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屋记

郭俊燕

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再早些，担心手术后复发，还得折腾。

再晚些——不能再晚了，长达数年的负担和累赘终究不能听之任之，何况近来已有所症状，终究是定时炸弹，谁知会不会真有炸响的一天。

准备工作，也做足了。

身体状态，情绪指数，都在上佳。

工作方面近期没有特别紧急的任务，常规的，已拜托同事们辛劳担着些。

还有，前一两个月来用掉的坏运气……

最后一件事，就是跑一趟华坪了。

老妈见到我，笃定是来接她的，高高兴兴就开始收拾行装。

我期期艾艾说:不行啊老妈，回来就是说一声，下周我得去省里参加个培训，八九天呢，连清明节都不放……

爸妈都不是脆弱的人，但毕竟是年老了。我这不是大病，明知道结果是好的，那让他们白白焦虑和担忧的这个过程何乐而不省呢。

只有一天时间陪爸妈，老爸不爱走动，就跟丫头，丫头姨姨一起陪着老妈去华坪近来颇有声名的四季田园走了走。

跟领导请了假，和女儿说好我先行看诊入院，手术时间定下来她再请假汇合。

3月28日16:20，一个人乘上了动车赴昆赶考。

算得上大考了。多年前剖产女儿是一次。此后大大小小也抱过恙，却都没有伤筋动骨。此次也算是对身体机能，忍耐程度，康复能力的全面检验吧。

此前通过公众号进行了预约，29日一早等到八点门诊开门，买了病历本签了到，排在第二见了医生，说明情况，表达手术意愿，医生开了超声检查。

看了报告，医生马上开了入院证。然后说:多发呀，全部剥离伤害大，还是考虑全切不保了吧。

依然是跟在丽江治疗是同一个结果吗？心往下沉了沉，我没有说话。医生说，先去办手续吧，到时候做了全面检查再说。

检查确实非常全面，仅超声就有六七张单子，除了准手术部位，还有肝胆脾，甲状腺，下肢血管，甚至专门有一张看早年的剖宫产刀口疤痕是否与腹壁粘连的（结果为严重粘连。那些年县级医院的手术水平确实堪忧）

然后就是医生谈话。我问:保宫的可能……有吗？想保。

问的时候，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医生并不迟疑，一点头:可以保。只不过手术时间长一些，你自己腹痛，出血，这些状况会严重很多，恢复会比较慢，而且不排除复发及其他风险。

有得选择，就已经是太好了。自己在心里评估了一下，风险项不是完全不存在，但是身体基础一直不错，就一半信自己一半信运气吧。其他的，自己的选择自己扛着。

手术时间定在了四天后的4月2日。然后严遵医嘱开始术前准备。其实就是不能吃肉和蔬菜等一切有渣的食物以做好肠道准备，每天三道口服甲硝唑，此外并没有什么事，那三天就很无聊，只能在医院周边游荡，最远走到官渡区森林公园，想着好好吸吸氧，结果没一会儿又被医院电话给催回来了——说要定时量量血氧体温的，以后别走太远。

于是多半时间就躺在病房里发呆刷手机。是个四人间，我的病床靠窗在最里面，靠门相邻的两个病人是姑嫂，来自昭通农村，都已做完手术处于恢复期，看上去状态不错。两人都有各自的丈夫陪护，其中一个还带了个两岁左右很活泼好动的小男孩，一家五口皮肤黝黑，相貌质朴，倒是热热闹闹。我自来社恐，不擅与人搭讪交谈，又想着妇科病室大家应该都比较避忌探听病情，所以几天同室下来跟他们一家基本未交一语，只偶尔打了照面避不开时微笑点个头。

4月1日我手术前一天上午他们被通知可以出院，两位男士带着孩子去办手续，其中一个女人突然走到我床前，送过来一包未拆封的护理垫说:“大姐，这个送给你你嫌弃不？没用过的，你就不用去买了。”

我有些意外，但人家一片好心当然不能推辞，就顺势接过东西，笑着说:“好呀，谢谢你，你用不到了吗？”她看我接了东西，很高兴，就说用不到了用不到了，你明天做手术时是要用的，待会儿护士会来让你去买，有这个你就不用买了。又指着有柜子顶上分放的两个盆说这个我们也不带走了，红色这个是脚盆，等你手术做完可以用来接一下尿袋里倒出的尿什么的，蓝色是洗脸盆，很干净的，你可以拿来泡脚，还连说了几声可别嫌弃。我说不嫌不嫌，咱们一样是女人嫌弃什么呀，再次跟她道了谢。然后她又跟我说:“我觉得你人真好，我家孩子吵闹你都不说什么，换了其他人都会发脾气了”我笑着说会发什么脾气呀，都是带孩子经历过来的……没想到几天病友的缘分，到了了还有这场融洽暖心的馈赠和交谈，陌生人的善意是社会最可宝贵的东西，所以心有感触，为记。

4月2日，正式开考。医生告知我排在当天本科室的第二台手术，具体时间要看上一台手术情况而定。换好病员服等到了中午十二点半，终于听到了门外护士叫到了我的名字。

从麻醉睡去到醒来睁眼，这中间的感知于我完全空白，一切却都已尘埃落定。该清理的已然在身体里被去除了踪迹，这种释了重负的感觉当然是好的，如果，不需要经历此后那些种种的话。

那些种种，疼痛，山一样压下来，根本没力哭，没力喊，只有攥紧拳头任身上一层又一层铺着冷汗……那些一道道的关，那些种种……不提也罢，忘了最好。

有这样的心理催眠，整个考后过程能记住的就不多，全都是碎片。

比如刚刚从手术室移回病房，交待给床边的女儿:用我手机编条微信报平安，给锵锵锵、姨姨，小苟嬢嬢……还有好几个名字想说却来不及，那时疼痛已经来了。

比如次日查房，为我主刀的科主任前呼后拥来查房，到我这里时医生们七嘴八舌说起我在她们科创了剥离肌瘤数的记录，手术时间长达六小时也是罕有，科主任也是连连摇头，说不容易，真是想不通为什么非要保，搞得这么受罪……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像英雄更像傻子……但也并没有后悔。

比如刚从手术室回到病房，为给腹上的微创伤口换药方便，护士让女儿马上去给我买个腹带，女儿第一次买来的太小，又跑下去换了一条，后来说到这个事，她说，这医院周边的店主很好呀，特别能体谅病患，买这些用具时说的都是没关系没关系，不合适尽管又拿来换……态度很好。

比如还是买东西。手术时间太长被划为静脉血栓高危，要求买医用压力袜，让女儿在美团外卖下了单，很快就送到（省城购物的方便谁懂啊），但医生让买中号，女儿操作时却买成了大号，没听医嘱她受了我的抱怨，但其实大号刚刚好，每次都丫头爹都要费好大力气才能给我穿上……

比如术后通气特别晚，连续两天都在受胀气折磨，无比难受。那天半夜，突然，就通了。那一刻的轻松无法形容。立马拿过手机给女儿发了个有标注的:放屁红包。哈哈。

考完后就是女儿白班、女儿爹夜班轮流陪护，自己明显地感觉一天天在恢复和好转，身上的束缚也一样样解开。术后第三天打完针下楼活动了，让女儿给我拍了这张照片。是呀，这几天的清淡饮食，术后那地狱般的煎熬，都没能让我消瘦哪怕一点点……

这张是术后第四天拍的，精神状态更好一些。

很多时候就在医院的走廊慢慢来回走，细细看他们的宣传画，记录墙，心愿卡。

没有哪个行业、哪个人是容易的，一路走来，他们都有着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与荣耀吧。

我很喜欢这个医院，很多东西都为病人考虑得很妥帖，很暖。比如心愿卡里提到的充足的热水、护士的笑脸，最触动我的是，病床里每张病床都配有活动陪护椅，甚至毛毯，晚上拉开就是床，都是免费使用，早上陪护的人累乏了想多睡一会儿护士也从来不会催促，都是放轻了脚步绕过陪护床该干嘛干嘛。想想攀枝花市医院，陪护床都是需要去楼下扫码计时计费自己搬到病房，每晚的费用不止二三十；而省一院，清晨的病房检查极其严格，很早就有护士进来呵斥着让大家赶紧起来收好陪护床，清理床头柜，不许放多余的东西……

当然，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医院，以它精湛的医术和技艺，让像我一样的患者，有得选择。

真的从心底里，感谢向我推荐这所医院的朋友小方。

女儿要上班提前回了丽江，女儿爹下班太晚，等待出院的那几天，很多时候就我一个人游荡，看到了夜晚星火璀璨的沉沉的盘龙江。

4月7日，拆线出院。

顺利通关，考完回家。

屋清河宴，平安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