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荆河畔打铃人

谢均焱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东荆河畔打铃人</b></p><p class="ql-block"> 谢均焱 何均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引子</p><p class="ql-block">铛!铛铛!铛!铛铛!下课铃响了,学生涌出教室,冲到操场上。</p><p class="ql-block">我是从农村考入荆河中学的一名新生,对新的老师一个都不熟悉。看到敲钟人一瘸一拐地慢慢离开操场,我有些好奇。我好奇的不是他那单瘦的身体和有些残疾的步履,而是他那身穿着的米黄色风衣,因为我在电影上看到的国民党军官穿的将校服,几乎和这一模一样,而且这样的衣服在当时也显时髦,上档次,在我们这样的小镇,很少有人能穿上这样款式的衣服。</p><p class="ql-block">有些和我一样从农村来荆河中学读书的新生,疑惑道:“这敲钟人像国民党特务”。一老生说道:“他还精通五门外语呢,是高级知识分子,说他是外国特务都有可能。”“他原本是大学教授,是个大右派,从大城市下放到这里接受劳动改造的,做一些后勤工作。”另一个同学补充道,语气中好像有点同情、又带有惋惜的表情。</p><p class="ql-block">果然,我在学生食堂又遇上了他,听见一学生带有命令的口气叫他:“应玉树,给我打饭!”我这才知道他的名字了。</p><p class="ql-block">有同学叫他应老师,也有同学叫他应徘子。而教职员工们总是直呼其名:应玉树!</p><p class="ql-block">他总是默默地做着一些事,比如喂猪、扫厕所、栽树、抜草……</p><p class="ql-block">校园内一棵杉树上,吊着一口铜铃,铜铃中间的铃铛上系着一根绳子。一到作息时间,应玉树就穿着那件米黄色风衣,站在树下,手握绳结,按规定的间隔声,有节奏地拉动铃铛。那声音清脆响亮——起床、熄灯、上课、下课、集合……不仅学生听从铃声的指挥,连镇上的居民,都遵守着时间,按时睡觉,按时起床。他犹如一名更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生活就像他拉响的铃声那样,刻板而有规律。</p><p class="ql-block">我在荆河中学读高中二年期间,没听他说一句话,我怀疑同学说他精通五个国家的语言是夸张,因为那原本是个夸张的年代。但毫不夸张地说,那件无论寒暑都穿在身上的米黄色风衣,那踉跄而行的脚步,那音乐一样有节奏的铃声,一直印刻在我记忆深处。</p><p class="ql-block">多年后,我从其他途径,了解到了他的一些往事,终于揭开了这个谜……</p> <p class="ql-block">第一章 情窦初开</p><p class="ql-block">浙江温州中学结束了高考,放假前,老师对学生讲:“同学们,高中学业就此结束了,你们的生活即将开启新的篇章。新中国的建设需要你们,大家要一颗红心两个准备。红心就是有要热爱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之心;两个准备,一是准备考取大学,进一步深造,为今后的工作打下扎实的基础;二是准备立即投身于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去,或是回乡当一个有知识有理想的新型农民,或是留城参加工作。无论是回乡还是留城,都是革命工作的需要,都是为建设新中国贡献力量。国家刚解放不久,各条战线都需要人才,这个年代,你们这些有文化有理想的高中生还是很稀缺的。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温州市各机关团体和企事业单位都来向我校要人,你们前途远大啊!”</p><p class="ql-block">接着,班主任叮嘱即将离校的学生:“你们要记住,12月22日至26日要返校查询分数或填报高考志愿,53年1月10日至15日回校查阅录取通知书或补招补录志愿填报,2月1日至10日将有最后一批录取通知书。请大家注意,未被高校录取的同学,在53年春节之后,将有招工表填报,真正回家务农的是极少数,而且可能到乡镇工作。”</p><p class="ql-block">意气风发的高中毕业生应玉树,身材高挑,体型壮硕。他身着藏青色学生装,正像他名字那样玉树临风。他在学校吃完早餐,准备回老家永嘉县城。</p><p class="ql-block">五十年代初,温州还没有通往各县的公共汽车,回永嘉县只能步行,四十多公里要走10来个小时。</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既兴奋又满怀期待,无论考取考不取都将有个灿烂的前程。他迈着青春的步伐,哼着激昂的歌儿,踏上了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尽管是冬日,太阳却是暖洋洋的。中午时分,应玉树走得有点发热了。他敞开棉衣,大步流星地赶路。到了瓯江就是温州与永嘉的分界线了,“我可以赶到瓯北镇吃下午饭”,应玉树这样安排着行程。</p><p class="ql-block">江南的冬天,依然山青水绿。他一边欣赏着江南水乡的风景,一边用英语吟诵着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他没有徐志摩那样无可奈何的离别情愁,而是怀着对着美好前途的憧憬而别温州。所以,诗中“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更能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p><p class="ql-block">走着走着,他感觉有点口渴,就到小河边,蹲下身子,用手捧着水喝。他看着水中自己眉清目秀的脸庞,自我欣赏起来。</p><p class="ql-block">正当应玉树沾沾自喜时,忽然传来女孩的呼救声:“快来人啦!救命啦!”应玉树向呼救声望去,只见一群女孩在江边惊慌失措地叫喊。应玉树看见距江边十几米远的一团红影时现时沉。不容多想,应玉树一边脱衣服一边向出事地点飞奔而去。</p><p class="ql-block">岸边的一群女孩见跑过来了一位青年男子,用头指向江中的黑点:“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应玉树甩掉棉衣,来不及脱下棉裤,一个猛子扎入江中,迅速地向落水者划去。</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是校游泳队的队长,他知道水中救人的基本常识。应玉树用左手滑水,接近落水者后,发现是位女孩。他用手猛地将女孩推了一把,女孩顺着水势向岸边接近了两三米。应玉树一个蛙泳,向女孩游去,又猛推一把女孩,女孩靠近岸边只有两三米。女孩穿着红色的呢子外套,看来是穿着冬装坠落江中的。因衣服过多,浮力大,阻力也大,应玉树由于反作用力,离女孩却有五六米之遥了。他深深地吸口气,一个潜泳游至女孩身边。当一只手触摸女孩时,女孩慌乱中紧紧地抓着这只手。应玉树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划水,慢慢靠近岸边。当他的脚触到河底,他勉强可以站立,把头伸出水面,换了口气。然后双手托着女孩的身体,艰难地向岸边走去。</p><p class="ql-block">众女孩连忙把落水女孩拉上岸,应玉树慢慢爬上岸来。应玉树精疲力竭瘫坐在江坡上,突感踝关节部一阵刺心的疼痛。他揉了揉踝关节,试图站起来,但剧烈的疼痛又让他瘫倒下去。他吩咐女孩们把落水者头朝下脚朝上放在堤坡上。可落水女孩一动不动,好像不能自主呼吸。其他女孩一时不知所措,纷纷央求:“他快过来想想办法呀,她好像死了。”应玉树鼓起勇气,咬紧牙关,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爬了过来。</p><p class="ql-block">落水女孩的衣服被水浸湿后,紧紧地包裏身体,那丰满的胸脯上像两座若隐若现的小山包。应玉树顾不了那些,他按压着落水者的胸部,用手探探她的口鼻,还有微略的呼吸。他有规律地按压,又极专业地俯下身子,口对口做人工呼吸。不一会,女孩哇啦一声,很多水从口腔和鼻子里喷出来。女孩醒过来了,一群女孩围上来,丽莲丽莲地叫着。</p><p class="ql-block">应玉树缓过一口气,这才仔细端祥女孩,感觉这女孩有点面熟。</p><p class="ql-block">“白丽莲!白丽莲!就是他救了你。”女孩们指着应玉树说。</p><p class="ql-block">歇息了一会儿,女孩们搀扶着白丽莲,一块儿把她送回家去,女孩看应玉树无法行走,便在河边合力掰断一根柳枝,应玉树本不放心白丽莲的安全,加上衣服全湿,腿部疼痛,一时半会也走不到家,便杵着树枝,一瘸一拐地跟着这群叽叽喳喳女孩,护送白丽莲回家。</p><p class="ql-block">这时太阳已被西边的山丘遮去了一半,蓝天慢慢变成绯红色,絮絮白云浮在夕阳的余晖中。一牧童骑在水牛背上,在河边饮着水,然后慢悠悠地向村庄走去。</p><p class="ql-block">离开江边两三里地就是瓯北镇,瓯北镇自古以来'就是以做鞋闻名于天下。白丽莲就镇上百里鞋庄的千金小姐,今年十六岁,端庄美丽,聪慧过人,现就读于温州高一。难怪应玉树对她有点面熟,原来是校友学妹呀。</p><p class="ql-block">他们来到了白家,有个心直口快的小妹子早就通报了白家,白老板跑出家门连喊:“救我宝贝女儿的恩人在哪里?”应玉树答道:“大伯,这算不了啥,谁见了谁都要救。”</p><p class="ql-block">白丽莲的爸爸妈妈把他们迎进屋。白家是一栋三间砖木结构的瓦房,临街门面三间主要是木结构,全部采用木质承重榫卯结构,两边山墙是石灰砌墙,正面挂着百里鞋庄的牌匾。前面三间既是商店也是作坊,作坊后是一个天井,天井中摆放着一口大水缸,水缸里盛滿了水,以备消防之用。后面又有一栋三间瓦屋,用来住人和做饭。</p><p class="ql-block">安顿好白丽莲后,应玉树起身向白大伯告辞。白家看他行动不便,知是救女儿受了伤,便极力挽留,白丽萍也在一旁要求爸爸妈妈留下小应留宿一夜。</p><p class="ql-block">这里到永嘉还有四十多里路,应玉树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啊。白父要厨房弄几个好菜,应玉树也感到饥肠辘辘,浑身没劲,也许过一夜就能恢复。也是蛮好的,便答应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白父吩咐店里伙计,到商店买了整套冬装,给应玉树换上。应玉树穿上这身新衣,俨然成了大公子模样。</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清早,应玉树又要起程,但踝关节部位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肿得老粗。他估计是有点崴伤,不好意思在白家久留,便隐瞒了伤痛的事。</p><p class="ql-block">白丽莲拿出一个红包,另还有一包食物和一瓶水,应玉树摸了一下红包,预料是一叠钱,他坚决拒收。</p><p class="ql-block">白丽莲搀扶着应玉树走了很远,应玉树催促她回去。“玉树哥你再来温州一定要落我家歇歇脚。”白丽莲依依不舍地说。</p><p class="ql-block">“我非他莫嫁”,白丽莲情窦初开,却立下了誓言。</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回到家,到卫生室检查,原来是踝关节骨折。他只得打上石膏,在家静养。</p><p class="ql-block">1953年1月中旬,录取通知书来了,应玉树以全校第四名的成绩被上海复旦大学外语系录取。</p><p class="ql-block">解放初期,很多县还没有高中,双方家长喜出望外,白丽莲既兴奋又顾虑重重:“他上了复旦还看的起我吗?”白丽萍暗暗下定决心,也要考到上海去。</p><p class="ql-block">他们没有那种罗曼蒂克的浪漫,没有山盟海誓的表白,很平常像兄妹般地来往。</p><p class="ql-block">他来温州时在她家歇歇脚,偶尔留下来吃顿饭,或住上一夜。双方的家长也觉得这对小青年很般配的,心里高兴。</p><p class="ql-block">白丽莲也即将要升入高二了,她悄悄在她妈面前唠叨:“应玉树这一去上海至少四年,这么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不讨其他人喜欢吗?你要为我作主把我俩的关系确定下来。”</p><p class="ql-block">应玉树的父母也非常喜欢白丽莲,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如出水芙蓉,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应家派媒人上白家,白家自然高兴地应允这桩婚事,也没有提什么彩礼要求。</p><p class="ql-block">订婚那天,他俩在温州照了张合影,应妈拿出一对定制的金戒,男的是一枚嵌蓝宝石的方戒,女的是一枚嵌红宝石的圆戒,两枚戒子都刻有同样精美的花纹,可以清晰地看见是一片湖面岸边挺立一颗垂柳,湖水中盛开着一朵莲花,巧妙地把他俩的名字嵌入其中,意寓伉俪情深,永结同心。</p><p class="ql-block">应母还把一枚玉镯子交到丽莲手上说:“这根镯子是我们应家的传家宝,是专门传给儿媳妇的,在我的上面已经传了三代人了。”</p><p class="ql-block">白家也回赠了礼物,一块英纳格金表,一支派克金笔。</p> <p class="ql-block">第二章 比翼双飞</p><p class="ql-block">这年的土改已结束,应家在永嘉县城以做水果生意为生,也有自家三间门面房,后面还有个三间生活区,与白家基本相似,真是门当户对。应父的新鲜水果店开得很红火,把温州蜜桔卖到了宁波、杭州、上海等地。他还想把水果生意做到国外去,就建议儿子读外语系。温州商人自古以来就有商业头脑,至今温州商人遍布世界各地。</p><p class="ql-block">由于应家在外地还有十几亩果园,成份被划为工商业兼小地主。白家的阶级成份也是工商业主。</p><p class="ql-block">春节过后,应玉树要上学了,白丽莲送给他好几双鞋,有皮鞋,布鞋,棉鞋,都是自家做的,很合脚。白丽莲送别应玉树时依依不舍,眼圈噙滿泪珠,想哭没有哭出来。白丽莲身高也有一米六几,婷婷玉立,精致而秀丽的脸庞白里透红,飘逸的长发瀑布般地垂在双肩,活脱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喃喃低语道:“你放假一定要回来呀”。</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开始了新的学业,他何曾不日夜思念着自己的恋人呢?只有把自己埋在图书馆里,沉浸在书海中,才暂时性地消除了些许思念。</p><p class="ql-block">白丽莲的学习也非常专一刻苦。她常常拿出她俩人的合照,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知道这样下去会影响学习成绩,她不得不狠心把照片藏在家里,一到校就是一个月不回家。她暗自发誓:我一定要考上上海的大学,缩小与应哥哥的差距。</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有着远大的志向和抱负,他主修的是英语俄语,他又选修了德语法语和日语。他写信告诉白丽莲,“我只寒假春节回来,暑假就不回来了。我在四年大学期间,必须掌握这五门外语。这是未来国家发展,科技进步急需的基础知识。”白丽莲不仅支持他,自己也埋头学习。</p><p class="ql-block">两年后,白丽莲参加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被位于上海的华东师范学院录取,实现了比翼双飞的梦想。</p><p class="ql-block">这年寒假,应玉树照例回来了,他要接丽萍一起去上海华东师范学院。他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抱着她,惊喜地蹦得老高老高。 </p><p class="ql-block">早春二月,草长莺飞。他俩搭乘温州至上海的轮船。海风拂过一对情侣幸福的双颊,甜蜜洋溢在他们的脸上。海浪欢快地追逐着,海鸥轻盈地飞翔着,仿佛在为他们送行。她头靠在在他的肩上,欣赏着大海的风光。他的鼻子靠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闻着她的头发散发出来的一阵淡淡的幽香。他一只手搂着她肩膀,使她靠自己更紧些。他贪婪地嗅着从未闻过的体香,情不自禁地说:“莲,你真美、真香,你身上的气味让我陶醉。”他们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她彷佛沉睡过去:“我的树!我的树!”一阵海风打断了她的梦呓。恋爱是一种多么好的感觉,任何词汇,都无法准确地描述一对沉醉在恋爱之中的感受。</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是个腼腆的青年,他俩交往了两年多还没有接过吻。其实她每次都在期待,而应玉树深怕冒犯了她。海面的天空是那么深隧干净,星儿一颗颗亮晶晶地钉在上面。夜空是宁静的,而此时此刻,两颗呯然而跳的心和喃喃细语声,清晰可闻。</p><p class="ql-block">轮船在上海十六铺码头靠岸,应玉树把白丽莲送到师院才返回复旦。他们约好不要联系不要串门,狠攻各自的学业。</p><p class="ql-block">应玉树通过四年的刻苦学习,五门外语都通过了本科标准的考试,是年级中的尖子生。</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应玉树!外面一位很漂亮的女生来找你。”他的一位室友回答道:“他去了教室,不在教室就会去图书馆,没在图书馆就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十足的书呆子。”</p><p class="ql-block">白丽莲笑了笑,没理会,径直向校图书馆方向走去,结果老远就看到应玉树的高大身影。她扬起向他挥挥手,他穿过学生群,她冲进学生群,他们两非常打眼,特别是丽莲青春靓丽,走到哪里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p><p class="ql-block">应玉树见到白丽莲,欣喜若狂,白丽莲也是欢呼雀跃。他告诉她:“我刚从校学工处来,领导通知我,毕业后到北京一个翻译机构去工作,那里很缺人手。一旦毕业典礼结束就去北京报到,可能我三天后就要离沪赴京。”看着一群低年级的同学们背着行蠹从身边走过,应玉树往旁让了让道,继续对白丽莲说:“明天上午就开毕业典礼大会,我今天还得去买后天去北京的火车票,你还有两年学业才能毕业,争取分配到北京,咱们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临了。”</p><p class="ql-block">上海北站月台上,白丽莲紧紧地依偎在应玉树肩旁,在这分别时刻,她眼圈圈泪水跑边,但她强忍着没有流出来。</p><p class="ql-block">车站广播响了:旅客同志们,从上海开往北京的T105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旅客们收拾好行李,准备上车。</p><p class="ql-block">应玉树上车找到白己的座位,拉开车窗探出头说:“丽莲,你快回去,我安顿好了会写信告诉你。”</p><p class="ql-block">火车开动了,白丽莲跟着火车追跑,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玉树你要保重身体,做事不要太拼了,我等你信!”</p><p class="ql-block">火车“哐当哐当”向北驶去,载着他俩的爱情、带着他俩的理想,驶向远方!</p> <p class="ql-block">第三章 相约北京</p><p class="ql-block">社会主义对工商业的改造已初步完成,百里鞋庄归并到手联社(后为轻工业局),新鲜水果店归并到供销合作社,牌匾都摘下来放到柴房旮旯里。白丽莲的父母成了轻工业局鞋厂工人,应玉树的父母成了供销社营业员,卖些土特产,烟酒茶叶类。双方家长都是靠单位每月发工资来养家糊口,日子还过得去。</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大学毕业,也分配了好的工作。应家便催促孩子们早结婚早养娃。应玉树对父母的催促很是反感,因白丽莲还在读书,应玉树以此为借口,对父母说:“在校大学生是不能结婚的,您老人家不懂政策。”应玉树何曾不想结婚呢,但他要为白丽莲的前途着想啊!</p><p class="ql-block">上班后的第一天晚上,应玉树就给白丽莲写信:心爱的莲莲你好!今天第一天上班,主任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我们这个机构名称暂定为北京翻译局,刚组建,暂时隶属于教育部管辖。国务院办公厅和教育部对我们布置了三大任务,一是翻译教育部所有的外文资料和教材,国家要建没,科技要发展,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很重要。这项工作非常庞杂而繁重;二是除教育部交办的任务以外,还需接受外交部、外经贸部、文化部交办的部份翻译工作;三是我们这批新来的人员都是各大名校的高材生优秀生,还有不少人是共产党员。大家必须加强自身的政治学习和世界观的改造,遵守组织纪律,严守国家机密。尽快培养成为一支政治过硬、业务精湛的翻译队伍,不折不扣地完成上级交办任务。我具体负责英、俄两门文字翻译,偶尔须接受外交部的借用,主要方向也是英语俄语。我们两人一个寝室,食堂伙食开的很好。永远想你的树。</p><p class="ql-block">暑假,白丽莲没有回温州,而是到北京来看应玉树,他请了三天假,陪她玩了八达岭长城,故宫,颐和园,爬了香山,还在天安门广场照了张合影。北京的名胜景点,留下了他们青春的倩影和浪漫的脚步。</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兴奋地说:“两个月前,单位的书记找我谈话,党组织准备发展我入党,递给我一份入党志愿书,要我连同申请书和表格填好后交给他。外交部借调我一个月,对我的评价很高,向我们单位反映,说我外语业务很熟练,工作勤奋认真,应当好好培养提拔。而且我的工资定的97元,永嘉的县委书记和县长才有我这么多。丽萍,你在北京多玩几天吧,我没有多的空闲时间,过两天星期日,我再陪你。”</p><p class="ql-block">星期日单位放假,他对她说:“今天我俩就去逛逛王府井百货商场。”他们在商场转悠,应玉树想,她现在是大四,我得送点她最需要最常用的东西。他买了一块欧米咖女表和一支派克金笔。白丽莲想,北京风沙这么大,我就给他买件风衣吧。她给他选了一件米黄色哔叽尼风衣。应玉树对这件风衣很是喜欢,他穿上这件风衣,更加潇洒英俊,更展儒雅风度。</p> <p class="ql-block">第四章 命运转折</p><p class="ql-block">这年秋天,一场红色风暴席卷全国大地,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真是百家齐放百家争鸣。</p><p class="ql-block">运动开始时,领导动员大家提意见,对国家的政策方针发表看法,随便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是翻译局的骨干,领导便要他带头讲话。也可能是政治上的幼稚,年轻不够成熟,直率而没有心计,他就直言不讳地大鸣起来:“我被外交部借调两次,共两个多月,我就有几点小看法:一是中国援助越南的问题,我认为我们要适量,要有限度。国家派陈赓,杨得志两位将军赴越,协助抗法抗美。我还听说越南主席胡志明宁吃法国的草,不吃中国的蚝,把越南原使用的汉字改为ABC。胡志明对中国就不够真诚,尽管他现在表现亲华,未来他的接斑人会怎样,很难说。应该保持越南南方北方两个战略平衡,一个分裂的越南能互相制衡,对我国的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是有好处的。如东德西德、南朝鲜北朝鲜,对世界政治格局有着深远的影响;二是对非援助,我们国家的云南贵州还有好多老有姓吃不饱肚子,有的甚至饿死。国家要把钱用在解决贫困地区人员生存问题上,援助非洲与扶贫比例要接近;三是全国中小学学外语的问题,现在偏重于只学俄语不学其他语种,其实国际科学技术的发展水平,苏联并不是靠前的,比他先进的国家多。国家应当在中小学开设英语和其他语种课,以便更广泛地学习先进国家的先进技术,为我国的发展培养尖端人材。”</p><p class="ql-block">运动开始后,大鸣大放搞得热火朝天,千万条意见汇集到中央,汇集到决策者案前。这千万条意见中既有善良正直者的直言进谏,也有别有用心者的含沙射影恶毒攻击。</p><p class="ql-block">大浪淘沙,鱼目混珠。大鸣大放结束后,运动进入第二阶段,组织对大鸣大放出来的言论进行评论和批判,这下子应玉树遭秧了。</p><p class="ql-block">白丽莲半年没有收到应玉树的信了,眼看就要大学毕业了,她期待着他的建议。她想,他的工作一定很忙,便拿起笔给他写信:</p><p class="ql-block">我就要毕业了,派遣通知书已经下来了,要我到杭州市省立实验高中当教师。我很高兴,我服从国家分配,遗憾的是不能和你在北京相聚。</p><p class="ql-block">很快他就给她回信了:</p><p class="ql-block">我在这里工作情况还是那样,很忙,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一切不必为我担心。不能回来送你到新的岗位,你要好好照顾自己。</p><p class="ql-block">白丽莲到新的岗位上班后,又及时给他写了一封信,信的最后有一句话:爸爸妈妈要我们明年一定结婚,一定。字里行间是一份期待,但也有几许不安。</p><p class="ql-block">白丽莲上班一个多月后,就有人送花给她,却没留下只言片语。她莫名其妙。谁送的?她就把花插在办公桌旁,老师们看到都嘻嘻地笑:“毕竟是美女啊,天天有人送花。”不知是哪位教师还找来一个陶瓷缸,把花插在缸子里,并把缸子移到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老师们一进门就能看到鲜花,闻到花香,搞得白丽莲十分尴尬。</p><p class="ql-block">这所高中集中了省委省政府省直机关很多干部的了女,是省重点高中,一般的人不是分数特别高是很难进的。白丽莲讲了几次观摩课(公开课),得到同事和学生的好评。也许是对她工作赞扬而送的花吧,白丽莲心想。</p><p class="ql-block">这花连续送了四个星期,她感觉就有点不对劲了。一天是星期六,只上半天课,下午就休息。最后一堂课后,她走出教室,有一位男问志走到她面前,她以为是本校的男同事。他对她说:“白老师你好!我是每天给你送花的人,在市建没局工作,住省委大院,本人26岁,单身,想你做我女朋友。我弟弟陈小强是你班学生,一个多月前我来接我弟,我就认识你了,我们能作男女朋友发展吗?”</p><p class="ql-block">白丽莲看到对面的男子,脸刷的红了,她毫不迟疑地说:“不行不行,我已订婚的,我男朋友在北京工作,我们明年就结婚,请你不要再送花了。”说完头也不回疾步向办公室走去。</p><p class="ql-block">白丽莲回到办公室,心绪很乱。她在读高三和整个大学阶段,都不乏有诸多追求者。她自从瓯江落水被救之日起就认定了应玉树,这似乎是上天的安排。</p><p class="ql-block">有位男同事告诉她,陈小强的父亲是副省长,言下之意是可以左右她的命运。她不管这些,也不爱这些,也不怕这些。</p><p class="ql-block">副省长的儿子小陈还很固执,又送了一个星期的花,并向丽莲表白:“只要你未结婚,我就可以追求你。”白丽莲坚定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的这条命都是我未婚夫给的,请你不要浪费时间。”看到白丽莲心有所属,小陈也再没找她了。</p><p class="ql-block">大鸣大放运动变成了反右斗争,时日巨浪翻滚,时日暗流涌动,政治斗争错综复杂,不是初出茅庐的应玉树所能想象到的。应玉树的前途和命运将受到致命一击。</p><p class="ql-block">运动的第三阶段是划线,应玉树被定为了右派,决定降工资三级,由97元降到57元,贬到湖北工作,即刻离开北京。</p><p class="ql-block">翻译局机构变更,人员分调到各部、省和北京市工作。划成右派的,一律下放到省以下的教育基层单位,边使用边劳动改造。</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来到武昌三十九女子中学,校长安排他教两个高三班英语,教两个初一班俄语。每周共16节正课,4节外语自习辅导课,共20节课,这是要到课堂上面对面教授的。</p><p class="ql-block">这一天,白丽莲收到一封公涵,她撕开一看,脸色立刻阴沉了好一会,信涵内容是:应玉树在这场反右运动中犯有严重错误,被划为右派,巳下放至武汉三十九中学接受劳动改造。白丽莲同志,你是人民教师,要与他划清界线,断绝与他未婚妻关系。她手在剧烈颤抖,“不!不!他是好人!他是天下最好的,他不顾生死救我,是最勇敢的人,是最正直的人!我的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她浑身颤抖着,她的心有一种撕裂的痛。“我的亲人啦,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劫难,这太不公平了,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p><p class="ql-block">她哭了整整一夜,躺在床上也没去上课。一位女老师来叫她,见她躺着不动,用手摸摸头有点发烧,就去向校长反映。</p><p class="ql-block">她不吃不喝足足躺了三天。再苦再难,日子还得过下去。“亲爱的玉树,无论你今后怎么样,我是不会跟你毁婚的,我一定要嫁给你,跳火坑也随你一起跳。</p><p class="ql-block">“达不麻嘎,这是皮球。”“奂达梭么嘎,这是书包。”应玉树在教初一俄语。俄语生硬,很难念准音调,但应玉树反复讲,耐心教,用生动形象的中文注音,把它讲得很有韵味。</p><p class="ql-block">一个学期下来,同学们向校长反映,应老师的外语课讲的很精采。第二学期,校领导组织了两次外语大课,就是一个年级三四百人一起上课,在校礼堂举行,还有部分老师观摩。应玉树讲课津津有味,学生们听的入迷。齐读、个读都很标准,大家评价很高。</p> <p class="ql-block">第五章 荆河孤影</p><p class="ql-block">随着形势的变化,政治气氛越来越浓,反右工作越来越精细,又将右派划分为普右和极右。如果是普右,可以有工资有工作,一旦划成极右,便要开除公职,强迫劳动改造。</p><p class="ql-block">应玉树这次被审定为极右,他的主要罪行是反对中国的外交路线,攻击社会主义阵营和友好国家领袖,污篾社会主义制度。于是,教育部门决定,开除应玉树公职,下放到玉沙县荆河中学,强迫劳动改造,每月只发18元生活费。</p><p class="ql-block">他离开武汉三十九女子中学时,很多女生都哭着送他,校领导也有些舍不得。这人还比较正直能干,待人善良友好,才华横溢,怎么就是个极右份子。</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极右份子的审定结果,组织上再一次向杭州的白丽莲发了通报涵,内容大致是:反右办公室再次审定报批,应玉树犯有严重错误,已定为极右份子,开除公职,每月发18元生活费,下放到湖北省玉沙县荆河中学劳动改造。应玉树已不再享有普通公民的权利,他的通讯、探亲、婚姻,与外界联系,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批。白丽莲同志,你要认清形势,与地、富、反、坏、右份子划清界线。请你解除与他的未婚妻关系。</p><p class="ql-block">她这次没哭没闹,冷静了麻木了,她像一具僵尸,躺着不动,也不开灯。命运,命运!全国的饥荒还在继续,他18元怎么过?</p><p class="ql-block">她给他寄去200元钱,半月后汇款单照数打回,违规汇款退回。她走关系买了一点糖果和乳制品给他寄去,当然还夹参着一封简短的信寄去,半月后又原物退回。</p><p class="ql-block">她知道了他可能跟劳改犯没什么区别,一股孤零,悲痛的心,令她整天以泪洗面。她想帮助他,她无可奈何,熬,熬!熬!心灵在受着痛苦地煎熬,美丽的容颜挂滿忧伤,心情常常处于郁闷中。</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到校报到后,领导找他谈话: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你是来我校劳动改造的,每月只发18元生活费,不享受其他待遇。你每天的任务是三打一帮,即一打扫厕所和校园卫生;二打上课下课、起床铃和晚上的熄灯铃;三打理校院树木花草。一帮是帮厨,除炒菜外,厨房的一切杂事都要做,厨工吩咐你做啥就去协助。不能随便离开校园,不得私自与外界联系,通信要经过审批,没有任何休假,好好劳动改造。上级对你的管制如有变动,我们会及时通知你。听说你会五国外语,暑假期你给全校老师上堂俄语课。希望你好好改造,你去收拾一下房间。</p><p class="ql-block">学校分给他一间六、七平方的小房,一张单人床,一张三条腿的课桌,旁边就是食堂大门。</p><p class="ql-block">应玉树的到来,使原本平静的荆河中学,增添了不少谈资。同学议论起应玉树的一些事情。有的说应玉树有海外关系,他家里有人是国民党军官,他本人还当过翻译官,懂得五六个国家的语言。还说应玉树还能组装矿石收音机,经常半夜三更听美国之音或外语节目。</p><p class="ql-block">应玉树不辩解也不理会,他每天比所有老师起的早,睡的晚,把柴火从柴屋里抱到食堂灶门口,然后打扫厕所和院内的卫生。按照作息时间,准时拉响那口小小的挂铃。空闲时间就去打理树木花草,每天如此重复往返。</p><p class="ql-block">由于他的辛勤劳动,校院绿树成荫,道路整洁,花草飘香。他从不主动与人搭讪,从不与外界联系。人们时常会看到一个高个子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戴着一副玳瑁色的眼镜,在校院内忙碌着。他像哑巴一样存在着,晚上他悄悄趟在床上看《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法文版的《基度山伯爵》,俄文版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战争与和平》。为了不误事,他买了一台闹钟,把他的三件宝:与丽萍的订婚戒指,英纳格金表,派克金笔用手帕包好藏在箱底。</p><p class="ql-block">学校开展学工学学农活动,办有一个养猪场,喂猪这种事自然也是应玉树的工作。</p><p class="ql-block">早些年,应玉树因救白丽莲,跳水太急,造成踝关节骨折,加上冬天凉水刺激后,留下了老寒腿的后遗症。每到变天时,小腿杆子酸痛无力。繁重的体力劳动,更加重了他的腿疾。</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十分吃力的在食堂泔水缸里舀水装进木桶里,再艰难地提着桶去喂猪。由于桶里水太多太重,食堂水泥地油腻湿滑,还有两三级台阶,一不小心,应玉树本就不太踏实的脚步一滑,扑通一声,连人带满桶泔水一起摔倒在坚硬的台阶上,瞬时从台阶上滚到油腻湿滑的水泥地上。</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小声呻吟着,动弹不得。他那着地的一条腿,膝盖骨鲜血直流。他高度近视的眼镜后面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祈盼有人拉他一把。正巧有一同学去食堂打热水,看到了,出于同情,很快就放下手中的热水桶,将应玉树搀扶着坐起来,再慢慢的扶着他艰难的站起来。他没有开口说声道谢,但能感觉到他看着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感激。这也许是那个时刻那种场面,应该有的举动、表情,还有“默契”……</p><p class="ql-block">这年暑假,学校领导要他给老师们上一上午的俄语辅导课,大约三个小时(中途有短暂休息)。他按照初中、高中、大一三个层次,作了讲解,着重点是初中部分,因为这时候的荆河中学只有初中班。老师们觉得他讲解的新颖透彻,不愧是北京来的,使他们大开眼界,不断地报以掌声。</p><p class="ql-block">这事不知是谁汇报给县教育局领导知道了,把校长训斥了一顿:“他一个极右分子,到这里来是进行劳动改造的,没有资格上讲台。”校长辩道:“我们是想借他掌握的知识,提高老师们的外语水平。”局领导厉声批评道:“你糊塗,这是一个政治向题,路线问题,要上升到阶级立场的高度来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宁要无产阶级的草,不要资产阶级的苗,他知识越多越反动,再不得有第二次。”</p><p class="ql-block">应玉树既不能发挥他外语的专长,又无所事事。便想到了所学的物理知识,组装一台矿石收音机。一个人呆在宿舍,收听一下音乐节目聊解寂寞。偶尔串台,有外文广播,他禁不住对外语的热爱,听上几句,但立马更换频道。这事被听壁根的人反映上去了。教育部门抓住此事不放,大做文章。</p><p class="ql-block">随即,玉沙县教育局运动领导小组责令荆河中学召开应玉树专场批斗大会。应玉树挂着黑牌,站在一张课桌上,低着头,接受批斗。</p><p class="ql-block">运动领导小组的干部发表讲话,列举了荆河中学存在的问题:“一、应玉树私自组装收音机,收听舌攵台,反动透顶。二、荆河中学个别领导,阶段斗争这根弦绷得不紧,把极右份子应玉树当人材使用。三、有些学生,对右派份子抱有同情心态,这是阶级立场问题,也说明学校没有狠抓阶级斗争这个纲。四、有同学反应,应玉树不管春夏秋冬,总是穿着那件黄色风衣,难道他没有其它衣服可穿吗?我看这里有问题,你们要深挖猛揭,要把应玉树事件当成阶级斗争新动向来狠批狠斗。”</p><p class="ql-block">在那“揪辫子、扣帽子、打棍子”的极左年代,领导干部为了显示自己又红又专,便高谈阔论,上纲上线,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应玉树本来身体瘦弱,又加营养不良,长时间低头站着,眼睛一黑,从课桌上摔了下来。他的踝关节重新断裂。领导小组说他假装有病,逃避批斗,根本不予医治,校长出面讲情,还被“靠边站”了。应玉树原本残疾的腿,更是拖着而行了。</p><p class="ql-block">此后,学校师生,看到应玉树,唯恐躲闪不及,更不敢与他搭讪。应玉树再也不敢穿那件米黄色风衣了。每到晚上,他把这件风衣挂在床头,或叠好放在枕边。应玉树越来越孤独,只这件风衣,陪伴着他凄风苦雨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第六章 千里寻夫</p><p class="ql-block">白丽莲好几年无法与他联系,两边的父亲总是问她,玉树到底怎么了,没有书信往来,人也好几年没回来,你俩都三十出头了,怎么还不结婚。</p><p class="ql-block">白丽莲强装笑脸地告诉四住老人:“玉树犯了点错误,受组织处分,下放到湖北乡下一个镇中学去了。他说等处分期满了,调回杭州工作,我俩再结婚。”几位老人说:“那你今年放暑假到单位开个证明,去他那里看看实际情况,能行你们两人就在那里结婚,再慢慢想法调到一起。”</p><p class="ql-block">这年的暑假,白丽莲向校方申请,开具结婚证明和通行证明。当时在全国没有单位证明,连旅社也住不进去。白丽莲的两种证明必须由学校初始出具,婚姻证明要到区公安分局转签并加盖公章,出行证明必须由杭州市教育局加盖公章。校方再次劝导她:“你未婚夫是正在劳动改造的右派,你一直不肯断绝与他的关系,本来前几年已把你纳入党组织发展对象,由于你的固执,政治态度不鲜明,已经取消了对你的培养。你现在要我们给你出具结婚的证明,这我们可以做到,但男方单位能不能做到,这很难说了。”白丽莲坚持办好了两种证明,准备到她从未到过的湖北去千里寻夫。</p><p class="ql-block">杭州没有至武汉的直达火车,白丽莲从杭州坐火车至上海,然后从上海乘东方红号客轮至武汉。</p><p class="ql-block">客轮溯流而上,像爬虫一样缓慢蠕动。她躺在三等舱床铺上,回想起多年前,他和她在温州至上海的轮船上,两个甜蜜相拥的场景。他吮吸着她头发和身体散发的香气,她依偎在他的胸膛倾听他咚咚的心跳。多么美好,多么陶醉。然而,这次一个人孤独而行,长江显得那么狭窄、连星星都那么暗淡无光。前面等待的将是什么?</p><p class="ql-block">白丽莲到武汉港后,又转船至玉沙县,再搭班车到荆河镇。这是她查看交通图,提前规划好了的路线。</p><p class="ql-block">荆河镇窄长的石板街,泛着油黑而幽暗的青光。一家小小的旅社,甚至还不如大城市的一间厕所。她先登记住下,放下行李箱,迫不及待找到荆河中学。</p><p class="ql-block">好在荆河镇不大,仅一所中学。她走进校门,看到一冂字形平房,显然是一幢办公室。在六十年代初,有水泥地坪有天花板的建筑作教室,作办公室,在乡镇一级还是很少见的。她想这所学校的环境还是不错的,整个校院绿树成荫,显得干净整洁,静谧而安宁。</p><p class="ql-block">她走向一间有人的办公室,用带着浙江口音的普通话问道:”请问学校领导在吗?”一位中年男子抬头看着她:”你找谁?有么事?”“我想找校长。”她一边说一边掏介绍信。另外一名男老师指着一位穿中山服的人说:“这就是我们张校长。”说着,他就离开了办公室。</p><p class="ql-block">这时办公室只剩下她和张校长,张校长仔细看过介绍信后,把介绍信还给她,很客气地说:“今天学校老师们全下去支农去了,应玉树也一同去了,到下午五六点钟会回校,支农已经搞了八九天了,还有明天一天就结束。”</p><p class="ql-block">她向张校长请求给应玉树出具结婚证明,张校长显得很为难:“那可能不行,应玉树现在还是戴帽管制阶段,很多公民权利他还不享有。你我都是同行,杭州的形势和我们这里的形势应该不会有两样。像应玉树这种情况,即使结了婚,组织上都劝其离婚。我们镇上有个知识分子,在县文化局工作,他老婆在银行工作,孩子都有两个。这个人划成右派后,被开除工作,遣送农村劳动改造,组织上都劝其离婚了,何况你俩还没结婚?”</p><p class="ql-block">白丽莲向校长讲述了她们怎么恋爱交往经过,再三重申应玉树是个好男人:“他正直善良,从不反党反社会主义,从未做过一件害人的事,他是冤枉的。”校长耐心听完白丽莲的进述,有所感触,但显得无助:“他的案子不是我们定的,也不是湖北定的,他是在北京原工作单位定的,他这些年在我们这里的表现还可以,我们每年会如实写鉴定报告向上级汇报。看在同行的面上,我可以准他几天假陪你,我带你去看看他的寝室。”</p><p class="ql-block">他们来到学校礼堂边,指着靠大门边的一间小房,这就是应玉树的寝室,寝室门上挂着个小锁,窗户是开着的。她向房间望去,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用砖头垫着一只脚的课桌,桌子前有一张方凳,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和口杯牙具,还有几本摆放整齐的书。房间虽然简陋,但很整洁。她向校长连连道谢,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学校。</p><p class="ql-block">这时还是中午,她没有目标的顺着校门口的公路向北漫步。</p><p class="ql-block">荆河中学因东荆河而得名,也紧依东荆河而建。她来到东荆河堤上,她觉得荆河镇有点像家乡瓯北镇,东荆河与瓯江一样,清澈的河流,像一条玉带,蜿蜒曲折,悄无声息地流向远方。</p><p class="ql-block">她坐在河边的柳树林,一阵阵清风拂乱了她的头发,杨柳依依,她见景生情,思绪杂乱。“我该怎么办?”不由得轻轻哽咽起来。怕哭出声,她掏出手帕捂住鼻嘴,她抽蓄起来,身体颤抖着、呻吟着,她的心多么痛苦,一朵美丽的白莲花在慢慢凋谢。</p><p class="ql-block">她在河边坐到下午,估计应玉树应该收工回校了,便起身向学校走去。</p><p class="ql-block">她刚近学校,就看到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站在校门东张西望。只见他脚穿深统套靴,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巴,蓬头垢面。“这就是当年那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应玉树吗?”她简直不敢相信。</p><p class="ql-block">原以为两人见面,他会像以前那样,激动地拥抱着她,但他却平静地说:“我一回校,校长就都给我讲了,你不该来呀。”他转过身体,她跟在他后面,默默地走进他简陋的宿舍。</p><p class="ql-block">房内只有一把椅子,他要她坐床上,给她倒了杯水。白丽萍顾不了少女的矜持,发疯似地扑向应玉树,一股热泪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让她肆意在他那宽广的胸怀中发泄情感。五分钟、也许十分钟、也许时间停止了。</p><p class="ql-block">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然后用带有泥土气味的双手,抬起她的头,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地说:“你比原来瘦了好多。”他有千言万语想对自己最亲爱的人说,但哽咽着,再多思念,卡在了喉管里,纵使精通五国语言,也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p><p class="ql-block">白丽莲也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你好憔悴,人瘦了,脸黑了。”她摸摸他的脸,“你长皱纹了,你怎么腿也瘸了?你吃苦了受罪了。”</p><p class="ql-block">应玉树茫然不知所措,一会儿看着墙壁,一会儿看看床铺,只是不敢直视白丽莲那双深情的眼。</p><p class="ql-block">白丽莲看见挂在床头墙壁上的那件米黄色风衣,她深知道,眼前的男人不知受了多少苦,也许正是自己为他买的这件风衣,给了他力量和信念,让他坚强地活着。</p><p class="ql-block">白丽莲转脸逼问道:“你的脚是不是救我时落下了病根,又复发了?”“不是不是,是劳动时不慎扭伤的。”他最终没有道出实情。</p><p class="ql-block">一个找话说话,一个支支吾吾,还是白丽莲叉开了话题,说道:“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饭,走,你陪我上街吃点东西去。”</p><p class="ql-block">他俩走到街上,在一家挂着“国营东风餐馆”门前停下来,这是荆河镇比较有档次餐馆。应玉树想往别的地方去,白丽莲硬拽着他进了餐厅。她问服务员:“你们店什么菜最有名?”服务员介绍到:“蛋相肉和三蒸”。“那就来一个蛋相肉和三蒸吧。”其实白丽莲也不知道蛋相肉和三蒸是什么菜,她只觉得平时应玉树是吃不上这些东西的,她要补偿他。</p><p class="ql-block">她是南方人,吃不了辣味,看到厨柜里有包面,便对服务员说:“来两碗馄饨吧。”服务员讥笑道:“上海来的洋泡子吧?我们这叫包面。”“包面就包面,来两碗吧。”白丽莲也不争辩,转问应玉树:“你喝酒吗?”“不喝。”应玉树机械地回到。</p><p class="ql-block">荆河街上没有人不认识应玉树的,在当时,应玉树绝对是名人。不过,在人们眼里,他可是“臭名远扬”的名人。荆河镇批斗走资派,公审公判大会,几乎都是在荆河中学操场举行,而应玉树都会被押上台,在一旁陪斗。</p><p class="ql-block">餐馆里无论是大厨还是服务员,都用惊奇的眼睛看着他俩,不时还窃窃私语几句。白丽莲不管这些,旁若无人似的。她把菜拼命地往他碗里夹,甚至几次往他口里喂,都被应玉树躲闪开了。她想他每月18元生活费,哪够花啊,肯定要节俭,舍不得吃。“这几天我`们就在这里吃,你们校长还不错,既有原则性还蛮有人情味,他批准你这几天就陪着我,明天你不用下乡,后天全体老师放假。”她笑咪咪地触到他耳边细声细气的说:“人家新婚度蜜月,我俩就算是度蜜月吧。我每月工资70多元,比你们这里区长工资要高,这几天的开支我包了,让你吃个够。”</p><p class="ql-block">饭后,他们又散了会步。街上行人不多,但时不时有戴着红袖篐的青年人成群结队地窜来窜去。应玉树对白丽莲说:“荆河镇有几个派别的组织,常常发生武斗,很不安全,我送你回旅店吧。”白丽莲游意未尽,也只得同意:“好吧,我来时,给你买了两套内衣,一双皮鞋一双布鞋,一些糖果和乳制品,你带回宿舍吧。”</p><p class="ql-block">其实她是佯装高兴,这次来看他的目的,除了物质上对他关照外就是结婚。上次与校长的一番话,此行目的没希望实现,她待的时间不能过长,要和他摊牌了。</p><p class="ql-block">白丽莲躺在旅店的床上,她要应玉树坐在床边。应玉树不敢,他知道,没有结婚证,一对男女是不能同处一个房间的。特别是他这种人,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只能站在门口,并开着门和白丽莲说话。</p><p class="ql-block">她问道:“你说我俩结婚倒底还要等多久?我今年都三十,你也三十四岁了,两家四位老人经常唠何日能抱上孙子。”说着,她起床关上门,把他拉到床边,抱着他,急切地喘着气,把他的手按在她的胸脯:“我心里好苦,我今夜就要与你结婚。”她一边说一边解开应玉树的衬衣扣。应玉树一下下慌乱了,当解第二颗扣时,他按住了她的手,他说:“不是我不想结婚,是我这个处境,组织上不得批,我不能害你啊。”“我不管我不怕,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把他抱的更紧,丰满的胸脯直顶着他的胸膛,滚烫的脸贴在他的脸上,灵巧的舌头撩开了他的嘴唇,窜进了他的口中,像一条小巧的游龙,在他口腔中撩拨。“我不怕任何后果,有了孩子我养,今天我就要把自已给你。”说着她就去拉他的皮带。</p><p class="ql-block">应玉树在她温柔而凌厉的攻击下,有过短暂的迷失与陶醉。但生活的磨砺早已让他成熟稳重,他深知道,这样做会害了单纯而深情的丽莲,他不能有任何的闪失。</p><p class="ql-block">他按她你手说:“莲儿,你冷静些,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好好的爱你疼你照顾你,但我决不能害你。一旦有了小孩,你的处境就会逆转。我是个极右分子,跟监狱的劳改犯没多大差别。你有了孩子,你就是右派的老婆,而且是未打结婚证的非法老婆,孩子就是右派崽子,你的人民教师还当得成吗?还会每月有七八十元收入吗!儿子是五类份子崽子,还能受良好的教育吗?还能有光辉的前程吗?”“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她一边哭着说一边用双手锤打着他的胸脯。</p><p class="ql-block">他紧紧抱着她,轻轻地吻着她,舔着她苦涩的泪水,安慰她:“我们只能等慢慢等,我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她低声哽咽着,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脸蛋,闻着她身上少女的芳香。她像小鸟一样温顺地仍由他抚摸着。</p><p class="ql-block">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你明天要赶车赶船,你早上六点半的车,我六点来送你,晚安!”</p><p class="ql-block">“别忙,我还有一点事交待你。”她说着拉开她的包包,抽出一叠钱和一些票证,“我这有500元钱和100斤全国流通粮票给你,你每月就那点钱又要吃饭,又要穿衣,又要买生活日用品,这些钱粮可以帮你一把。”可想而知,当时的500元是一位普通老师一年的薪水,他坚决拒收,两个疆持不下。她说:“你不收下我就不放你走。”她抱着他不动,他只有想了个折衷妥协的办法,“我拿100元钱20斤粮票。”“不行,非得听我的,全部拿走,我回杭州一切都会再有,你在这里举目无亲,遇到困难没人帮助。日子那么漫长,钱多没有日子多,邮寄又受限制,无论如何要收下,我们是一家人,不收,我就哭我就闹,这是我来这里就作好安排的。”他无话可说,收下钱票再一次的相拥相吻,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清早六点,他准时等在旅店门口,他帮她提包,来到街头空地的一棵大树旁,当时镇上没有车站,车开来后,到这里停一会,人上满就走。一会车来了,他送她上车。他们就要分别了,何日再相会,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他也眼圈跑泪:心爱的人再见了。</p><p class="ql-block">车子开始起动,她伸出手,大声地哭出来,车厢里很多人为这对恋人依依不舍而痛哭的情景而感动。他挥手跟着车赶了几步,车声,哭声慢慢的远去。一个离去的她,把心留在了这里。一个不能相随的他,心却随她而去。两颗赤诚的心,似曾相融又似乎分离,这就是他俩各自都要承受的痛。</p><p class="ql-block">他瘫坐在树下,一个刚毅的男人,也难免有脆弱的一面,他何曾不想抱着他心爱的女人共度良宵?他何曾不想生儿育女?他何曾不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双方父母吗?想!她牵去了他的心牵去了他的魂,他靠在树下四肢无边,慢慢昏睡过去。这时有几位中学生路过此地:“喂,你们看,那树下躺着的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应老师。”大家围上去,果然是应玉树。他们把应玉树扶起来:“应老师你怎么了?病了?”应玉树猛然清醒过来,慌忙说道:“没病没病,这几天没睡好。”同学们一直把他送到他寝室,他死一般地睡去。</p> <p class="ql-block">第七章 迟到的平反通知书</p><p class="ql-block">光阴似剑,日月如梭,苦难的人觉得日子是那么长,那么长,真难熬。欢乐的人觉得日子是那么短,那么短,一晃就过去了。应玉树白丽莲是优秀份子,他们不可能做出祸国秧民的事,可他的聪明才智刚为人民作出点贡献时却被掐断了。</p><p class="ql-block">看到白丽莲独身,不少人追求她,也有好心人给她提媒,都被她婉言谢绝。有时实在推诿不过,她便拿出当初的结婚介绍信,说早已结婚了,只是丈夫在远方工作,两地分居而已。</p><p class="ql-block">他们的青春,因那个特殊的年代而耗费了。但他们对爱的贞忠,却用灵魂守望着彼此的终身。</p><p class="ql-block">随后伟人去世,粉碎四人帮,结束了动乱的十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真理标准讨论,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时代的列车驶入了新的年代。</p><p class="ql-block">而应玉树因长年遭受不公正待遇,生活十分窘迫,体质日俱下降。白丽莲因长期的政治运动也无法与他团聚,只能通过鸿雁传书,经常保持联系,互相鼓励。他们两心中装着彼此,用信念支撑着身体,在孤独中慢慢老去。</p><p class="ql-block">1978年底的一天,白丽莲收到荆河中学寄来的一封公涵,内容是:应玉树同志现患有多种疾病,组织上同意他回原藉养病,请家属来人接回。</p><p class="ql-block">白丽萍又悲又喜,悲的是玉树病了,病的怎么样,严不严重?喜的是竟然称他为同志,政冶待遇有什么变化。不管怎样,先把人接回再说。</p><p class="ql-block">白丽莲联系了应玉树的弟弟,也联系了自己的弟弟:我们三人三天后在杭州集合,一同前往湖北,把应玉树接回来。她考虑的很周全,自己一个女人没力气,两个弟弟陪着去一切都好办。</p><p class="ql-block">他们三人赶到荆河镇,这是她第二次来荆河中学。还是那个寝室,还是那个简陋的房间。她看到他非常苍老,枯瘦,昔日的英俊潇洒找不到一点痕跡。</p><p class="ql-block">应玉树跟两个弟弟打招呼,他们完全像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三人都忍着心底的悲伤,帮他收拾东西,赶明天的早班车去武汉。</p><p class="ql-block">应玉树说,“东西我都收好,几本外文书在文革时就被抄走了,就这口旧皮箱。”白丽莲知道,这口皮箱跟随了他三十多年,在读温州高中时就有了,外皮已经磨毛了。</p><p class="ql-block">“你们还带我到这所学校走一圈,再到镇上去转一圈,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这里的人民养育了我,我要最后看他们一眼,和他们告别。”病入膏肓的应玉树,怀着对荆河人民和学生深切的爱,离开了他人生中最艰难时光的地方……</p><p class="ql-block">他们到了杭州,把应玉树送到浙大附一医进行检查。第二天,白丽莲去拿结果,并请教专家他体检报告结论。教授告诉她:“病人的总体状况很不乐观:因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气质性病变。有肝硬化,胃溃疡,肾衰竭等各种器官退行性病变。按惯例,这样的病人最多活半年,任何药物对这种器官性退化衰竭都没有逆转性效果。开点药回去慢慢养病吧,我希望奇迹能发生。”她感到天昏地暗,胸口隐隐作痛。医生安慰她,“回家给你爱人搞点好吃的,让他开开心心。”</p><p class="ql-block">她只能把他送回老家永嘉休息养病。七月暑假,她回到他的身边陪伴他,情况不出教授所料,他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她的心情更加郁闷,整天以泪洗面,还要背着他流泪。</p><p class="ql-block">突然一天,收到一份落实政策办公室文件,白丽莲打开一看,是一封平反通知书:应玉树同志在反右斗争中被错误地划为右派,现予以平反:一、对中国援越,对胡志明及其接班人的预言,是个人的认识看法,不能上升到外交路线;二、对国家援非,指出将大量财力支援贵州贫困山区,这是一个公民关心国家大事,国家发展的正常言论,不属于反动言论;三、主张全国中小学不能只开俄语,应开没英语和其他发达国家语种,这是正确建议,不属于攻击社会主又教育路线。过去对应玉树同志的处理意見都是错误的,現予以纠正:一、恢复政治待遇,恢复党籍;二、恢复公职,调浙江大学工作,按副教授级职评定工资待遇;三、补发错误处理期间扣发的工资16800元,补发医药费2000元,共计18800元。</p><p class="ql-block">白丽莲高兴地把落实政策情况告诉应玉树,但他却感时日不多了,他向她交待后事:“把补发的工资全部捐献给荆河学校吧,那几问教室也该修修了。你第一次去荆河给我的钱和粮票,我一点也没动,你们拿去用吧。”</p><p class="ql-block">几天后,应玉树就默默地去世了,白丽莲一直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闭上眼睛。她痛苦地匍在他的身上怮哭,把这几十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全部用哀嚎吐露出来:你要我等,你要我熬,我等了你二十几年,苦熬了二十几年,由一个大姑娘熬成了老太婆。熬来了一份迟到的平反通知书。好日子刚来临,你就丢下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p><p class="ql-block">她嚎啕大哭,悲伤过度,一口气上不来,昏厥过去。两个弟弟马上把她送到县医院抢救,县医院全力抢救,她苏醒后气若游丝地只说了一句话,“你们要把我的骨灰和他的骨灰装在一起下葬。”</p><p class="ql-block">她死于急性心肌梗塞。按照她的遗嘱,他俩的骨灰装在一个陶瓷罐里。他的三件宝:她送的英纳格金表、派克金笔、订婚戒指,她的三件宝:他送的欧米咖金表,派克金笔,订婚戒指。一张订婚合影照,还有那500元拾元版工农兵头象的人民币和100斤全国流通粮票,她给他买的他最爱穿的米黄色哔叽呢风衣和他的眼镜,她大学毕业时他送她上班在上海给她买的一套非常漂亮的裙子。他们的两个弟弟把这些物件整齐地摆放在墓穴中,为他们立了一个碑:在世未成比翼鸟,天国愿结连理枝。碑下方雕刻着一幅画:湖边树,水中莲。</p><p class="ql-block">他们就葬在瓯江边,她落水被救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