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轮回

航泊三水

—滴水集•故事会— 下午运河边的聊天话题切换，不聊国际国内新闻趣事，不聊古今中外的鸡毛蒜皮，却聊起了人生命运…… 回家梳理聊天内容，我虚拟二位主人翁，放在同一篇幅，便于阅读一目了然。文章冗长，请耐心阅读，也许可以明白一个道理…… 我有两位朋友，但他们并不是朋友，互相没有关联，两人的人生命运或许能佐证今天的标题，嚼一回舌头给大家听听： 一九五三年七月中朝美三国在朝鲜板门店签定战争暂停协议，宣告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战争取得了保家卫国的伟大胜利。而小季和小康分别呱呱降临人间，都取名“援朝”。 新中国初建，国家百废待兴百业待举，政治运动却一波接着一波，由此揭开各自不同的命运，幸福指数此起彼伏。 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运动已轰轰烈烈全面展开，小康父亲不会鉴貌辨色见风使舵，反对自家的丝绸企业公私合营，屡次违反政策，对抗国家干部，最终日夜批斗，被定性反动资本家，家业被抄，由此一蹶不振，病入膏肓后命归黄泉。康母眼见家道中落、生活堪忧，但是两儿一女嗷嗷待哺，无米下锅做炊，只能放下身段去帮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从此开始凄苦。这是命运弄人…… 加禾里八号，人称“加禾公馆”的小别墅，原是国民党战区司令的私人公馆，国军败退台湾，资产查封，此地成了解放军军管会办公场地，后又成了干部家属宿舍。小季父亲是南下干部，戎马一生，官拜师参谋长，他带家眷居住此处。小季和他姐姐的童年充满幸福快乐。这是命运恩赐…… 脱离实际，脱离民情的左倾冒进路线产生的后果切肤之痛，大跃进造成经济衰退民不聊生，虽说三年自然灾害影响是主要原因，其实还有一半是人为因果。 这年小康不足八岁。皖北地区的饥荒造成饿殍遍野，难民成群结队逃荒江南，小康姐弟虽未流落街头，但日子好不到哪里，在上顿下顿中百般煎熬。这晚，餐桌上有碗东坡肉，久未见荤的兄弟风卷残云，如老虎舔蝴蝶，盘碗倾刻见底，而母亲与大姐碗筷未动，还眼泪汪汪。是的，可怜八岁的孩子哪里懂的母亲的心思。夜已深，睡梦中的孩子听见大姐哽咽着苦苦哀求母亲。原来康母不堪生活重负想自寻短见，一走了之。八岁的娃仿佛一夜长大。日子啊，酸苦酸苦。 加禾公馆的露台上，刚放学回家的小季，左手揑着苹果，右手握着木头手枪，玩的忘乎所以；姐在书房努力作业；孩子的母亲是山东女人，随军南下，此时正在厨房默默剝洗晚餐的大葱大蒜。楼下传来美式吉普响亮的喇叭声，时任卫戍司令的父亲下班了，警卫员帮着带回肉包子、鲜鸡蛋及各式素菜，虽是困难时期，但中高级干部的营养保健品还是有条不紊确实保障，毫无疑问，营养品家属子女共享。当晚，肉包子就着蛋汤，八岁的男娃占了父亲的三分待遇，困难时期的小乐胃，还是有小小幸福感的。 　　文革风起云涌、席卷天下。天下由此大乱，天下大乱岂不是红色江山难保？但老人家却说要通过大乱来达到天下大治，老人家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人民群众拥护照办积极参与，大江南北真的大乱…… 那年小康才十四岁，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圈属“黑六类”子女，惶惶不可终日，被同学喊作“狗崽子”，也不能回嘴，更不敢反抗，心里极其郁闷痛苦…… 那年小季也十四岁，因为小学生不能参加红卫兵，他在军区大院拉起一帮小赤佬成立红小兵组织，头戴父亲的旧军帽招摇过市，自说自话自封造反司令。难道真是龙生龙，老子英雄儿好汉？司令的儿子还是司令？靠老子红色光环的牌头，这也是命运？ 文革深入，两派藤帽铁棍，武斗开始白日化，都是忠于老人家的好战士，为啥还要“白刀子红刀子”，小康一家弄勿灵清，但康母还是告诫三个孩子，世道诡异，要么去望江门道口提篮拾煤渣，要么安分守己就在家待着，省得那天祸从天降；而小季的父亲身经百战，政治敏锐目光犀利，要求一双儿女在家学文化，不许参加派系。文革大乱，祸兮福兮！ 文革，耽误国民经济，也耽误学生前程，老人家挥手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小康去了黑龙江，大姐去了省内农村插队落户；小季姐弟靠着父亲关系，穿上绿军装去部队保家卫国。家庭背景不同，人生道路设置绝对不一样，这也是命运？ 皑皑白雪大兴安岭红星林场，风停雪住了，伐木工人陆续上工，间隔三百米左右，一队人前去林中伐木现场。小康是班长，支边来黑龙江三年多，久经摔打，已成了地地道道粗犷的伐木汉子，熊腰虎背络腮胡子，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伐木劳作确实辛苦危险，但工资报酬多，他是家中男子汉，懂得家的艰辛，每月寄钱回杭给母亲帮助姐弟。他从小吃苦耐劳，现在也能耐劳吃苦。 东海碧波似乎温柔，但台风季节翻脸不认人，掀起十多米高的惊涛骇浪，排山倒海有点吓人。小季来到东海舰队基地三年，表现优越，从译报员晋升为译报班长，与他的才华分不开，他文学功底扎实，文笔流畅，字体隽永大方，深得首长的青睐。其实今天的“好运”要感谢父亲当时的远见卓识，知识是仕途晋升的敲门砖。最近他偶然得到要提干的消息，相信不是空穴来风，于是不露声色，表现积极主动，静候佳音，早晚盼福音。 伐木工地，山风凛冽，工人们吐着热气，抱着油锯、抡起大板斧在劈叉砍枝，班长小康有条不紊指挥，间歇传来“顺风倒、迎山倒或侧山倒”的号声。伐木工人讲究山神规矩，不敢有所造次冒犯，那天也许有个号子出错了，闯下大祸。一棵脸盆粗的白桦树侧向倒下，硕壮的枝桠压住了小康的脚踝，人当场翻倒在雪地上。谁说不是逢凶化吉呢？真可以因祸得福。 余晖落在满是油污的船台上，一块块的斑斓象地图上的岛屿，小季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政治部干部处首长的谈话余音绕耳，不能自持，想到前途前程，他不禁对着蔚蓝色的洋流高歌《水兵爱大海》。唉！平步青云并非喜事，或许埋下的是地雷，种下的是苦果。 热气腾腾的场部食堂，炊事员已做好晚餐开售准备，小康跛着脚在清扫灶具卫生。一年前的工伤事故落下腿疾，但领导十分关心，将其调回场部安排在伙房工作，并主动联系知青办，设法病退杭州。换句话讲，知青大返城还未开始，小康就歪打正着能返回故乡，意外成就心愿。他爱大兴安岭，虽然不舍，但更爱西湖；他爱东北人，虽然也不舍，但更爱杭州家人。老天保佑，恩赐命运幸福。 基础扎实，本人努力，再加上手段圆滑和父亲权杖的影响，小季短短几年已晋升为基地最年轻的正营职译报室副主任。在别人看来，其仕途腾达，前程不可估量，只要把握好发展节点，继续晋升如囊中探物，这青年得志，该是春华秋实的季节，但好高骛远的他另有盘算，趁百万大裁军转业地方，去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中博击。经济岂能儿戏，潮起潮落，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和严肃的自制力，歪门邪道心里想发财，并不是福地。 　　春赏秋硕、酷夏严冬，十多年光景在我笔下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们都回到故乡杭州，不再豆蔻年华，小康成了老康，人称康厂长；而小季当然成了老季，人称季科长，他们还会有哪些命运交替，让我继续嚼舌头…… 康援朝回到故乡杭州，因没有门路，加上腿脚有疾，只得顶替母亲进了街道东风煤饼厂，十几个人的小作坊三班轮流倒，但蜂窝煤饼生意风生水起，年底，买二百斤煤饼，没有关系，还要起早排队。哈哈，单位部门大小不重要，关键要有“权”，一人一命，一人一福。 季援朝回到故乡，凭老子的关系进了省某厅，按转业干部规定，在厅组织处宣传科任副科长。在管经济的厅局机关，政工科室算无关紧要的清水衙门，工作任务弹性较大，无权无利，做多做少领导不会十分过问。 毕竟是老弱病残的街道企业，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知识青年，毕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康援朝一年多就坐上了厂长这破蛟椅。不久企业合并为区民政事业单位，资产重组，工人增多，产品改朝换代，业务业绩节节攀升，凭德才兼备凭时来运转，康援朝顺理成章当了工厂一把手。苦尽福至，命运咸鱼翻身…… 宣传工作对季援朝来讲是轻车驾熟溜溜转，小菜一碟，为了表现更有文化知识和阅历，他架起眼镜，的确斯文许多。厅专职书记是惜才的，没二年，帮助他坐上了正科的位置，但季援朝不以为然，其野心勃勃，想去业务处室发展，想去经济大潮中博弄一番，这是其人生轨迹扭曲的进一步任性。呵呵，命运助一臂之力…… 这年国庆节，他们各自都喜获门当户对的爱情，收获人生重要的另一半。婚姻试金石，他们又会改变多少命运？遇到是苦还是福？听我慢慢调侃： 一晃，康援朝三十而立，虽是一厂之长，但总归脚有跛疾，城里的千金是看不上的。老娘想抱孙子，东托西托，总算在城郊四季青觅得一老大姑娘，二十五岁左右，独女，年龄倒是相配的，就是长相略显着急。算命先生掐指八卦，婚姻绝配，元旦风光办喜酒，次年国庆节产下龙凤胎，康厂长娘眉开眼笑，在那个计划生育基本国策下，没有如此命运那有如此福气…… 绿叶配红花，以季援朝的自身条件和家庭背景，不般配失颜面，虽然司令员大权旁落进了军干所，但还是高不攀低不就。好在“鸳鸯谱”里红笔早有勾勾点点，他成了主管经济工作副省长的乘龙快婿，虽然夫人有点任性，但他看中老泰山手中的权力，忍气吞声值得一博，次年产子。不久调任建投处副处长。但老话说的好：心里想发财，福气没得来…… 　　有人大器晚成，当然有人大福晚至，康援朝娶了“聚宝盆”老婆，福气接踵而来，先是转为国家干部，特事特办调任区残联副理事长，后身先士卒抢险救灾，先后被评为市先进劳模和优秀共产党员，荣誉不少，口杯啧啧。至后一帆风顺，直到告老还乡光荣退休，人称福将！ 近看是灯火，遥望是星河。享福总量各自不同，过了，戛然而止。凭着老丈人的声望，凭着夫人的任性霸道，当然也凭着聪明和手腕，季援朝职场一路金榜题名，官至正厅，坐上厅长的宝座。早几年种在心田的苦果种子终于膨胀了。观潮有危险，弄潮更危险，何况经济大潮…… 福将康援朝福气继续，城市扩张撤村建居，土地重新规划，住宅重新建造重新分配，不费吹灰之力，名正言顺五套回迁房收入名下。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五套房子的价值，你是不是有点羡慕嫉妒恨。吃过苦受过罪的康援朝，现在每天鸡腿儿拍拍小酒杯笃笃！呵呵，这也是命运…… 党的十八大以后，旗帜鲜明惩治腐败，老虎苍蝇一起打，先是副厅长落马，紧接着季援朝厅长被纪委直接约谈，总归心虚，竹筒倒豆儿全盘交待，好在认罪尚有态度，但还是双开一撸到底，被判处五年六月徒刑。至此，距退休还有半年，说的风趣幽默点：辛辛苦苦四十年，一夜回到五三年，妻离子散何苦来哉。司令老爹在军干所闻悉，老泪纵横捶胸顿足，深深自责教子无方，有辱门庭…… 有人告诉我，人生有三晃，三晃过了人也老了，我掐指一算，二十余年一晃，差不多也三晃多了…… 康援朝的大姐当年支农去了金华仙居农村，没有关系没有门路，回城如山峦叠嶂，只能嫁与当地农民，苦是苦的，但苦尽甘来，改革开放特别新农村建设后，村里兴办民宿，日子如甘蔗节节甜；康援朝阿弟当时学了厨师，师从名厨汪忠英，现是百年老字号钱塘门总店掌门人，特级厨师的手艺如假包换。今天姐弟仨人相约去养老院看望九十六岁的老母亲，阿弟亲手制作杭州名菜东坡肉，色泽鲜亮糯而不散，果然名不虚传，老娘一定喜欢。 季援朝姐姐那年去部队医院当了卫生兵，以后在一一二医院康复科任护士长，转业任福利院副院长，退休后，因为钟爱这份夕阳产业，与丈夫办了一所精致高档的养老院，地处青山绿水，环境秀丽宜人，设施高档温馨，服务标准接轨国际，收费合理厚道，很受老人们欢迎。 季援朝囹圄劳狱之灾，五年半坐了四年，提前一年出狱。社会四年变化翻天覆地，其不知所措。退休金是企业退休最低一档，艰苦朴素勉强度日稍稍有余，但想以前呼风唤雨的奢侈是对不起了，捉襟见肘时，七十余岁的老汉还要去找老姐姐接济滋润一点。 文章到此，我神来之笔，思量让两位主角偶遇一次，让人生的幸福和窘迫也交替相遇……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养老院接待来访的家属子女…… 老娘身板还算硬朗，但记忆力有时叠加，这也是人生无奈，毕竟人老机能退化，也属正常。姐弟仨人告别母亲边走边议，商议几年后为母亲筹办百年华诞寿宴，心情百感交集。老娘现是老小孩，行为举止返璞归真有点伤感，尤其是刚才执意给孩子们喂食东坡肉的场面，使人触景生情，老娘还是老娘风格，自己撙衣节食，却事事为儿为女。姐弟酸心泪奔，这是啥岁月的往事？老娘不糊涂，孩子们同样明白！千好万好不如娘好啊！ 时至今日，年近古稀的儿子还能在耄耋老娘面前撒娇萌宠，是不是无限幸福！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说着走着，姐弟仨手舞足蹈、谈笑风生，在大门口与一猥琐的的老头险些撞个滿怀，那人傻傻一笑，似曾相识又感陌生，大家脑袋都是空白！ 生活是折磨人的，曾经堂堂的厅级干部，曾经的骄横和霸气、曾经的权欲和贪婪、曾经的阴险和狡诈、曾经的刻薄和冷漠、曾经的觥筹交错和醉生梦死，曾经的卑躬屈膝和趾高气昂，曾经的虚伪和造作。假面具统统撕下，赤裸裸荡然无存，只剩下那点还算善良的傻笑，唉呀，折磨人的生活凄苦！这就是命运轮回…… 2024年4月12日美篇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