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苦大乐登华山

嘉岭老翁

西岳华山以奇险著称于世。登临华山，是我的一大夙愿。有道是: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做身为陕西人不登华山，岂不枉为了陕西人！

三年前的初夏，我与小谢相约，来到华山脚下。听旅馆的服务员讲，到山顶有６０多里路，上山必须在１２点起床，爬六七个小时的山，才能赶上到东峰看日出。于是，我们寄存了随身行李，租了一只手电，买了胶鞋，准备了路上吃的，便早早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凌晨登山。然而，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刚迷迷糊糊地睡着，服务员却在门外叫：“起床了，时间到了！”

“自古华山一条路”，这条路的起点就是华山脚下的玉泉院。半夜１２点钟，我们刚走出门来，就进了华山黑暗厚重的阴影里，除了苍穹中几颗闪烁的星星外，眼前一团漆黑、混沌不分，只有玉泉院售票处的灯亮着。

我们买了门票走进去，立即感觉到了华山逼人的气势，黑黝黝的大山有些阴森恐怖，就像一只庞大的巨妖怪兽。手电的光柱只能照射到不远的地上，手电稍一关闭，黑暗立即吞没了一切。没有向导，看不见路标，也没有人可以问路，只有汩汩的流水声，在提醒游人是在山谷里迂回曲折的小路跋涉，稍有不慎就会有危险。我们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好在山中没有岔道，前边游人的手电光像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引导着，不用担心走错路。我们走了一阵，发现开手电太麻烦，索性关掉手电，摸索着往前走，竟慢慢地看见了山的轮廓。路越来越陡，周围的人也好像多起来，我的瞌睡也多起来了，眼皮沉重得直往下掉，只好一边走一边打盹，时不时地撞到别人身上……

夜幕渐渐退去，天色朦朦胧胧，路边的风物若隐若现，徐徐映入眼帘。我们刚刚走过的缓坡，两边山石嶙峋，涧水潆回，间或有飞瀑悬流、泉声如琴，别有一番妙趣。路间点缀着一些古迹，人们可以在溪水和山谷中尽情地欣赏。

山路很长，我们走出了２０多里路，开始感到疲惫不堪的时候，忽见“回心石”兀然立于面前。在峭壁千仞的回心石一边刻着“当思父母”，提醒你险境就在前面，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而另一面则刻着“勇猛前进”，鼓励你不要怯懦奋勇向前。已经走了２０多里路，岂能打退堂鼓，前进是我们惟一的选择。到了这里，我们才体味到什么叫“爬山”，那是一种手脚并用，形似壁虎攀爬的状态。过了“回心石”，就是险绝的“千尺幢”和“百尺峡”。它们都是壁立的孤峰，上下陡峭，高立万丈，非凿石成阶，铁索牵连，便无从攀登。我们爬山到千尺幢下，但见嵌入悬崖峭壁中的一条石槽，高高悬于面前，两边没有护栏，脚下是深渊，头顶一线开天。游人挤在这里，一个个头脚相连，手脚并用，慢慢往上攀行。我们紧随其后到了顶端，才发现上面是个仅容一人通行的窗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千尺幢真是太神奇，太让人惊叹了！过了千尺幢，就是百尺峡。百尺峡三面临空，无依无靠，同样险峻异常，我们再次攀索而上。征服了百尺峡，又到了老君犁沟。老君犁沟傍崖而挂，东边是陡绝的石壁，西边是高深莫测的沟壑。传说是太上老君在山上炼丹，见劳苦的山民开山凿道异常辛苦，于是驱其神牛一夜犁成此沟。沟的尽头崖壁峭拔，被称为猢狲愁，其陡峭险峻比千尺幢、百尺峡并不逊色。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路上，有几个挑山工像影子一样，总伴随在我们前后。他们背负水泥、沙子、钢筋，缓慢地挪着沉重的脚步，累了用手中的棍子支撑着，喘口气儿又不停地攀登、爬行。眼前的情景，让人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人对耐力、体能的挑战，更让我感叹生活的残忍和不平，不能不对他们敬佩不已！

过了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三道险关，久违的山路方才显现。这时，被过分紧张和谨慎驱走的疲劳又回来了，腿软得拉也拉不动，腰乏得没地方放，直想坐下来休息。但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知道，如果停下来可能就走不动了。小谢比我小十几岁，但是重达１８０斤的体重拖住了他，早已气喘吁吁，走不动了。我只好走一走，等一等，权且当作休息。

这时，我发现我们在山路上超过的挑山工，又一次超过我们到前边去了。然而，这时已经接近北峰了。北峰是总挽三峰的要冲，虽高不及其余三峰，但山势峥嵘，三面悬绝。峰顶苍松翠柏中掩映着倚山叠起的真武宫。周围山色如画，绚丽非常。然而，这仅仅是进入了华山的前门，上面还有很长一段路。北峰也是华山索道的落脚点，许多登山的游客就是从山下乘索道，到这里后再攀登峰顶。然而，他们却无法领略深夜登华山，在黑暗的山谷中、溪水畔摸索前进的感觉；无法领略在回心石前百感交织、三思而行的情思；更无法领略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的惊险、恐惧、胆怯和攀登后的征服感。

到了这里，平日心中的郁结之气，突然之间得到释放，人生的舒适和幸福便从心中油然而生。

过了北峰，沿着石阶曲曲折折地前行。经过路不盈尺、壁立千仞的擦耳崖、上天梯、三元洞等，便到了苍龙岭。远处看苍龙岭，是一块连接两个山峰的立起的扁石，扁石上有干巴的青苔，显得很黑很险，因之被形象地称为苍龙岭。扁石顶端便是龙脊了，路就在龙脊之上。苍龙岭是北峰通往其它诸峰的惟一通道，龙脊上虽有人工开凿的石梯，然而坡度陡得怕人，加之一边是光秃的绝壁，另一边是幽谷深壑，约一米宽的石梯从中穿过，中间用铁链隔开，分成上下山两条路，游人手扶两旁的铁链，攀爬石梯而行，颇为惊心动魄。

相传，唐朝著名的文学家韩愈，就是爬山到这里，回望来路，不禁恐惧失色，抱头痛哭，在自度生还无望之时，写下遗书投入涧中，给后世留下了“韩愈投书处”的古迹……

“登东峰，观日出”，是华山极顶的一大胜景。我们提前六七个小时上山，就是为了实现这一愿望。到了三峰口，已是五点多钟了，天色微微亮，我们便直取东峰。东峰又名朝阳峰，路途草木繁茂，有松树夹杂其间，令人称奇。及至峰顶，但见冈石斜削，古松参天，向南望去峰峦起伏，有如万里惊涛骇浪奔涌而来，下望平野，河流突现，滚滚黄河如一条金玉佩带挽住关中平原，气势十分壮观……

我们和一群人挤在一块斜插于山顶，上凸下凹、三面临空的巨石上，更多的游人则或坐或卧在山坡上，静观远处的松涛白云，期待一轮旭日从那里喷薄而出。这时，有人指着朝阳峰的一个山峰说，这个山峰的东壁有一“仙掌崖”，传说当年中条山和华山连在一起，黄河流到这里时被挡住去路，河水四溢，泛滥成灾。巨灵神见此左手托起华山，右足蹬去中条山，给黄河让出一条入海水道，放出洪水，拯救了万民。仙掌崖上就有巨灵神推山时留下的手印。我们细看，果然崖石上有些印痕，如旅游图上所说：“石髓凝结，黄白相间，歧出如指掌。”掌上半轮如月，光可鉴人，旁有摩崖石刻“石月”二字。当然，这是人们杜撰的神话，但反映了我国古代人民征服自然的豪迈理想！

正在说话间，有人叫道：“快看，太阳出来了！”果然，东边天际波涛翻滚的云层之间，有了一道柔细的桔黄色曲线，不一会儿桔黄色变成了淡淡的红色。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叹声，只见灰色的云层边沿，刹那间镶上了一道闪亮的金边，金边像一条灵蛇闪动着，迅速向两头延伸过去，并同时向薄云外边漫湮出去，染出了一片粉中透红的胭脂色，染出一条条的七色彩虹……

然而，太阳在云层后面走着，却总不见出来。一会儿，刚才还淡薄的云慢慢聚积起来，天空越堆越多的白色云团变成灰色，太阳升起的地方变得暗淡了。游人只能遥遥望着东方天际，从云层后面的亮度，云缝间深浅的变化，看到旭日在云涛中冉冉升起。等待，等待……

云层遮挡住了初升的太阳，也消磨了我们的热情。我们耐心等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没有看到壮丽的华山日出。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我们只好抱憾离开朝阳峰——东峰。

朝阳峰西面是一道陡峭的石坡，为整块的巨石形成，势如苍龙。过了此坡便可到莲花峰——西峰。据说，西峰峰顶的翠云宫前，有莲花石，状如莲花。莲花，多么生动而富有诗意的名字！我们来到翠云宫，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这莲花的美丽形态。我一边走一边想，给西峰起名的可能是古代一位才情横溢的诗人。我们站在壁立千仞的莲花峰，西望秦川故里，但见洛、渭二水如同银带盘曲，八百里秦川苍茫一片，真是江山如画，好一派锦绣河山。

离开莲花峰，我们又来到南峰。南峰是华山的最高峰，海拔达２２００米，景点特别多，有白帝祠、仰天池、避诏崖、南天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八卦池等。然而，此时我们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疲惫不堪，如同败兵了。对华山所余景点，只能匆匆走过。在南峰绝顶之处，石壁上的四个遒劲的大字，蓦然跃进眼帘：大苦大乐！

“大苦大乐！”

“大苦大乐！！”

“大苦大乐！！！”

站在华山之巅，反复玩味咀嚼，颇感是十二分深刻。这几个字真是一语中的，入木三分，不仅道出了登山的甘苦，更是道出了人生的真谛。登华山，既要有体力，也要有胆略。我们一路风光一路险，登临了西岳华山东、西、南、北“四大险峰”，但终因体力不支，只能望中峰而兴叹，留待日后登山欣赏了！遗憾啊！

“少无识俗韵，性本爱山丘”。留下一点遗憾也好，为我们以后再来登华山留下了借口。到那时，我将再和小谢相约，登华山极顶，看一次东方喷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