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塬畔 第八十七章

酸枣刺

      一九八一年二葵是七八百名青工中第一个进到厂机关工作的，其他两位师资班的青工回到了各车间。宣传教育科的科长是陕北绥德田庄人，过去曾在厂工会当过副主席，在陕北当地小有名气，绥德田庄秧歌领舞的伞头，弹得一手好三弦，书法写的也好，个子很高，俗话说：米脂的姑娘绥德的汉，瓦窑堡的石板金不换，科长就是典型的绥德的汉子，他的脾气很好，人也很清廉，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加上曾在大队民办小学当过老师能够严于律己，所以二葵在工作能力上进步很快。

　　从师资班回到厂里后，首先是组织厂中层干部轮流办学习班，学《陈云文稿》，给大家读文章，懂得了“三个主体，三个补充”，中国人口多，地区差别大，国营为主导要有计划经济，同时还要补充小商小贩自由经营，要调查研究要有实验逐步推广，不能反复瞎折腾，而后就是开办青工文化补习班，补初中语文数学，二葵负责编写教学大纲，课时安排，各车间抽调人员等工作，这对于二葵来说已经轻车熟路，热情很高，并且代一部分初中语文课，每节课有三角钱补助。

进到宣传教育科是属于借调，导致二葵一九八二年春节前没有拿到奖金也没有拿到发放的节日物品，腊月二十九的晚上，二葵在科长家里喝完酒后，想不通找到了车间，正好车间还在加班，书记主任都在，二葵说道：“机关没有给我分福利，车间也没有给我分福利，我是空手回家过年呀。”车间主任也觉得漏掉了缺理带二葵到炼油组，给二葵装了多半桶猪板油，估计有二十斤才算了事，因为二葵非党员进入政工部门，年后通过了党委会才正式调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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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二葵热恋了， 是厂里总务后勤的一位沈阳籍的姑娘，比二葵小二岁，姑娘下班后总找二葵补习语文数学，天晚了，二葵经常用自行车把她送到土门公交电车站，一次二葵后座带着姑娘问：听口音你也是东北人，姑娘答道，铁岭的。二葵说我家是沈阳的，姑娘惊讶地说道咱俩还是老乡呢，二葵幽默地说道：既然是老乡那就把我搂紧，姑娘果真搂紧了二葵。

周日二葵去逛新华书店，在解放路民乐园附近东张西望地走着，有人故意挡住了去路，二葵一看却是田岚与一位比自己稍大一点的男的并排挡着，田岚眼睛看着二葵显得很平静等待反应，这男的也不是曾经在公社办理户粮关系见过的那位男的，二葵此时已经淡化了那段爱情，梦里再没有出现过田岚的身影，在农村二葵与田岚没有过经济往来，即使分手也没有过怨恨和过激言语，恋爱不成朋友一场，还要珍惜三年多的友谊，都开始过着一种崭新的城市生活，二葵惊讶地问道：“在这碰到你了，干啥去？”田岚怕二葵误会，给身旁男的介绍这是过去下乡插队的知青，又告诉二葵身边这位是一个客户要买东西，看好了田岚可以调拨价格提货。田岚说话已经不像当初在公社转移户粮关系那种热恋的得意，田岚问二葵有事没有，没事往回拐跟着她俩一起走，客户客气地说道：“走一路了都辛苦，咱一起找家饭店吃个饭。”路过西安川菜馆俩人非要拉着二葵进去吃饭，二葵此时已经不在意吃多好的饭菜了，拒绝地说道：“家里给做饭了回家吃，慢慢走聊聊天。”

　　二葵告诉田岚，陆小璐可能就分配到了西安川菜馆。一起走路田岚与二葵说着话，客户跟在后边也听着，俩人也没啥可聊的，田岚问道二葵的工作情况，说他哥的一位同学也在肉联厂，经常去他家玩，特别能干还是劳模，俩人没谈到婚姻爱情和家庭，走到北大街的青年路口，送走了客户，田岚再次请二葵找家饭馆坐坐，必定有过技校考试前的那段亲密接触，总会比其他知青感情深一些，二葵坚持回家吃饭。后来才知道她找的老公家里是省教育厅的，她走到那里就可以回到另一个家了。

　　二葵在单位要求报考成人夜大学，虽然宣传教育科的公章和介绍信都在自己的抽屉里，但存根必须得有领导的签字，科长回陕北休假去了，主管副书记过去才解放时是蓝田的勺勺客，在西安打小工烙坨坨馍出身，坚决不同意，他的观点是杀猪行业不需要那么多的文化，二葵觉得如果能报考刚好趁热打铁，有近一年的师资班的学习，系统学习了初高中语文数学知识，可惜不能如愿。

　　一九八二年田岚结婚了，当时提倡集体婚礼和简易婚礼不准用公车，她哥开的吉普车也无法使用，是田岚老公用自行车从田岚家里驮着两床新被褥，把田岚接回新婚的家里，是三十名知青最早结婚的。

黎静带着热恋的男朋友到厂里找二葵串门聊天，告诉了田岚结婚的信息，并且还谈到了三妹、秀秀和丫丫都分配到了西安毛纺厂，并且在厂里都寻找到了大一两岁没有下乡插队过的小师傅谈了恋爱。

一九八三年二葵趁着科长和主管副书记都休假，直接写好介绍信找斜对面一把手书记签字，书记很高兴，认为这是厂里二千多人里第一个懂得知识重要性的年轻人，说道：“看到了你天天晚上刻苦学习，爱学习是好事，我喜欢”，顺手就给二葵签了字。老天不负有心人，没丢人还真考上了。

　　一九八四年元旦，二葵正在热恋之中，二葵给姑娘也要了单身宿舍，她的衣服没有地方存放，都放到了二葵的箱子里，二葵住的单身宿舍是二楼正面对楼梯，回工厂上班发现门锁被撬开，屋子被盗了，自己箱子里的几件衣服都被偷了，给保卫科报了案，来人到屋里看了看，损失不大也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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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工厂又发了很多奖金，俩人上街各买了几件新衣服，周六下班回了一趟家，周日中午回厂上班发现宿舍的明锁再次被撬了，箱子里的衣物和饭票都被偷了，二葵没敢继续检查保护了现场，给保卫科报了案，区局马上派技术人员用银粉在桌子上取了鞋印照了像。二葵继续正常上班，还给几个亲戚朋友买了一脸盆猪肚，一脸盘猪肝，谁知区局竟让二葵到保卫科被控制了起来，来了三个中年人连续两天也不询问二葵，半夜前也不让回宿舍睡觉。二葵躺倒保卫科值班的床上，一位办案人员凶狠狠地训斥二葵：“谁让你躺那里的？”，二葵憋了一肚子火反驳道：“谁又有权利不让我躺倒这里的，我每周保卫科轮流值夜班就是在这里躺的。”这位恼羞成怒干脆威胁道：“你别凶，治你的办法多着呢！”二葵一听，扑的一下站了起来，用尽全力拍了一下桌子，指头都快拍断了，吼道：“我是吃粮食长大的不是吓大的，我保护了现场，技术人员也采了样，要凭科学办案，拿着工资破了案是本事，破不了案是无能，你恐吓威胁我，明确告诉你，我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能让你抓住，农村我没偷过一根麦草，进厂没偷过一两肉，没撒过半句谎。”二葵心想，敢动我一根毫毛，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绝食，放了就去局子大门前绝食静坐。

之前保卫科乔科长还专门到二葵屋里看做饭用的菜刀是不是工厂里的好抓住污点证据。二葵说道：“你可以拿回去分析检查，这是我从家里拿的菜刀。”

　　办案的头头，把二葵叫到科长办公室唱起来红脸：“你都是搞宣传教育工作的，应该有很高的觉悟，我们同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为的啥，还不是为了群众的利益和安全吗？”二葵说道：“我从被盗，保护现场，到扣留我没怨言，几天来没人询问过我有饭票吃饭吗，有困难需要帮助吗，结果遭到的是凭权力的威胁恐吓，拿着国家的工资就这能力和本事吗。”

　　回到宣传教育科，科长关心地说道：“你胆子真大敢跟人家发怒，要是把你抓走就抓走了。不过还好他们到你下乡插队的地方，到你家住的地方，到你的学校都调查过了，还把你弟弟叫到保卫科做了笔录，总算查了个清清白白，可以回来安心工作了。”

科长继续说道：“防口如防川，隔墙有耳，咱们搞宣传教育的，也要养家糊口今后宁可不说话也不可乱说。”

可二葵给亲戚朋友买的猪下水，也没人主动来取，一盆猪肚放臭了，一盆猪肝放绿了，全部倒到垃圾堆里了，几十元钱又损失了。

在农村害你的最多是可以不让你当老师，但进工厂害你的是可以让你进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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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再次回到生产队， 安安校长已经成了曲江乡办公室主任，带二葵去寒窑检查建设逛了一趟，过去总去曲江东曲信用社，在学校时还去过东区小学参加教学观摩，寒窑就在隔壁被部队做成了仓库，平时看到的简单大门总关着，秦二世墓在西曲村子里不显眼也没去专门找过。随后大队长在寒窑带徒弟教包荠荠菜饺子。

二葵从八三年初谈恋爱久而久之水到渠成，结婚时二葵还是一如既往那样吝啬没给新娘买过针别大的一件物品，也没有照结婚照，也没有办酒宴，甚至两家亲属都没有见面，俩人各自把户口簿一拿，单位介绍信一开，民政部门都懒得张嘴没问一句话结婚证就给开了。

新房是二葵的单身宿舍，门上换了暗锁，门框锁舌头处还包了铁边，胡子她姐帮忙买的三合板五合板，科长帮忙在厂里买了木材，屋内摆了一套新做的捷克式家具，有大立柜、高低柜、写字台、床头、书架、脸盆架、方凳等刷的锃亮的漆片，还买了圆桌和两把折叠椅，一应俱全。结婚没有仪式，二葵拿了一斤杂拌糖交给科长让给人分发出去算是一种告示，火车买票找的车站同学，列车上找的餐车列车员有吃有睡的地方，同宿舍知青大明知道了提前送来了礼品一把带哨的烧水壶和一个闹钟，第二天清早又赶到家里送行到车站。回来后也没有给大明家里送喜糖也没请客。

　　一九八六年大明结婚，大明父母说道：大明的结婚包给你二葵料理了，二葵在西安糖果厂按调拨价给买了半面袋杂拌糖，在厂里按厨师下单要求买了猪肝、猪肚、猪腰和蹄筋等下水，带着夫人和女儿参加婚礼，当司仪接新娘主持婚庆仪式。

同年第一届教师节二葵被奖励了一张十四寸夏普彩电购货票，高兴地添置了彩电，近水楼台有了稀缺的属于自己的户口簿、粮簿和购货簿，再不用吃大食堂和用煤油炉子做饭了。

后来听说那两年大个子与诺诺，宝成与晶晶，那嘎瘩与黛玉，汪洋与梅子也结婚了，这是三年多知青岁月的收获和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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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葵所在的部门由组织、纪委、宣传教育合在一起更名为政治部，老科长到车间当书记，科长换成了新部长，管组织的女干部她老公是飞行员，孩子在西郊机场小学上学，她突然告诉二葵说：“你讲过认识的小学校长病逝了。”

    “啊，过去在曲江公社的带队干部邓祥荣，他负责的是余王碥的知青，招工时给二葵在公社积极推荐，这两年二葵还几次见他拉个架子车到大白杨的西安淀粉厂拉淀粉水回家喂猪，见面总会聊上几句话。”

    “是昨天不在的。”

    “那得赶快到商店去买块七尺帐子送去，他家住在西郊高压开关厂后边铁路闸口里边的任家口村子。”

      二葵买了帐子进村找到她家，见到他女儿做了自我介绍。他有一女一儿，看年龄都是初中和小学生。

      她女儿说道：“我知道，我爸经常提到你，让向你学习，说你进工厂一年就被调到机关搞宣传教育工作了。”

       有这段话说明真有这么回事。他女儿又把她弟弟叫到跟前说道：“这位叔叔就是咱爸经常给咱提起的肉联厂的。”

      二葵把帐子交给了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告诉第二天有车去三兆火葬场。

      二葵还想顺道去曲江公社看看安安校长，听说他当上了公社办公室主任，就给司仪说道：“我骑自行车自己直接过去。”

      参加完遗体告别仪式，回来路上转到公社，公社的大门已经换到新公路旁。

     安安留二葵吃的公社食堂的午饭，两个包子一碗大米粥。

       这时大队妇女主任张汴英走了进来：“二葵，啥时来的，你回村几回也不到我屋？” 张汴英长期聘用公社妇女主任主管妇女工作，非国家正式干部。

      二葵愧疚地说道：“下次一定登门拜访。”因为招工会议上卞英是极力推荐二葵的。

        快到公社机关上班时间了，二葵起身走，安安校长和张汴英把二葵送出了公社大门，听到卞英还在给安安嘀咕：“知青里就二葵和大山这俩知青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