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红灯笼

闲情之鱼

想想半辈子写过的文字里很少提及父亲，写母亲的时候倒是很多。这似乎有点奇怪。去江南时在机场书亭发现一本算是新出的书《云烟过客》，于是买下来备旅途消遣打发时间。这已是很多年的习惯。也许同是北方人的缘故，也许都曾经历过那样的年代，也许总有一段白山黑水给予的深情，品读她岁月往事的娓娓道来，满是如临其境的感同身受。的确，那些文字着实击中了我。想要写写父亲。然而，当我在字里行间里逡巡过往，却发现脑海里对父亲的映像始终清晰不起来。尽管现在每天可以和他见面，一起吃他做的可口饭菜，亦或海阔天空的聊聊时事新闻。还是觉得无从下笔。难到是我不在乎他吗？

记忆里的父亲是寡言少语，执着认真的人。是我眼里无所不会的能工巧匠。小时每当快过年的时候。父亲会到山里采伐一棵杯口粗的小树，打掉树干上面的枝杈，在木杆上部横钉一根尺长的木方，底下再斜钉一根支撑住，然后吊装一个滑轮串上长绳。木杆的顶端还要绑上一丛红松枝，系上不同颜色的布条有点圣诞树的样子。用八号铁线固定在前院板杖的木桩上。灯笼杆立好了，父亲就找来一些寸宽的板条，用刨子推成光面，再截成长短不一的尺寸，用小铁钉连接成八角宫灯的框架，外面糊上两层大红纸，里面安个灯头拧上灯泡，扯上一根长长的电线，把红灯笼像升国旗一样拉上去。那是儿时心目中除夕夜到元宵节这十几天的年的图腾。我家住在林场坡地上的最后一趟房。父亲做的灯杆最高，灯笼最大。夜里很远就能看到，像一颗红色的星星。

那时经济还不发达，大家的生活条件都不太好。山沟里买不到也买不起像样的家什用，大多是自己动手弄或请木匠来做。父亲的下屋里刨子、凿子、手锯、台凳等工具一应俱全。他没有专门学过木工活，只是看人家师傅做啥的大概过程自己凭记性边干边琢磨尝试，灵感来了还会改进创新。家里的炕琴、立柜、写字台、靠边站以及配套的椅子板凳都是父亲做的。按现代的眼光虽然样式有点憨笨，但用料实诚而且都是榫卯结构没有一根钉子。如果保养的好一辈子都用不坏，可以当传家宝。进城后搬了几次家，大部分家具在装卸过程中有了损坏，却没有一个散架的。现在还有当时的衣柜、写字台存放在车库里装些工具杂物。那是真结实真抗造啊。

山里的孩子懂事早。上学的年龄就开始帮助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了。冬天上山检烧柴木头用的爬犁；夏天割猪草倒腾东西用的手推车，都是父亲的手艺。做爬犁推车多选用槭树或柞树，这种木材质密坚硬，下料时费工费时还费劲，但出来的成品结实光滑不磨手还耐用。闲暇时或心情好父亲还会给我做木头手枪、冰尜、积木等土玩具，那些都是童年爱不释手的宝贝。参加工作结婚后，妻子单位盖家属楼，内部职工有优惠，下了很大决心借钱贷款买了个二楼。没有实力继续装修，但做饭的台面总要过得去。于是父亲的手艺又有了用场儿，过来帮忙搭建灶台。父亲支起木板盒子，浇筑砌砖抹灰贴瓷片忙活了两天。当时也没准备胶皮手套，父亲的手指头全都被水泥烧蚀出米粒般大小的洞眼儿，能看到里面鲜红的嫩肉，一定是很疼的，可父亲脸上没有流露半点难色。我无意中发现后，捧起那双手查看眼泪就下来了。很多时候父亲对我的爱都是在默默的付出，而我却很少注意到。

就在当年秋天父亲得了一场大病。那是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父亲在院子的过道晕倒了，叫来救护车去医院。当我背着父亲上楼时感到他的身体好沉啊，脖子里热乎乎的有东西流下来，我以为是汗水，其实那是父亲吐出来的鲜血。县医院救治水平有限，父亲的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就做不下去了，主刀医生有点害怕，急忙联系省城同行求助，生命垂危的父亲被转到市医大二医院完成了手术。那是生死攸关的一天一夜。此后，父亲又先后做了两次大手术，命才彻底的保住了。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手术后的父亲身体元气大伤，再也不能干那些耗费体力和劳心伤神的重活细活。他的那身手艺也没有了用武之地，都留在曾经的岁月和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