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抗战”二三事

魏波

　　记得小时候，电视上每一次放映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都能让我热血沸腾，小兵张嘎、潘东子是我的偶像，那时候最大的幻想和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打鬼子、当英雄。正因为对那段历史充满好奇，我最喜欢的事就是缠着姥姥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以此来印证电视里面那些事情的真实性。

我的姥姥陈守珍1927年出生在山西省晋中地区太谷县里美庄，在她10岁那年，日本入侵了山西，在鬼子的铁蹄下，有血性的国人拼死抵抗、浴血奋战，普通老百姓，则是战战兢兢、艰难度日。从那时开始，姥姥的抗战也拉开了序幕。

跑山躲鬼子。姥姥住的太谷县里美庄在凤凰山山脚下，抗战时期村子里面都有民兵队、儿童团，有人专门在山头处轮班放哨，盯着县城方向的一举一动，发现鬼子伪军出动立刻推倒消息树及时通知，全村的老百姓就会紧急动员，在村干部、民兵队的组织下，乱哄哄的搀着老人带着孩子，揣上细软赶着毛驴向山上跑，民兵们则忙着在进村路上埋土地雷，在各家房门梁上挂土炸弹，准备伏击扫荡的敌人。当时我的太姥年纪也不大，姥姥还是少女，每当这个时候，太姥就会把锅底灰涂抹在自己和姥姥的脸上故意扮丑，然后再往出跑，目的是怕万一被敌人抓到，不会那么被注意，也许能够逃过一劫。这种事情成为姥姥少年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也不害怕。我想，可能在那时的村子里，老百姓跑山躲鬼子就像隔三差五赶集一样规律吧。

误伤自己人。记得姥姥讲，我的大姥舅（太姥的大儿子）当时是民兵队长，有一次鬼子扫荡完走后，村里人从躲避的山上下来归家，大姥舅进院时，由于着急查看屋内损失，放松了警惕，就忘了自己撤退之前在大门梁上挂了土炸弹，鬼子和伪军又恰好没有进入他家。一把推开紧闭的院门，门梁上面的炸弹被引爆，直接被炸了个“满脸花”，幸亏自制的土炸弹威力不大，没有要了命，只是给他脸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疤痕，落了个终身残疾，自此在村子里得了个“火麻子”的荣誉称号。我的大姥舅伤愈后一直还担任村里的民兵队长，解放后做过副乡长。前几年我偶尔回村，向退休后的大姥舅询问起这段历史，老人家总是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你小娃子不懂，那时候为了打鬼子这点伤不算什么，不值一提。在我的心里，我的大姥舅是电影地雷战里的赵虎一样的人物，是我特别崇拜的偶像。老人家身体很好，一直活到了103岁，2022年底因新冠肺炎感染才离世。

初见八路军。我问过姥姥，有没有见过共产党八路军，她说那个时候山西是“二战区”，平时进村的主要是阎锡山的“九路军”，因为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也不怎么糟害老百姓，大家并不害怕他们，只是每逢有队伍进村的时候，太姥是一定不会让姥姥出门的。有一次，姥姥正在睡觉，半夜十分村里的狗突然集体狂吠，然后就传来许多急匆匆的脚步声，吓得姥姥大气都不敢喘，过了一会儿声音逐渐平息，只听得墙外有人高喊，“老百姓不要害怕，我们是过路的八路军，是共产党毛主席的队伍，是去打鬼子的，大家放心睡觉，明早我们就走了”，接着就有村里民兵也在大声安抚大家。早晨天不亮的时候，杂乱的声音又起，太姥和姥姥悄悄从门缝往外窥探，只看到一队穿着灰色土布军装的年轻人，一人一把大手电，正在一个干部摸样的人带领下，跟着我大姥舅还有村里几个民兵一同向村外走去，那是姥姥第一次见到八路军。我问姥姥看到他们背枪了吗，姥姥很肯定的说，每个人只有一把手电没有枪。长大以后我始终很疑惑，为什么姥姥看见的八路军没有枪，现在回想，可能是刚参军的学生兵，还没有发给武器吧。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那段充满烽火硝烟的历史早已远去，当年姥姥躲藏鬼子和伪军扫荡的凤凰山现在已经成为风景名胜，是周边城市人们休闲健身的极佳去处；山脚下的里美庄秀美而恬静，村子里面年轻人已不多见，都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留守老人，常常聚在村委会门口下下象棋、拉拉家常，呈现出一片祥和温馨的气氛。那些经历过战火的高龄老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享受着衣食无忧、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也许早已忘却了那段峥嵘岁月，亦或是永远埋藏在最深的记忆中，伴随着自己入土为安。

2021年3月1日，94岁的姥姥永远的离开了我，从此再也没有人给我讲亲身经历的抗战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