，大家有说有笑，好不热闹！</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我一共做了三锅，刚开始，父亲说他刚吃过午饭，没有饿意，吃不下。又过了一会儿，第二锅出炉了，我给父亲捏过去一个，想让父亲尝尝闺女的手艺。这次，父亲没有拒绝，可能是看着大家吃得很香，也被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感染了。高兴的他，吃了起来，接着，父亲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 </p><p class="ql-block"> 大概吃到第五六个，父亲起身要回屋。我拿着饺子连忙赶上，父亲说他不吃了，晚上也不吃了。我说让他晚上再喝点粥，父亲说，不喝了，屋里有茶。</p><p class="ql-block"> 由于第二天，孩子还要上学，下午五六点钟，带上父亲给我摘的韭菜，在晚风吹拂的夕阳里，告别了年迈的父亲，我们就打道回府…… </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回忆起，刚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温馨而又美好，心里甚是安慰，觉得父亲的气色、身体状况，是比冬天时候好太多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偏偏是命运！命运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突然的坏消息，打破了之前的所有宁静，让人猝不及防，无所适从！</p><p class="ql-block"> 不！这绝对不可能！</p><p class="ql-block">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p><p class="ql-block"> 医生说的话，尽是子虚乌有！</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定能感觉到，我和姐在门口等他，他一定会好好的！</p><p class="ql-block"> 死神！请你靠边站！滚得越快越好！爬得越远越好！……… </p><p class="ql-block"> 此刻，精神仿佛出现了错乱！</p><p class="ql-block"> 等渐渐回过神来，姐俩顿时，兵荒马乱，手足无措。先前故作的镇定，这一刻消耗殆尽，化为乌有…… </p><p class="ql-block">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我和姐姐捂着嘴巴，失声痛哭起来，克制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病房里安睡的人们。白天激烈上演的惊魂一幕，这一会儿，在姐俩的心坎里地动山摇…… </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守在监护室门口，着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里面的消息，心中期盼着奇迹的发生。</p><p class="ql-block"> 夜里十一点钟，寒光粼粼的铁门“咣当”一声被无情地打开了，姐姐和我直接冲上去，护士那句：你父亲心跳呼吸完全停止了，氧气管现在拔掉！</p><p class="ql-block"> 一声声，无情的宣判，彻底让我俩乱了阵脚：怎么办？怎么办？好好的父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p><p class="ql-block"> 刚刚被压抑着的哭声，彻底发泄了出来，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女儿需要您，您不能走！您不能走哇！………</p><p class="ql-block"> 女儿不孝，两天的寝食难安，终究没能留下父亲宝贵的生命，就这样，就这样，在这个无情的夜晚，孤独的父亲在躺在监护室的病床上，痛苦地离去了……… </p><p class="ql-block"> 给在场的姐俩留下了，慌乱与不安，遗憾和悔恨！泪水，在这一刻，又一次如洪水般，飞流直下……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哭过，泪过，都无济于事！病房里的一位热心大哥，安慰我们说：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联系专车，把父亲拉回家。强忍住不争气的泪水：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给两个姐夫打电话。大姐夫辞掉刚接手一天的工程，从开封回来了；二姐夫还在浙江，需要连夜赶回来。</p><p class="ql-block"> 大概十一点二十左右，大姐夫赶到了医院，司机也联系好了，十一点半左右，司机推着担架，火速到了监护室门口，父亲，也从重症病房里，被无情地推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看到推车的那一刻，姐俩猛扑上去，摸着双眼紧闭的父亲，爹——爹呀——，我不要你走！哭天抢地的姐俩，遭到护士提醒，被迫静音，只许独自凌乱，默默崩溃，恣意流泪，无限悲伤……</p><p class="ql-block"> 父亲，被深陷巨大悲痛中的大姐、姐夫和我抬上了担架，然后，转移到了专车上，姐夫前面开车带路，司机、大姐和我和坐在后车，我一只手搂着父亲的腰腹，另一只手握住父亲的手，姐姐抱着父亲的腿和脚，一路上，千百次呼唤：</p><p class="ql-block"> 爹，不怕，闺女这就带你回家！</p><p class="ql-block"> 师傅您慢点开，不要吓着我爹！</p><p class="ql-block"> 唯恐走路不灵便的父亲，灵魂跟不上路，走走哭哭喊喊，看到熟悉的地名，姐俩都会报报：爹，不怕，过澧河桥了！爹，到高速路口啦！爹，我姐俩带你回家！……爹，你为什么狠心丢下我们呀，你不能走，快快醒来，闺女不许你走，咱俩的约定呢？</p><p class="ql-block"> 我说过：等我退休了，把老家收拾收拾，带你老回家，专门伺候你；你说过，我做的饭，你爱吃。不甜不咸，很对你的胃口；我买的衣服鞋子，你很乐见…… </p><p class="ql-block"> 到时候，咱们，还能在院子栽栽花，种种草，敲敲夕阳，闻闻花香，静忆往昔，漫煮岁月。我读书，你听戏；我写字，你赏析！闲时捶背，忙时洗衣，我守在你身边，你陪我聊天…… </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深夜，十二点二十分左右，父亲在大姐和我守护下，终于回到了住了八九年的大姐家。</p><p class="ql-block"> 亲人们，快速腾出一间屋子，然后，把爷爷留给父亲那条，已经熬过半个世纪，沾满岁月风尘的格子被，给爹重新铺上。那是小时候，我睡在爷爷脚头，盖过的爷爷的被子，是极具审美的爷爷的偏好，军人出身的爷爷，和蔼慈祥，干净讲究。记忆中，爷爷的白衬衣，生怕别人洗的粗糙，总是自己揉洗。可八四年的一月十一，七十岁的爷爷，也是发病两三天后，干干净净，安详地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历程。</p><p class="ql-block"> 今天，这条带着时光记忆，和难忘岁月，背面已经老化，却一直没被大姐舍得扔掉的被子，又要送亲爱的父亲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父亲，安静地躺在铺好的被子上，任凭女儿声声撕心肺裂地呼唤，父亲永远闭上了，那双深邃而又忧郁的双眼，从此与我们天人两隔…… </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抹去眼里的热泪，在亲人劝慰下，连夜给父亲选好寿衣：深蓝色的中山装，带着深蓝色格子前进帽，很有派头！年轻的时候，父亲也总是干干净净，时常穿着母亲精心为他做的中山装，得体大方！</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母亲多爱父亲，她丝毫容不得父亲身上有一颗饭粒子和一点污渍，她总是会亲手帮父亲擦去。母亲毫无怨言地把父亲照顾得一丝不苟，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留给父亲，小时候家里的两样馒头，纯白和花卷，白馍是父亲的专利，因为父亲是家庭的顶梁柱，营养得跟上。消瘦的母亲却心甘情愿吃那些粗粮，一脸英气的父亲，被母亲照顾得满身俊朗。</p><p class="ql-block"> 今天，特意为父亲选的这套中山装，是他见母亲的信物。母亲若地下有知，也会感到高兴：她最爱的人，以她喜欢的样子，终于来到她身边，再次深情地给她做伴儿……</p><p class="ql-block"> 从此，天堂里双亲再也不会孤单！</p><p class="ql-block"> 接着，连夜联系父亲的亲人们，叔叔、表哥、表弟……接到电话，也都第一时间赶来奔丧。</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我们亲手给父亲点上佛香和蜡烛，大家都紧围在父亲身旁，谁都不愿离开。握着父亲的手，我试图用自身的能量，唤醒熟睡中的父亲，可父亲…… </p><p class="ql-block"> 安顿好父亲，大概一两点，天空下起雨来！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是，是父亲的亡灵惊动了上天，在这个深深的黑夜里，代替亲人，撒下的万千不舍！是父亲一生的修为，让苍天为其垂泪！</p><p class="ql-block"> 雨声，夹杂着亲人们的痛哭，在这漫漫黑夜里，孤寂而又落寞。没有母亲的日子，暗淡了生命的天空，没有父亲的日子，生活的重心，该如何去平衡？此刻，心里的落差，难以形容；遗憾、痛苦和悲伤，无处躲藏！</p><p class="ql-block"> 哭累了，躺在父亲身边，趴在父亲的耳边，诉说着我的种种愧疚，这是我最后一次，能陪父亲聊天，在这被死神搅局的无情黑夜里，父亲一定也会很害怕，女儿要使出浑身的力量，任凭黑夜连我一起带走，也要再陪亲爱的父亲，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屋外的雨，心中的泪，不分彼此，一同落下。父亲，在亲人的围坐里，安详入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