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人生漫步篇 (26)

彬宇如丹

老 孔

老孔是个孤独的人。他既不擅长社交，也不热衷择友。身体还算好的时候就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身体染了顽疾之后，更加形影孤单。老伴放心不下，像个老妈子似的关照有加。

树孤独的时侯是叶子全都落地的时候。天孤独的时侯是云彩都走失的时候。人孤独的时候是朋友都走失的时候。

孤独不属于年轻。左边贺兰山，右边浊黄河。上仰天穹，下俯大地，山川如锦。青春不会迷茫，尽管脚下道路交错纵横，也不会迷路。岁月也知道为青春喝彩。处处有鲜花，还有不绝于耳的掌声

孤独不属于偏执。世界是大家的，人皆有之。如果你觉得无趣了，最简单不过的就是敲开邻居的门，请出隔壁的男主人，一起喝上二两酒。酒是不可以一个人喝的，更不能自己给自己斟酒。

孤独不属于虚荣。不要在意别人的品头论足，就是白眼也无所谓。不要标榜自己是个名人，卡片上罗列华而不实的名份，是在作践自己。不要和戴着假面具的人搭讪，埋头走自己的路就好。

　　孤独不属于懒惰。最好准备一个空白的本子，不妨记录下自己的故事。从童年一直写到暮年。不要拿给别人看，只留给自己瞧。如果自己被自己的文字感动了，你的作品就大获成功了。

老孔一生和孤独有着难解的缘分。就在今年清明节后的一个夜晚，他终于孤独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一切都是未曾预料到的，有关生命的戏作从来都不给你彩排的机会。

老孔是在凌晨两点多钟突发心梗去世的。老伴发现他的病情危急后，慌张去叫隔壁的邻居。大家七手八脚地卸下门板，把他抬到附近医院的急诊中心，已经回天无术。

老孔犯过心梗，这是第二次复发。第一次病魔袭击了他的腿脚，让他行走不便。这次发病就是致命的了。他的生命在漆黑的夜空中戛然而止。看不出夜空中的星星少了哪一颗。

就在昨天还是阳光普照的日子里，他的脉搏还沉着有力的跳动的时候，还不知道第二天将与死亡不期而遇。这绝对不是小说中的情节。

这天早晨，老伴照例在厨房里忙碌着一天的早餐。老孔有三高症。医生嘱咐他要清淡饮食。怎么才算清淡，医生没有给出有效的答案。

　　老伴准备的早餐很简单。一碗白米粥，一个煮鸡蛋。鸡蛋黄中含有丰富的胆固醇，老伴总要忿忿抠出来扔掉。这索然无味的早餐让老孔很无奈，他皱着眉头像喝中药汤似的喝着白米粥。

外面曙光初现，一轮朝日像充气后的气球逐渐红润和丰满起来。天上有几只白兰鸽在湛蓝的空中歌唱。北方的气候有些干燥，晶莹的露珠闪动几下眼神就不见了。

这个时辰就该上班了。老孔很要强，坚持着工作。老伴牵着老孔的手，像领着孩子走到了户外。走的很小心，好像稍有不慎就会踩上地雷。

老孔是个乐观的人。第一次犯心梗没有要了命让他多少有些庆幸。很多年前他在釆油厂当调度时，单位给他配备了一台三轮摩托车。当时交通不便，有个三轮摩托车绝对会是让人仰慕的。

后来有人作过调查，那时驾着三轮摩托车的司机而今存留人世的不多了。对撞的，抱树的，翻沟的，每个事故都以付出宝贵的生命为代价。唯独老孔除外，他算是侥幸的。

老孔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时已经气喘吁吁，走廊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打错的。那边是养猪厂，问他买不买猪崽。他刚刚换了座机号码，不知道怎么就和养猪厂搭上了关系。

他的工作是在五花八门的城市动态中选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提供领导。老孔当过多年的记者，有别于他人的洞察力。

他注意到了一条信息。那条信息的标题是《应该重视治理城市的“白癫风”》，反映的是城市卫生治理工作的死角。老孔把这条信息放在了头条。

　　老孔忙着工作。老伴回家去做午餐。已经是秋天了，窗外清风送爽，金叶如蝶。老孔踱到窗前，拉开窗户，城市喧嚣的声浪涌了进来。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原先的报社同事老甫。他刚刚从雪域高原下来，脸上还留着阳光暗红的痕迹。

老孔问他重上高原有何不同的感受？他说一喜一忧。喜的是可可西里藏羚羊群体日渐庞大，生态恢复良好。忧的是气候变暖，冰川融化，潮汛无常，沙化日近，状况令人堪忧。老甫是猴腚，屁股上好像长着刺，没坐多一会就走了。这个老甫来去总是一阵风。

老伴带回了午餐，依然很清淡。一张煎饼卷棵葱，抹了一点酱，丁点荤腥都不敢沾。有病的人限制甚多，剥夺了很多享受。不像年轻的时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样的饭吃起来有些委屈。想着曾经无所顾忌的日子，老孔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中午简单休息了一会又开始工作。老孔又摘选了一条从心理医院上报的信息。这是一条希望社会各届关注心理健康的信息。

当今许多人患了心灵感冒后无所适从，挣扎在铁桶似的围城里难以自拔。很多患者讳医避医。社会应该伸出温暖的双手关心和接纳这些灵魂走失的人走出困惑。

这些患者中不仅有四肢强壮的运动员和送餐哥，也有头脑聪慧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有了心理疾病并不可怕，只要走进医院，接受阳光下的治疗，依然可以重新回到春天之中。

老孔选编好信息按程序上报后，暂时就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他翻开当天的报纸。虽然洛阳纸贵，而且已经实现了无纸化办公，他还是喜欢在纸面上浏览，但不能断言是守旧。

他自费订阅了好几种报刊杂志。他说印在纸上的文字有股沁入肺腑的墨香。他也习惯在稿纸上用笔书写表达。他认为用笔书写的文字才会绽放出最好的表情。他眼睛老花，但看的很认真，时光就从他的腋下悄悄流过去了。

领导看到这些信息选编后很重视。迅速作出了明确的批示。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着悄悄的变化，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不缺少关注的目光。每个人即是城市的建设者，也是进步的受益者。

城市是市民共有的客厅，市民的心清澈了，每一扇窗户才会像月亮一样明净。

这天晚上，老孔犒劳了自己一小杯红酒，老伴破例给他加了一小碟荤菜。他很开心。酒把自己的脸烧红了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鞭炮声，一定是有夜店又在开业。

他在临睡前照常看了一小会儿电视。然后洗了洗脸，烫了烫脚，把自己弄干净了就钻进了被窝。他依如往常的时间睡了过去，而这一觉就走进了永恒的安静⋯⋯

2024年4月15日

插图:林雪梅

审正:梁 刚

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