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红柿子（原创爱情小说）

青海老兵（布衣学伟）

作 者 学 伟

图 片 网 络

　　“七月的桃，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

霜降的日子一过，满山遍野的柿子就要红了。要说柿子的形状，园的，园尖的，扁园的，颜色青的，红的，红透心的，那红通通的柿子才是最好看。

要说什么地方的柿子最好吃？老肖是如数家珍，陝西临潼的火晶柿；广西桂林恭城的月柿；湖北罗田的甜柿；山东荷泽的镜面柿；河南渑池的牛心柿；山西永济的红柿等等。但是最好吃的还是陝西富平的尖柿。富平的尖柿又要数錾字石村产的最好吃。一到秋天。红红的柿子红遍了整个山野。村子完全被柿子映红。

红通通的柿子下了树，家家户户都晒柿，家里家外都红遍，这时，柿子就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工序后才涅槃般的蜕变为柿饼。所以说，富平的柿饼甲天下。

　　富平的柿饼，个个柿霜白厚，底亮质润，软糯香甜，撕开之后甚至能看到晶莹的流心，一口咬下去，通红的果肉闪着剔透的微光缓缓淌出，软糯但富有嚼劲地与唇齿纠缠不休，人生至甜也不过如此。不过老肖的童年並不甜。

老肖就是从小在富平的錾子石村长大的。老肖七岁时，父亲病逝。九岁时，母亲在悬崖边的土地上平整土地，种柿树时，将土中的一块石头抱到崖边上抛下，结果围裙中的石头扯着母亲跌入崖底，母亲摔死了。老肖从此成了孤儿。孤儿不孤，全村人都喜欢他。

老肖绰号：“根娃”，就是村中的长辈们起的，意思即是象村中这些老柿树，根扎得深，以后长大才有出息。村中的老四叔说：“以后家家吃饭你就去，大伙把你养着，等着你有出息，给咱村争光也！”

从此，根娃记着老四叔这句话，读书是又聪明又刻苦，门门功课优秀，从乡小毕业后，又到镇上读初中，最后根娃被保送到县上读高中，学费全免，生活费由村中家家户户平摊。

在县中读书，根娃也很优秀，成绩总是全年纪第一。读书期间，为省钱，根娃总是很节俭，打一份饭，只要一个素菜五分钱就行了。有时素菜也不要，就买一分钱的菜汤泡饭吃。从带的一罐咸疙瘩菜中挾几个就当菜吃了。吃着盐菜就想起村中最漂亮的姑娘璞玉来。就想起柿子红了的时候，璞玉赶着一群羊从柿树丛中走来，红朴朴的脸真好看。

　　根娃，每月从县中回村来拿一次粮食，在学校交不起伙食费就拿点粮食交给学校。县里的班车只能到镇，余下的12里小路就只能靠步行回村了。

每次接近黄昏时，璞玉就坐在一棵老柿树下等根娃，当眼晴看到远处的山梁梁有一个身影时，就能听到根娃唱的《信天遊》那悠扬的歌声就飘在这沟沟壑壑，梁梁峁峁上。

干妹子你好来实在好（吗哎嗨哟）

哥哥早就把你看中了（哎哟）看中了（哎哟）看中（吗哎嗨）了

打碗碗花儿就地看，

你把白脸脸调过来（哎哟）调过（吗哎嗨’）来。

二道道韭菜缯把把，

我看妹妹也胜过兰花花。

你不嫌臊我不害羞，

咱们二人手拉手，一搭里走咱们一搭里走。……

村中的老四叔叨着老铜头烟杆问璞玉，”傻女子，你照（看）见了根娃。” “照见了，你听歌声。”

老四叔哼着“秦腔”走了，根娃回来了。

　　根娃就到璞玉家吃饭。璞玉专门为根娃煎了两个鸡蛋，又端上油馍馍和捞饭（干饭’），自已和娘就端着钱钱稀饭（玉米面和压的豆子熬的饭）吃。根娃想将煎蛋挾给璞玉和娘。璞玉就说：“叫你吃，你就吃，吃了好念书也！”璞玉那黑黑的大眼晴闪着情波，望着根娃。“我吃，我吃，”根娃心里甜着呢。

　　錾子石村的柿子红了一年又一年。那一年的暑假快完时，根娃接到省城大学的通知书。”根娃考上大学了！“錾子石村都沸腾了，錾子石村祖祖辈辈都没出过大学生，这下，根娃给錾子石村撑脸了。老四叔，叭了一口旱烟，一笑，脸上的皱纹如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一样，连说：“这娃娃有出息，有出息！“

根娃要到省城读书了，家家户户都拥到根娃的窑洞里，坑上有二婶送的一篮鸡蛋，秀秀娘送的一篮油馍馍。狗娃妈送的一件蓝膏子染的土布衣服。送得更多的是一篮又一篮子带霜的红柿饼。坑桌子的油灯照着乡亲们那一张张憨憨的笑脸。

后天就要到省城了，第二天，根娃牵着璞玉的手到山沟沟里看柿树，那时的柿子还是青涩涩的，掩在绿绿的柿叶中看不出来。

　　在那棵最老最大的柿树前，根娃与璞玉唱起了《信天遊》。

一碗碗个谷子两碗碗米。

面对面睡觉（站着）还呀么还想你。

只要和那妹妹搭对对，

锄刀剁头也不呀后悔……。

唱着唱着璞玉就流下了泪。“不兴哭也！我读书是好事也“ “ 我是高兴着呢”璞玉说：“根娃不能忘记咱。” “不会忘记，我读完书，毕业回来就娶你” 说完，根娃取下胸前的一块如意雕的碧玉送给璞玉并说这是我娘死前传给我的，给你戴上。在老柿树下根娃与璞玉相拥在一起……。

　　第二天，老四叔牵着毛驴带上根娃的行李就沿着村前这条小路走出了山沟沟。

在很远很高的崖畔上璞玉穿得那件红袄袄象山丹丹花红得耀眼。根娃回过头看，璞玉还在招手。老四叔说：“走呢，璞玉照（看）见你呢！”

毛驴的铜铃声“叮叮，当当”渐渐地消失在山沟沟里……。

　　深秋了，璞玉在油灯下削着柿子皮，心里却老是想着根娃。根娃进了省城读书，自已还在村里过着熬煎的日子。根娃每月写一封信，璞玉都要读好多遍。娘照见了（看见）就说：“又想根娃了“。“娘！你瞎说个啥！”

　　璞玉出来坐在石碾子旁，眼晴看着天上亮汪汪的月亮，天上划过一道亮光，是流星。月亮也躲进了山谷。星星和山峦，不知是谁望着谁，或者谁忘了谁。璞玉想着根娃还在教室看书吗？想着想着又好像他们俩手牵手来到柿树林……

　　他们在柿树下有说不完的话，常常抢着说……，又相互让着说，“你说，你说“。手拉着手，拉着拉着话，又不说了，两双双眼相互的热辣辣地对望着，又沉默了，手还牵着，也不愿松开。

　　秋风吹来天气凉了。璞玉又回到屋里打开小木箱，拿出根娃的信看，月光从窗格中透进来照着璞玉白格生生的脸。璞玉感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蠕动。唉！这事咱个办呢？

　　璞玉的身子显了，村里的婆姨们指指点点的扁闲传（说闲话）。

璞玉给根娃写过信，回信说：忙，回不来！要考试。准备拿系里的优等生才能免学费。信从省城寄出到璞玉手里又得走半月。那些婆姨对璞玉娘说，根娃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以后就是公家的人咧，还不得找个城里女人当婆姨。璞玉等不着了，不如找个人嫁了。娘回来找璞玉说，璞玉的眼泪直淌淌地流……。

璞玉出嫁了，男方是村小的教师，叫乔吉祥，人厚道，老实，知道璞玉的事，不计较。璞玉想，在世间只有命和缘强求不得，人总得活下去，嫁了吧。

山洼洼里走着一对送亲的队伍，唢呐吹得满山沟沟响，新郎看到崖畔畔上开着红艳艳的山丹丹花，摘了一朵送给璞玉。璞玉眼泪顿时涌出，嚎啕大哭。“乔老师，来首酸曲（信天遊），红火红火（热闹）” 轿夫说。 “来吧，乔老师说：“喜气！”

轿夫唱：

说下个日子呀你不来，

硷畔上跑人烂我的十眼鞋。

墙头上骑马呀还嫌低，

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

有什么心事慢慢价来……。

璞玉在轿里，哽咽，抽泣，肩膀一阵阵抽动……

轿夫又唱《兰花花》：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的彩，

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

结婚后，乔老师对璞玉真好，什么事都依着她，对璞玉生下的女儿也喜爱得不行，亲热的叫：“乔小碧，乖乖！” 二年后，璞玉又生下一个儿子叫乔如意，日子也过得很红火。

不想，一场急病夺去了璞玉的生命。璞玉要咽气时，取下胸前的那块碧玉给儿子如意戴上，眼角的泪水牵线式的流，然后就安祥地闭上了双眼。

一年，二年，又是一年柿子红的时候，根娃回到山庄，走过山崖旁，半崖上的小灌木的叶子红了，，杜梨树的叶子黄了，酸枣棵子缀滿了珊瑚珠似的小酸枣，……。尤其是山坡上绽开了一丛丛碗碗花，淡蓝色的，一丛挨着一丛，雾蒙蒙的。野鸽子从悬崖上的洞里钻出来，‘扑楞楞’ 飞上天。野鸡‘咕枯嘎嘎’地叫，时而出现在崖顶上。根娃来到璞玉的坟前，止不做一阵嚎啕大哭。然后将每年挣来的奖学金摆在坟前。这一千元可以给璞玉做好多衣服，让她穿得更漂亮。

根娃在璞玉坟前烧着纸钱，里面还有好多的蓝花花的衣服和红袄子，房子，车子，都是璞玉的娘做的。一阵狂风将纸钱卷向空中，漫天的飞舞。纸钱灰也旋转着被风刮向空中。一道闪电，一阵雷声，一场大雨倾盆而下。雨将根娃全身淋透，根娃举起双手跪在地上悲怆地吼到：“璞玉，我……爱你！……。”

　　山村的柿子红了一年又一年，转眼间根娃巳经四十岁了，从小肖变为老肖了，他是一所高校的教师，也结了婚，有一个女儿，一家人的生活虽然不很富裕，但算得上是平平淡淡的小康生活。但不久平静的生活被打乱。

璞玉死后，乔老师辛苦地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不久乔老师也患癌去世。女儿乔小碧于是到外婆家生活。外婆年迈多病不久也与世长辞。临死前，外婆给了一个西安老肖的地址。叫小碧去找亲生父亲老肖。

小碧已经是一个初中生了，相貌活脱脱就是一个璞玉。她提着一篮山村的红柿子来到老肖家里。老肖的老婆顿是叫到：“这怎么回事，那来的一个野女儿，这个家不可能容一个外人，说着将一桌子饭菜掀翻在地。” 老肖看着女儿手上的这块碧玉，又看看美丽懂事的女儿。拉着女儿的手到外面的餐馆去吃饭。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饭菜，老肖流泪了。

　　老肖很平静地跟老婆离了婚，全身心的培育女儿小碧。小碧读书聪慧，考上重点高中又考上名牌大学，读研，读博一路顺风。不久又到英国剑桥大学读博士后去了。

老肖也老了，从高校退休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到錾子石村，在大山过隐居生活，对城市的生活老肖厌倦了。他觉得他的根在这里，璞玉的坟在这里，他要在这里一个人终老。

　　老肖租了一个农家小院，每天在院里辛勤劳作，独住的小院渐渐很有了一些品味。院中有一棵老柿树，树下有一口老井，老肖请人来淘了井，又在井的四周种下何首烏，黄芪这些中药材。让何首鳥的根深扎在井石之中，井水清澈见底，有一泉眼，终日冐着珍珠般的小水泡。

老肖将水引到院中自挖的小水塘中，植上莲荷，夏天蝉鸣蛙叫，红艳艳的荷花在塘中开得欢。金黄色的絲瓜花上那嗡嗡叫着的小蜜蜂常常哼着小曲。

一到夜晚，老肖摆一把凉椅在院中，躺着看山月，看夜空中那螢火虫一闪一灭的螢光。那真有愜意的感觉。

柿树在风的吹动下，“哗啦啦”的响。看不出青青的柿子。一到秋天，风吹落了一片片的柿叶，红红的柿子才能显出来。老肖吃着自已种的蔬菜水果，过着陶淵明式的生活。老肖有时就常叹一口气：“其实最简单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生活！”

其实，想过简单生活也难，难就难在生活的复杂性上，前天，读大学时一个最好的同学，最好的朋友病故。老肖就前到北京奔丧，悼念。又很快回到山村。回到村后的当夜，从手机新闻上看到“非典”疫情大面积爆发，封城。那么自已是否感染？未知。

为了挽救整个村子不被感染，为报答这个山村的父老乡亲对自已的养育之感，老肖决定：自已隔离自已，自己死不要紧，不能连累村中任何一人。

趁着天没亮，老肖在院子门上贴了一张紙条上写：老肖外出旅游到终南山修道，回来期限未定。或许两三年，或许永远。

下午，老肖开始出现发烧症状。老肖开始准备了，将井中的水灌满两个大矿泉水瓶，在瓶中倒插了两根吸水的塑料管，放在高出床面的桌子上。桌子上又放满压缩饼干和密封袋的面包且饼干和包面都套着线，线的另一头栓在床边，便于自已起不了床使用。床头放了一叠叠干毛巾。因为全身乏力，然后上床躺下。昏昏沉沉中又被干咳咳醒。吃抗病毒冲剂，吃头孢类药，吃退烧药，急支糖桨，复方干草片，皆不管用。晚上又高烧到38度不退。

　　到了第三天，发烧未退，呼吸开始困难。老肖将塑料管靠近床头的夾子打开用井水打湿毛巾敷在额头上降温。又将压缩饼干塞进嘴里，用水管中的井水解渴。

突然，老肖回过头从窗格中看见了寒冬中老柿树枝头上吊着一个唯一的红柿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摆动。老肖想，如果这个红柿子掉下了，就预示着自己生命的结束。

到了第五天，呼吸极度困难，吸气呼气都微弱，高烧到三十九度，老肖昏迷过去了。老肖觉得灵魂与肉身即将分离。若即若离，灵魂即将出窍，肉身又将灵魂拉回，争夺十分强烈。老肖彻底昏迷了。

　　枝头上的最后一个红柿子在经过一陈强烈的寒风后依然吊在枝头。它不願离开生它，养它的母树。

　　昏迷中的老肖看到了什么，满山的红柿子已经虚化。他看到金壁辉煌的天堂，他的身子急速的飞去。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了悠扬动听的《信天遊》。

　　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他走来，越走越近，那是璞玉在柿林的深处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他伸出手去拉她，璞玉又转身走向柿林深处，飘然而去。他喊：“璞……玉……”。没有回声……。

老肖就这样昏迷了四天四夜，死神终于从他身上走开了。

第五天的早晨，一缕阳光从窗格中照进来，直照到老肖面如土灰的象一个骷髅式的脸上。呼吸顺畅了，热也退了。他侧过身来，看到枝条上最后一个红柿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红通通的光来，象璞玉的脸庞在映着他。老肖身上没有力气靠着甘甜的泉水和面包，饼干补充着病弱的身体。

又过了两天，老肖柱着拐根，艰难的打开院门，看到狗娃说：“你给村里说，叫辆车将我拉到医院，我得了肺炎。“ 你是谁？哇！鬼，见鬼了，狗娃看着老肖那骷髅的身体吓跑了。

一辆救护车来了，将老肖拉到了县医院。

　　半个月后，一辆救护车将老肖拉回了錾子石村。医生宣布：“老肖拉到县医院，非典肺炎检测已经呈阴性。经过半个月后的隔离观察，证明老肖已经不咳嗽了，完全好了。是他挽救了整个村子。村子里无一人感染肺炎。”。乡亲们立刻响起了掌声。

第二天早上，当老肖打开院门，看到一蓝蓝的鸡蛋，水果，蔬菜，柿饼都堆放在老肖的门口。老肖流泪了。

七月的桃，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

满山遍野的柿子又红了。老肖提着两篮子红柿子一篮放到老四叔的坟前，另一蓝放在璞玉的坟前。这时，山峁茆上传来信天遊，那歌声好象是飘在黄土地上，时隐时显的传来：“只要和那妹妹搭对对，锄头呀剁头也不后悔……。” 那歌声飘过了这个山梁又传到那个沟沟，壑壑，最后好象飘到了蓝天上。

　　老肖拄着拐扙走到崖畔上，看到塬上的油菜花金灿灿的开了一大片，自言自语地说：“春天来了！”

作者简介：谭学伟，西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1974年在空11军美术创作训练班学习。曾任《重庆理工大学报》美术编辑。作品多次在国内漫画大赛中获奖，云南省钢笔画家联盟会员。发表文学作品400余篇，多次在全国举办的各类文学大赛中荣获大奖。从重庆理工大学退休。曾当过知青，工人，军人。业余爱好：读书，写作，绘画，书法，音乐，古玩及手工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