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疾，医生说虽小，务去，不能拖，于是马上请假，入院。<div> 最大的问题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都在外面旅行，开着车，要回来，日夜兼程也得两整天。不敢通知他们，老的，怕急出毛病，开车的，怕出事故，还有请了假出去玩的，不能扫人家的兴，已经订了酒店付了钱的，不能让人家浪费。</div><div> 想来想去，一个不大的手术，一个多小时应该就可以解决的手术，不要惊动家里人了，自己解决吧。顺便试一下，以后如果真的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生病了，有没有可能自己去医院，自己出医院？</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签字</div><div> 我跟医生讲了我的情况，问医生，我能给自己签字吗？</div><div> 医生坚决说不能。</div><div> 我问同事朋友可以吗？</div><div> 医生说，反正你得全权委托一个人。</div><div> 医生的意见是，星期四中午签字，星期五上午手术。</div><div> 本来我想请一个同事帮我签字，后来发现，医生安排我住的医院不是我们单位对面的医院，是离单位车程四十分钟左右的分院，而签字和手术的时间正好是科组最忙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有课，星期五上午还要开会到中午，完全不可能折腾到分院去给我签字，陪着手术。</div><div> 好在亲如家人的黄律师有空，星期四上午遛达到医院（6号线基本上从头坐到头）给我签了字，听医生给我们讲了手术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以及她肩负的重任之后，我俩都头冒冷气。</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手术</div><div> 黄律师刚刚回到家，就接到法院电话，通知她星期五下午要开庭，前一天签完了字，我跟黄律师吃饭的时候，她还不断叹气，觉得干不动了，客户催着快判，法官那边儿状况不断，现在法官终于动了，而整个案子她负责的板块别人都不熟悉，她必须得出庭，而且星期四必须要熬夜看资料，星期五下午必须要赶到广州的另一端去开庭。</div><div> 她非常为难地跟我说这个状况，上午手术过程中的签字因为已经授权给她了，她还必须得到，但要是手术不断变大，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要不断签字，她又不在了，怎么办呢？</div><div> 黄律师这种状况其实像我们工作中也经常碰上，这个岗位，这个活儿就是替代不了，完全没有办法，如果这个位子随便谁都可以替代，那你的价值也就谁都可以替代了。</div><div> 找谁呢？</div><div> 请问诸位看客，如果这种情况下，你有多少种选择？</div><div> 我开始翻我的手机通讯录，先排除没有密切关系的，再排除国外的，再排除广州以外的，然后再排除还在工作的。</div><div> 这样之后，发现真的没有多少人了。</div><div> 可选择1：沈女士，比较闲，上次我也是在这里住院，几个胃肠镜都是她来帮我签字，入院出院都是她来接我，偏偏她腰痛卧床已经一段时间，儿子又发水痘从学校回来，一家俩病人，谁都照顾不了谁。</div><div> 可选择2：王女士，就住在这家医院对面，前两年，我过来陪家人做手术，就在她家蹭住的，偏偏星期四出差，星期六晚上回来，她说找人来帮我签字陪我，可这种事儿是谁都愿意干的吗？算了。</div><div> 可选择3：张女士，我关系很好的一个学生，就在这个医院工作，平时都在这个院区，让她过来帮我一下应该也可以，结果星期五她的工作偏偏是在总院，她也提出帮我找医院的护士帮忙照看，但人家也都是上班的啊，她想了好几个办法，甚至连校友会都想到了，我马上劝她打住打住打住。</div><div> 可选择4：刘女士，算是关系很密的同事，一问，星期五第五节加中午值班，完全不可能在替换黄律师的时间赶到这个院区。</div><div> 可选择5：毛女士，平时吃喝玩乐的好朋友，偏偏这个时候出国玩去了，她倒是想隔着屏幕帮我来签字。</div><div> 竟然找不到人！</div><div> 突然想起陈女士，平时就特别热心，前些天聊的时候，提到过我这个问题，她说我手术完过来看我，我就给她留了个言，问她，能不能再早一点儿过来，她一看地址，很高兴，说下午正好在这边儿有个会，陪我手术完就过去。</div><div> 终于能把手术对付完了。</div><div> 第二天，黄律师在我进手术室前，从广州西边儿扛着一堆资料杀了过来；还在手术室外面给我拍了照留念；</div><div> 等我手术出来，迷迷糊糊躺回了房间的病床上，只看见陈女士跟我说很顺利，她马上就去签合同，然后回来看我。</div><div> 后来，黄律师跟我说，她在的时候，医生就出来给她看标本了，说一看就是良性的，手术结束了，不用她签任何字了。所以等陈女士一来接手，她就赶快跑回去继续看卷宗了。</div><div>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坐标，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真的在此时此刻能够有可能有交集来帮上个忙，可以说是缘分，也是情分，但万一万一真的所有人的生活轨迹在这一刻都无法交织在一起，就真的不能看病了吗？</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陪护</div><div> 从住院开始，就不断有护士问，你家里人呢？</div><div> 我觉得非常反感，看病就应该是患者和医院之间的事情，你说手术签字要家里人在场，我觉得还可以理解，其实这也是医院免责的一种手段，让病人了解病情，对手术方案认同，全权委托给家人或者朋友签字，也一样是替病人认同手术方案。</div><div> 但术后护理照顾，其实不也是很专业的事情吗？</div><div> 这些为什么一定要病人的家属参与？</div><div> 如果你说嘱咐一下家里的人，回家后怎么护理，我也能接受，但病人在医院，尤其是刚刚手术完，难道不该是医院负责的吗？</div><div> 我也懒得解释，直接说，我没有家人，一个人。</div><div> 当时也确实如此，陈女士跑去签合同之后，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一会儿迷糊一下，一会儿又醒过来一下。</div><div> 前一天我去约护工，本来想找一个一对一的，护士站说很难找，后来人家说，一对一，一般都安排给那些有大病的，我这种安排不了的，花多少钱都没用，我就花了一百块一天，请了一对多的护工。</div><div> 手术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嘴巴很干，这时候还不能喝水，我终于看到护工出现在我眼前，我跟她说，能不能经常过来看看我，万一我要是死了，也许还能救一救呢。</div><div> 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你的话。</div><div> 我瞪了她一眼，说：说明我说的是对的，你看看我是不是快渴死了。</div><div> 这样糊里糊涂睡了一下午，一直到陈女士签完了合同，过来看我，算是捱过去了一下午。</div><div> 第二天上午，彭美过来看我（这后面还会再说），我觉得有些发热，她去帮我找了护士，一看果然，38度，应该是术后正常的反应，护士直接吩咐彭美：你去给她打水，擦擦腋下！</div><div> 我跟彭美说我请护工了，你让护工来，彭美很麻利地打了水，准确无误地擦了我的腋下，</div><div> 后来我就一直晕乎乎的，吃了一粒睡觉的药，迷迷糊糊看见彭美蹲在陪护床旁边吃饭，在我床前走来走去，后来再睁开眼，看到嘉宝出现了一下，再睁开眼，看见出差归来的王女士坐在我床头喂我喝嘉宝带来的粥，后来听她说，还跟护士吵了一架，为了我的体温，明明是37.7，护士说37……</div><div> 这些我都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似梦似真地感受到的。</div><div> 直到第三天早上睁开眼睛，觉得头上清爽了很多，退烧了。前两天浑身没有不疼的地方，无论动哪里，都牵扯伤口，第三天好像伤口的疼痛轻了很多，他们说最难捱的头两天就这样过去了，以后一天比一天好，后来发现此言不虚。</div><div> 我请的护工，每天早上给我擦身换衣服，帮我打开水，过来问问安，也就是这样。现在打针也很安全，很少有回血的情况，他们还给我我安装了个计时器，打完了就会叫，然后就可以让护士来换针。</div><div> 第三天早上我试着自己去洗了个头洗了个脸，回来腰酸了两个小时还受不了，继续花钱让人照顾，第五天早上，干脆又花了60块在床头洗了个头。事后结算，一共花了440元。</div><div> 凭良心说，这些护工还是挺尽责的，也挺能给人带来安慰。我问他们，医院像我这样的病人多不多？他们说很少，基本上都是有家人的，不过，这种情况估计以后会越来越多。</div><div> 我当时就是精力体力有限，否则，一定挨个病房区调查采访一下，当家人不在场的时候，我们怎么看病。</div><div> 像我这种手术，虽然说后面的恢复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在医院看来，不是什么大手术，家里如果真的有不需要工作的人还好，如果没有，不是得至少把家人牵扯进来两三天？日夜护理，不仅病人自己难受，还得多搭进去几个人，尤其是对护理方面不专业的人，何必呢？</div><div> 从病人的角度来说，是不是这个时候真的需要家人的在场呢？家里只有熊儿子知道我要做手术，我都跟他说了是小手术，他还是从术前到术后都很牵挂，给陪我手术的阿姨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确实让我觉得这儿子没白养，不过说实话，尤其是前两天，我每次也就跟他说几句话，我想做的就是睡觉睡觉睡觉。也就是家里人在能发挥的作用就是护理得更周到一些，而这些本来就是医院应该做的。</div><div> 说实话，如果我八十岁老母，真的是还有自己事情要做的家人，耗在我身边儿，替我着急，我心里也会不安。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好好恢复，让他们看到我一切顺利，渐渐好转，他们也能不打乱自己的生活，这样不是对大家都好？</div><div> 从家人的角度来说，这个时候该不该陪？我家里人回来以后都很生气，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就自己做手术了。我说，你们除了着急你们还能干什么？也问得他们哑口无言。我自己有几次照顾家人的经历，其实也就是彼此的心理安慰，真的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多，而这些，如果医院能提供更多专业的护理也就够了，这次在医院我看到术后理疗、监控都是另一家公司负责的，只要需要，都服务到位。</div><div> 其实随着科学的发展，手术本身带给病人的痛苦必将越来越小，我术后伤口都没有换药，出院前拆了线，换了一次药，也没有带口服药出院，一切都很简单。医院如果术后护理也能做得更人性化一点，其实完全可以让由于各种原因一个人走进医院的人也能够得到完美的关照。</div><div>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人人各司其职，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div><div><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人的社会性</div><div> 其实，入院的前面五天，一直都有人来照顾我，每顿都有人送汤送饭。我家里人是星期一下午回到广州的，回来的前一天，他们到了赣州，我告诉了我妹，她是第二天快到医院的时候告诉我我妈，他们来的时候，正好黄律师来给我送汤，我跟他们说起这几天来照顾我的人，我妹说，你这个实验应该做得更彻底一点儿，有本事，你连朋友都别告诉。</div><div> 其实怎么可能。</div><div> 进医院以前，我想着我怎么住院的时候，工作总得安排，一安排，同事总会知道；果然，一办请假手续，就有同事看到了，马上问我情况，在我手术第二天就到医院来看我，还有文茵代表科组，阿卡代表工会，都是坚决必须一定要来的，挡也挡不住。但有更多的同事想来看我被我坚决拒绝，实在这个鬼地方太远了，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div><div> 我家还有鸟，也在住院前一天，请媛媛到我家去，教会了他们流程，他们每天到我家帮我拿快递，喂鸟。</div><div> 嘉宝一年一度给我寄海南大芒果，我住院的前一天，告诉我芒果又快到了，我只好跟她说了我的情况，她在我手术的当天晚上下了班就带了她妈煲的陈皮瘦肉汤水过来，我还没排气的情况下，吞了几颗羊肚菌。第二天又送来了王女士喂我吃的小米粥，她又告诉了同学岑女士，岑女士也过来看我，也煮了小米粥带了过来。</div><div> 彭美自告奋勇陪我入院，其实我啥都没拿，拖着个装着一个电脑，几本书，还有一些洗漱用品的行李箱就来了，我俩星期三还晃晃荡荡优哉游哉地办完住院手续就出去找东西吃，星期六她再来的时候就是我发着烧糊里糊涂被她擦腋下。</div><div> 出差归来的王女士，周日给我煮了鸡粥送了过来，解决了我的两顿饭。她和彭美还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发短信来问候我恢复的情况。</div><div> 陪我做手术的陈女士，给我做了老家的月子餐，红菇面线，大老远从天河送了过来。</div><div> 还有张同学，回到这个院区上班的时候，专门抽空跑到病房来看我，教我术后如何康复。</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div style="text-align: left;"> 还有朋友，拿了几张昆曲《牡丹亭》的票，约我去看，我只能告诉她在医院躺着呢，要不我一定排除万难爬着都去。</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还有找我办事儿的，还有手里没处理完的工作等着我跟进的，还有帮我代课的老师需要进一步沟通的……</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我除了“我在住院，一切都暂停”，还能说啥？</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一个人，有了各种社会属性，怎么可能完全孤立存在，像我属于在这个城市的第二代移民，但是我这里没有一起从小长大的同学和朋友，三十年来工作中生活中，同事、学生、家长，甚至网友，相处久了相处多了，总会有一些成为了朋友，朋友之间有些事情是可以互相托付的，这次幸亏有了他们，生活秩序没有打乱，我在医院最难的几天也有人来关照。</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如果他们有一天有类似我这样的事情，实在为难，只要他们想起我，我也会很乐意地很主动地去帮忙。</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后续<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办出院手续是个非常简单的过程，不需要排队，只需要在手机上确认一下，所有的医疗费都结算清楚，剩余的钱秒退回银行卡，出院卡医嘱直接送到床头，我最后一针打完，针头一拔把鞋一换就拉着箱子直接出院了。</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出院后，陆续有更多的同事听说了我小手术的事情，打电话来说，需要帮忙就跟他们讲啊，我就说起我手术当天找人接力在外面陪我手术的狼狈相，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你为什么不找工会啊？</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我觉得不好麻烦工会的同事，也都是有课有各种杂事有家有小的人。</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他们说，组织就是我们的娘家人啊，这种关键时候就是要请他们援助的啊，我们工会还是有几个专职工作人员，是安排得过来的啊。</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想想也是，我错了，这些年除了领劳保，很多工会组织的活动都没参加，基本上忘了工会的存在了。</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总结</div> 当身边没有家人的时候，一个人能不能自己看病，自己出院？<br> 当社会保障完整的时候，当付的押金足够的时候，当医院的关照再细致一点儿的时候，不是不可能。<br> 如果作为一个社会人，还有各种社会关系维系着你和社会的各种联系的时候，当还有人关心你的时候，住院的生活可以过得更舒服一点儿。<br> 在此感谢在医院里陪护我的每一位好朋友！<br> 在此感谢前前后后关心我的同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