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章诗词选编

衢江诗词

总第109期

2024年第10期

　 夫衢江之地，历史绵邈，文化蕴深。自古才子辈出，阙里代有骚人。今值衢江区诗词楹联学会成立二十一周年之际，忆往昔峥嵘，感岁月流光。

此番推出个人优秀作品集，乃会同当地诗词文化名流、能人之力，不定期而成。俾使众人得观佳作，以资学习交流、纪念之用。

冀望此集，能为衢江、衢州文化之繁荣，再添华彩。俾诗词之花，常开不谢；文化之脉，绵延不息。

年轻时的照片。

　　何建章，字育姜，原名其昌，生于 1889 年——1955年。民国时期本省法学界和教育界的学者之一。

衢州岭洋乡鱼山村（柴家）人。自幼聪慧，曾就读私塾，成绩优异。后考入京师政法学堂，学习多门法律专业课。毕业后，先后在衢州浙江省立第八中学、杭州的浙江省公立政法专门学校和私立政法专门学校任教，讲授刑法等课程，自编讲义深受学生喜爱。与本省法学界前辈沈钧儒、阮性存等共事，从两所法专毕业的学生遍布省内各级行政部门和法院。

他还曾参与浙江省制宪委员会工作，出任东阳县县长。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从事律师事务，曾营救过进步人士。

先生秉性清高，不喜为官，向往田园生活，自号“五梅先生”。

律绝欣赏

哭典甥十绝

少小伶仃舅最亲，连年伴我作征人。

钱江风浪桐江月，几度同舟过富春。

记否杭城风雪中？联桥桥畔度残冬。

共看风火连天起，一片乡心五夜同。

去年今日在东阳，送尔完婚归故乡。

我欲同归归未得，吴宁台下一官忙。

青春作伴我还乡，陶令归来喜欲狂。

山径盘桓松下憩，同游更约上江郎。

一病为何便永终，思量往事尽成空。

伤心甥舅人天别，正在重阳风雨中。

伤哉姐氏命途穷，望子望夫万念空。

斗室孤棺灯似豆，一双婆媳哭西风。

二十年前此室中，素衣白帽哭尊翁。

不堪旧地重来日，又哭当年竹马童。

泮甥溘逝典甥从，断雨凄风岁岁逢，

岂独吾亲多命舛？饿殍冤狱遍江东。

白山村外有青峰，埋骨何妨附尔翁。

泉下应怜阿舅苦，啼痕点点着衣红。

感怀身世发狂歌，骨肉凋零唤奈何。

此去知君不寂寞，亲人累累九泉多。

注：江山长台的朱典学是他二姐的独子，幼年丧父，寄居在衢县外祖家，青年时由先生带到衢州，杭州等地求学。1927年先生由国共合作的省政务委员会选派去东阳当县长，典学曾随行去县府当科员，不久回乡完婚。“四一二”政变高潮时，先生不愿与东阳国民党右派县党部同流合污，1928年4月愤然辞去县长官职，回乡与外甥悠游山水，后回杭州当律师，为营救一些被捕的朋友而奔波。不料典学却一病不起，溘然长逝。闻此噩耗先生悲恸欲绝，他写下了《哭典甥十绝》组诗，被当时长台学校印作教材，传颂一时。

修复的照片。

　　“七七”事变后，先生携家从杭返乡避难。他忧国优民，写下了许多诗篇，抒发自己对祖国山河失陷而被日寇践踏的愤恨、惋惜、自愧的心情。如1937年底，杭州论陷，有位在南星桥开柴店的江山友人姜某逃难回乡来访，诉说日寇蹂躏杭州实况，事后他写道:

昨宵听客话杭州，雾黯吴山我泪流。

杀敌自愧无寸铁，凭它西子久蒙羞。

此后又写了七律

梦游杭州

小酌独登楼外楼，分明梦里到杭州。

已知西泠非吾土，尚趁南柯访旧游。

绿柳红桥犹历历，澄波画舫仍悠悠。

驱车欲上湖滨路，鸡唱寤枕添宿愁。

　 国难期间，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据一些报纸透露，逃往内地的一些达官贵人，财亨阔佬们仍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呀！从这首诗里，先生那颗愤世嫉俗、优国忧民的爱国之心。跃然纸上。1944年时，本村某妇有一男儿被抓丁当兵上前线，三年未有音信。有一天午夜，老妇在梦寐中仿佛儿子远征归家唤母，醒来不见有人。她疑心儿子已死，鬼魂回家找母，次日在门口恸哭不止。先生闻说，感慨万分，回家写诗道:

茅屋霜寒被不温，思儿梦寐带啼痕。

多年未得军中信，半夜恍来月下魂。

仿佛声音犹往昔，分明脚步进房门。

披衣急起儿何在？惟见青灯明复昏。

何建章与夫人汪温宜

　　先生无论在外当律师或在大学任教，仍眷恋家乡山水民情，寒暑假必回乡，与本地乡亲父老促膝谈心。他常对子女说。“我足迹遍及神州南北，阅人多矣！但我最尊敬的还是淳朴的山区农民。”住在邻近山村龙泉坑的一个老农邱三松，全家勤劳耕作，淳厚朴实，他深为赞赏。先生不喜为权贵写应酬诗，但当邱三松六十大寿时，他却特地赠诗祝贺。

贺三松表叔六十寿辰

羡煞华鬓叟，椿萱共健存。

云根拓乐土，峦际振山村。

勤德传儿辈，丰收泽幼孙。

白头兄尚在，闲与看鸡豚。

今日是何日？堂张六十筵。

泉香酿酒冽，笋茁佐餐鲜。

绕屋松篁郁，傍篱兰芷妍。

一门春意满，鸡犬亦神仙。

　　先生也爱写家乡的山水风物，抗战初同村一村民在廿六坞建造了一所饭店，他去游访后很感兴趣，替它命名为《围山饭庄》，并题诗一首:

云峰峻岭路羊肠，越涧穿林到此乡。

眼底方疑无去途，溪旁何幸有山庄。

入门共喜几窗净，扑鼻频闻笋肴香。

寄语行人且驻足，再寻客店道茫茫。

有时兴来，方言俚语也写入诗中，如讥讽家乡某狐假虎威的警察，就颇为辛辣诙谐:

抓丁索赋赛凶神，强操北音恫里人。

底事黄衣乍披上，缘何“格等”“滴侬精”！

其中“格等”是“多么"这样”的意思，“滴侬精”则为令人厌恶”，都是我乡方言。

先生是我乡清末以秀才考入京师法政学堂毕业的学界先驱者，道德文章均为时人所敬仰。诗如其人，读了先生的几首遗诗，可以看出，虽不能说他是一个冲锋陷阵的革命志士，但他是一个旧社会有骨气的知识分子。身处“士大夫阶层，却耻于投入反动营垒，谋取高官厚禄，始终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且关心国运，同情人民，伸张正义，能为援救革命志士而出力，这种精神可以说是难能可贵的。

注:关于何建章的事迹《衢县文史资料》第一辑，有记载。

　　鱼山村（柴家）柴氏祠堂赋

［民国］何建章

卜宅明山秀水，横经负未，聚族而居，此人生之乐事也。衢之南有柴家村，其北鱼山，林木蓊郁，春夏之交，登高而望，山浮麦浪间，蠕蠕如长鲸冲浪而来，可以令人心旷神怡。其南和尚山，其西后山，其东挂瀑峰、榨牙岗，虎踞猿立，如笋如屏，环绕四周，可以樵，可以猎，蔽严风，遮烈日，更可令村中夏凉而冬温。其中梅溪蜿蜒，磊沥清澈，可以渔，水清而鱼肥；可以浴，泉香而肤爽。两岸平畴，青苍欲滴，春夏花木，锦簇毯铺；秋冬雪月，溪山一色，可以供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亦可供人徜徉顾眺，消愁祛俗，盖桑池、桃源之属也。

村中有柴祠，其子孙环祠而居。其年长者，和蔼如遇谦先生，豪迈如忠海先生；其强壮者如发祥、水美兄弟，热诚公益如汝舟、汝楫昆仲；雅儒懿良，皆谆谆有古人风。其家人之俭，环堵肃然，短褐穿结，宴如也。其勤披星而耕，戴月而息，栉风沐雨而悠然自得也。其诚恳安分，忠厚以处，雍雍穆穆，不知机诈欺诳也。其和睦，缓急相助，有无相济，如足如手，不知有尔我彼此也。鸣呼，其无极氏之民欤？若夫春雨迷濛，秧针方吐，垂髻白发洩雨而耕；村妪健妇，杀鸡以饷；西畴南陌荷樵叱犊者络绎不绝，其春耕也。稻垅翻黄，秋高气爽，妇妪童稚，嬉笑相逐，呼鸡声、唤女声与隆隆打稻声滚滚而来，其秋收也。夏日炎炎，水清石见，网者网，叉者叉，或泳于水，或钓于岸，鱼篓箬笠，喧喧于溪者，其渔也。风雪满山，饥禽厉啄，寒林雪壑之中，荷枪牵犬，群起呼逐者，其猎也。

至今宗祠之宴，山肴野蔬，杂然前陈，呼拳斗酒，坐起喧哗，必酒足尽兴而后已。迎神之日，锣鼓喧天，彩旗错杂，老者杖藜以趋，幼者提携而随，无论男女，莫不欣欣就道。其风物山明水秀如此，而宗族之穆穆隶隶又如彼，岂非人生乐事乎？柴氏非徒居平而怡然自得也，祠中举措，更洞悉时代趋势，深谋远虑。祠旁有隙地，筑室焉，延师焉，以教其子弟及村中贫寒儿童，明窗净几，书声琅琅，不数年后，村中文盲必一扫而尽。

祠有田产，春秋祭扫外，悉为奖学费用，其贤子文孙，英才继起，必可计日而待。或有公益事业，合族出钱者，出力者，坐而筹划者，荷畚持锸者，奋然如赴其私事；团结精神，尤可预卜族人兴旺昌盛。呜呼，名山钟秀，淳俗熏陶，柴氏之兴，可以为矣。

（本文写于1946年夏月，作者抗战期间返乡避难8年后，

当时正被迁至金华之国立英士大学聘为教授兼法律系主任）

部分珍贵老照片由何建章孙女何小菲女士在金华英士大学旧址找到并提供。十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