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激水川江(177)

强行者有志

<p class="ql-block">徐州路是千年米粮市的旧址,始于唐宋,兴于明清,粮店曾多达千家,伙计更愈万人。这里是土著居民最集中的地方,先辈或是经营米粮的掌柜,或是贩运粮食的伙计,大都是几辈子交情的老街坊,也是整座川州城粮店未关门、粮价未波动的唯一街区。</p><p class="ql-block">小年夜的雪越下越大,漫天飞雪笼罩下的徐州路,青石板铺就的运粮路依旧,神圣庄重的三神庙依旧,然却并非往常的安祥和平静。悬挂黑底烫金匾牌的日升号粮店,内外聚集着百余名咒骂的老街坊,一部满载米面的货车被围困其中。青砖墙、琉璃瓦的分利号粮店门前,几十名满脸怒气的老邻居,提着木棍,拿着菜刀,围拢着五六个剃光头的陌生人,旁边则躺着哭爹喊娘的同伙。朱门窗、红墙面的斗溢号粮店,聚集着数以百计的老主顾,两部满载米面的小货车,早已卸货过半,八九位工人或扛着米,或提着面,汗流浃背忙碌着……</p><p class="ql-block">“老人家,怎么回事呀?”早已被冰雪包裹的周天健深知,这注定是场没有胜负悬念的政治挑衅,胜利的注定是被挑衅的政府,失败的则是被挑衅的官员,尤其被善意提醒的自己,边打量着“日升号”金字匾牌,边转身挤进激愤嘈杂的人群,向身旁的慈爱老者询问着。</p><p class="ql-block">“年轻人,知道日升号的来历吗?这里的老街坊,川州城的老住户,谁家没吃过他家的粮,谁家又没赊过他家的米?”老者打量着似曾相识的周天健,似乎有些面熟,又似乎有些陌生,边凝视着雪花飞舞的夜空,刺骨的冷风,让他不自觉紧了紧臃肿的领口,又让他不自觉地拍了拍满身的积雪,边把目光驻留到“日升号”的匾牌上,“日升售粮!不管是兵荒马乱,还是旱涝无收,这家粮店都会如常开门售粮,粮价更不会见利暴涨,每逢灾年还会赊粮赈民。这,才是我们川州汇集天下米粮的千年精神!”</p><p class="ql-block">“瞧,分利号的百年老店!他们向来坚守只赚一分利的店规,历经百年而不曾任何改变,售粮亿斤而恪守传承至今!”腰杆笔直的老者摇了摇头,他出生在这条老街的平房里,他也会死在这条老街的祠堂里,这条不再繁华的老街,寄托了他太多的青年岁月,也承载着他太多的无奈无悔,又指着不远的两家粮店,带着岁月的回忆,透着乡愁的自豪,“呶,那家门前车马越来越稀疏的斗溢号,把斗溢不能装方为满作为祖训,凡是平斗售粮的伙计,轻则仗罚鞭打,重则扫地出门,短斤少两的子孙,更是永世迈不进祠堂。这,也是我们川州百姓赖以生息的百年传承!”</p><p class="ql-block">“这些老店,是千年川州的活化石,活就活在延续了重农的文脉,延续了重义的经脉,也延续了重民的血脉,经历几百年风雨而不衰,开办的分号更曾遍及大江南北。”似乎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老者再次仰望着漫天飞雪的夜空,再次打量着几分熟识的周天健,他早已记不起从哪里见过面,或许还曾拍过集体照,边拍打着灰布外衣,如数家珍,“日本人曾抢过几千卡车的粮食,咱们这些粮店照样日升售粮;国民党曾抢过几千卡车的军粮,咱们这些粮店照常只赚分利;共产党也曾征调过几千卡车的救济粮,咱们这些粮店照旧斗溢售粮!”</p><p class="ql-block">“过去,日升号就是米粮仓,就是咱老百姓的定心丸,从来都是粮满仓、米满囤!现在,川州还是原来的川州,米粮还是原来的米粮,日升号早已不是原来的米粮仓喽!”慈爱老者习惯性拍了拍周天健的肩膀,这个高个子的儒雅男人,让他拍的一点吃力,也拍的有点无奈,深深叹了口气,眼神更转瞬间黯淡下来,“瞧,这就是日升号的镇仓米面!传承几百年的日升号,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恐怕真的无米可售、无店可开喽!”</p><p class="ql-block">闻听,周天健汗颜的无地自容,犹如万蚁穿心般的绞痛,更如百病缠身般的无奈。那些历经百年不衰的粮店,纵使经得住兵荒马乱的劫难,日本人的枪炮难以撼动粮商的信仰,国民党的抢掠更难改变百年的店规。然而,在风调雨顺的和平年代,反倒经不住官商勾结的凌辱,与其说是市场经济的悲哀,不如说是政府监管的悲哀。</p><p class="ql-block">“共产党之所以赢得天下,国民党之所以败走台湾,关键是解决了老百姓的吃饭问题!”老者感觉到周天健的汗颜与无奈,给别人留一个空间,也给自己留一个尊严,是他几十年做人做事的信条,再次拍了拍周天健的肩膀,就像当年拍着学生的肩膀一样,似有深思,又似有所悟,“粮食问题,事关老百姓的人心向背!藏粮于官,无疑是最简便的办法,丰年开仓储粮,灾年开仓放粮,让种粮和吃粮实现持久共赢。”</p><p class="ql-block">“是呀!粮食问题,不但决定着人心的向背,更决定着政权的兴衰!”经常把高潮时享受成就、低潮时享受人生作为信条的周天健,或许明天就会离开这个曾承载太多希望,又留存太多失败的地方,或许明天就会跟那个贪婪成性、妻妾成群的前任一样,去接受那些胜利者的审判,也去再次验证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官宦周期率,他更曾深思过粮食危机的根源,然却都是些就粮而粮的浅薄,就售粮而售粮的片面。</p><p class="ql-block">“再坚固的粮仓,也难抵仓鼠的利齿!政府一旦变成不法奸商的帮凶,要么丰年闭仓拒粮,要么灾年囤积居奇,让农民和市民沦为冤家对头。”老者打量着眉头紧锁的周天健,几年前,他就曾向政府提议重视粮食问题,更曾调研过被黑恶势力垄断的粮店,还曾接到过黑恶势力的死亡威胁,然却至今依旧为老百姓的吃粮问题奔走相告,“破解粮食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存粮于民!因为,老百姓最知道仓鼠的本性,也最懂得防蛀的办法!”</p><p class="ql-block">(声明:小说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