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引起的回忆（二）三峡人 历史的记录

游云

1993年5月，科技日报社组织的新闻摄影工作者赶在大江截流前，实地采访拍摄了这些难得的资料，资料收集工作截止到1996年1月，于1997年8月出版印刷了大型摄影画集《中国三峡》。我在旧书摊买到这本书，读之引起许多回忆。

这本书记录了大江截流前的三峡风光及三峡两岸人们的生活状态。这些曾经的三峡人，因建三峡水库百万移民分散到祖国的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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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15岁的我和12岁的弟弟两人去妈妈的故乡四川，第一次见到三峡。



1969年我在湖北下乡插队当知青，农忙过后，我又一次与三峡相见。舅舅带我去看望在大山深处教书的舅妈。我和舅舅在巫峡官渡口上木船，下船后摸黑爬了8里地的山路，那哪是路呀，就是长不盈尺的羊肠小道。坑坑洼洼，高高低低。我第一次去那么偏僻的地方，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学校。

这是巴东县巫峡官渡口山区小学，两层房，楼下是教室，只有舅妈一个教师，带着两个孩子在这工作生活。这里没有电，用的是煤油灯。一个教室分几排，每排一个年级，教完一年级，再教下一个年级。山区贫困，孩子常以农产品代交学费，舅妈代他们付学费钱，这些物品也是舅妈她们生活食品。因为我的到来，学生拎来一只鸡，舅妈付线代他交学费。许多年后舅妈调回县城，舅妈真是好样的，两个孩子童年在这生活学习，他们曾是三峡人，最后靠自己的奋斗终于走出大山，走向世界，成为杰出的成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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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些图片翻拍于《中国三峡》一书，看看这些曾径的三峡人。

赶集

🔽长江岸边的木制吊脚楼，1962年我回母亲的故乡，那时长江两岸的小城木制吊脚楼比比皆是。在巴东县层层叠叠地吊脚楼布满山坡。

姨妈带着我和弟弟去看望幺外公，也就是妈妈的叔叔。民国时期他曾经是这个商人，他和外公在重庆开钱庄、开罐头厂。在抗战时期捐款捐物支持抗日战争，曾经上了当时的报纸。

后来落魄的他住在万县万安桥附近临江的吊脚楼里，屋内的木地板缝可以看到滚滚的江水。妈妈几个堂弟坐在路边，编织着箩筐，卖以求生。曾经享受过荣华富贵的幺外公，尽管生活很潦倒，但仍不失商人的气质和睿智。他看到我带着一个135小相机，说他曾经有一个徕卡相机，可以拍飞机呢。尽管屋内很简陋但我注意到他床上有一个锈花床单， 在如今看起来也相当雅致高档，也许是多少年前的遗存，与这破旧的吊脚楼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走进长江边的吊脚楼，踩在上面吱吱作响，临江的风丝丝飘入屋内，我想象不出来冬日会是多么的寒冷。



一件事让我记忆深刻，1969年我乘船过三峡，在甲板上，看到一位男士对着峡边山岗上一个孩子大声地喊着话，孩子喊他舅舅，说的是方言，彼此问候，用这种方式传达家人的信息。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听得非常清晰。

我不知道孩子是如何知道舅舅在这个船上的，他或许早已在这儿等候多时，也许他们早已相约用这种方式彼此见面，这种场面让我心酸泪目。



这种黑瓦黄土泥墙房屋在当年南方几乎到处可见。我下乡插队到湖北，在这样房子里住了两年多。黄泥土坯的床脚，一扇门板搭在其上，这就是我的床。两年在人生的岁月中只是短暂存在，但那两年经历的一切是那么的无奈、迷茫、麻木……终身难忘。那种感伤几乎弥漫了一生。



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居住的老屋中，封闭的生活让他们知足长乐，人生知足安逸不也是一种福分吗？有梦想就去追求，追求无果，努力过不后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精彩让人产生欲望，欲望不得，把控不住自己，也许会焦虑……人生不完美，所以对待人生既不需要乐观，也不需要悲观，需要的是达观，顺其自然。



记得1962年，到了万县从码头下船，要登长长的台阶才能进入县城，台阶两边坐满了兜售手工制作的藤椅、竹篮、竹凳、竹书架等物品的小商贩。还有这里盛产的柑橘、柚子、橙子．．．．．．



家里用的藤椅，都是万县的姨妈买来托运到北京。那时家里没有沙发，藤椅就是很不错的家具了，坐起来非常舒服，尤其在炎热的夏季。但北京天气太干燥，藤椅用不了多久藤条就会干脆断裂，我们总是很小心地维护它。



1962年我和弟弟去万县姨妈家，姨妈和姨夫都是解放前四川大学毕业生，后在万县农业技术学校任教。学校距离万县十几里地的乡下。从万县还要乘木船逆水而上到达明镜滩，那有一个码头，船上都是从乡下往返于万县的农民。那时的船没有图片中的好也没有那么大，沿船边是两条长木凳，没有座位的人只能站在船中。

我们下了船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姨父用扁担挑着我们的行李带着15岁的我和12岁的弟弟行走在夜间的小路上，那时没有路灯，只是在路边树起的木杆上挂着马灯，隔很远一个。灯周围有许多飞蛾，对于从北京来到这里的我们，感到特别的新奇。一路只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和蛙声虫鸣。



这种小木船已销声匿迹，大概只有在博物馆的图片中才能见到。

万州橘子，又称丹橘，是重庆万州特色柑橘品种之一，有4000多年的悠久历史。

看到这个老人在卖橘子，让我想起姨妈，四川大学园林系的毕业生，她对种植培养柑橘树很有研究，她们学校有一个橘园，橘子特别甜，她教出的学生为万州柑橘的培育发展作出贡献，姨妈功不可没。一个解放前毕业的老大学生，学业有成，教学有功，但直到退休还只是一个讲师级的中级职称，只因出身不红，为人处事不城府，太老实。妈妈给我讲过她的故事，曾说如果当初她到北京农业科学院工作，早就被评为教授级研究员了，可惜阴差阳错失去了机会。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处在十字路口时，你选择的方向决定了你一生的命运。



这种背篓是三峡人常用的工具，还有一个丁字型的木棍，用来休息时支撑背篓。巴蜀人是特别能吃苦的人。

在巴东我曾看见一个人背篓中装着一个粪缸，粪满满的，背篓高过人头，我真担心粪会溅到他头上。舅舅说不会的，因为他们在粪面放了一片大大的荷叶，尽管粪随着行者的攀登步伐在晃动，但荷叶阻止了粪水的荡出。



装船青柚子

码头边的国际交易

大快朵颐，看着这一块一块大肉，让我想起一件往事。1962年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尾期，但饥饿仍然存在。记得我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一个餐馆吃饭，守在桌边有许多饥饿难耐的人，他们等待着打扫别人的残渣剩饭。突然一个人对着同桌一位食客一碗面吐了一口口水，接着是争吵，然后是无奈，食客只好将这碗面给了那个人，只见他狼吞虎咽地迅速吞下。

如今物质极大丰富，这些食品在人们眼中都是不健康食品，当你挨饿饥不择食时，你就不会去研究养生之道了。



1969年舅舅带我去看在大山里教书的舅妈，从巴东县去巫峡官渡口需乘木船逆水而上。在过险滩时，就要靠纤夫拉船，此时为了减轻船工的负担，我们必须下船在岸上与他们同行。长江的纤夫真是太辛苦了！江水湍急，几名纤夫将绳子系在船上，拉着长长的纤绳，逆流而上，背弓得两手着地，近似爬行，行走在江岸乱石中，纤夫嘴里唱着峡江号子，一步一铿锵，一步一叩首，全身只有腰间挂着一块遮羞布和酒壶，就像这张图片一样。

激流勇进

我下乡插队的湖北，这种蓑衣和斗笠穿戴在犁田的农民，放牛的牧童身上和头顶。

这个小姑娘手工编织水竹篾席，这种竹席陪伴我的生活断断续续几十年。席子使用竹子最外层皮为材料编织而成，非常光滑凉快。用的时间久了，由于人的汗水浸润，颜色会变成棕黄色，

我是一个怕热的人，爸爸妈妈都是南方人，习惯用这种竹席。妈妈会用布将席边包起来，怕边上的竹刺划伤身体，又可以保护席子。夏天妈妈每日都要用热水擦去席子上汗水。这样才干净清爽。

直到年纪大了，不可太贪凉，才弃之不用。如今家家有空调，估计这种竹席在城里已很少见了。

1992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出了《关于开展对三峡工程库区移民工作对口支援的通知》。 1993年，三峡百万移民工程正式实施。

这些淳朴善良的三峡人将离别故土，分散到祖国各地。图片记录下他们曾经的状态。

川妹子

乐在心

打草鞋

老少

信仰

喜悦

满足

高产的猪妈妈。

安睡

喜悦

自做美餐，笑脸盈盈，这个煎鱼一定很香。

江边餐

船为家

三峡娃

顽童

这些面带笑容瘦骨嶙峋中年人是三峡地区最主要的劳动者，别看他们很清贫、但很乐观幽默，别看他们很清瘦，但充满了力量，是三峡的山长江的水造就了他们的坚韧与勤劳。

百万三峡人移民中，会有这些人，他们将在完全不同于三峡地区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我想他们会乡音未改，故土难忘。就像当年妈妈走出四川一样，几十年讲着四川话，后虽也讲普通话，但那是“川普”😁，带着四川口音和方言的普通话。

这是当年的孩子，离拍照时间已30年过去了，如今也已是中年人，早已融入移民地的生活，成为当地人，操着当地人的方言，但父辈们的乡音会记忆在心。正如我一样，随着父母北上长春，后南下北京，再后来到长江边下乡当知青，再次北上结婚成家，最终重回北京生活至今。北方人听口音说我是南方人，而北京人听我口音有东北音。曲折的人生历程，将曾经的过往都印记在我身上，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四川话，它让我想起妈妈和那些待我如己出的长辈们，他们生活在长江两岸，也是曾经的三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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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41年，2003年我和弟弟又一次来到万县（今万州），曾处在乡下的农校已改为重庆三峡职业学院，已建成的万州火车站就在姨妈学校门口，当时还未通车。

1962年去农校一路农田，蛙声一片。马灯为路灯的土路如今都被楼房覆盖，万县面积不知扩大多少倍，改名万州真是名符其实呀。

1962年12岁的弟弟曾和当地的孩子下河摸鱼，爬树摘果，还打过架，大表弟还帮助弟弟与当地孩子对骂，被当地孩子认为是叛徒😅。尽管在那住的时间不长，但几乎让学校老师都知道姨妈家来了淘气的北京娃。

在物质匮乏的62年，姨妈将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俩吃，姨妈视我们为己出，12岁的北京娃41年后头已秃顶。

2003年万县还在不断地建设中，到处是建筑工地。

2011年我与弟弟乘飞机又一次来到万州，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几座大桥横跨长江，取代吊脚楼的是高楼大厦。万州公交车四通八达，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双脚都可以走遍万县（今日万州）。

如今高铁、飞机、高速公路都可达万县（今万州）

2011年从美国回来的弟弟，从加拿大回来的小表弟团聚在万州。合影在万州火车站，宜万铁路2010年12月22日建成通车 ，此时从万州可乘火车到宜昌，不用乘船走三峡了。

亲人们团聚在万州。

从表妹家看灯火辉煌的万州，俨然一座现代化都市。1962年去万县农校的路灯还是挂在木杆上的马灯呢。

1962年的万县农校，最高是四层楼的灰砖房，如今是重庆三峡职业学院，完全是一个现代大学的模样。

西山钟楼，位于重庆市万州区西山公园内。1930年开工建立，万州地标性建筑。 西山钟楼曾是万县最高的建筑，行船只要见到它，预示着快到万县了，如今淹没在高楼大厦中，完成了历史使命。它身后是重庆三峡中心医院，旧时代与新时代的标志。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曾经下船的码头，爬过的高高石阶已沉入长江水中，那里曾留下我的足迹和身影。那年我64岁，我在变老，而万州在日新月异，越来越朝气勃勃。

距离2011年又过去13年，如今万州（昔日的万县）又会是什么样呢？



看《中国三峡》一书引起的回忆

音乐《三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