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拖拉机上大学

顺祥

一九七八年早春二月，我怀揣山西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前往太原报到。

从我的山村沿309国道----“青兰公路”东行，经山西吉县和临汾再到太原，是最近的一条路。但在当时，这条公路联通晋陕两省的百余里路段，并没有通客车，只有搭顺车才能到山西吉县。我在路边等候了三天，终于乘上一辆到吉县拉煤的拖拉机，成为至今难忘的回忆。

那是一台“东方红”牌拖拉机，现在已经进了博物馆。制作此美篇时，我上网搜索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心目中的拖拉机。在当时，作为主要货运机车，也并不多见，能坐进驾驶室真算幸运。记得那台拖拉机它分为车头和拖车两个部分，各有四个轮子。车头前面有两个小轮，后面是两个大轮子，随着发动机“哒哒哒”轰鸣，高高的烟筒里冒出连串的黑烟圈，一派威风凛凛的样子。

能搭上顺车，还熟悉驾驶员，这真是我的福分。原来，这一台拖拉机的驾驶员与我同一公社。同在秋林学校上初中时，虽然他高我一个年级，但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同学之间都熟悉。他学习好，人缘也好，在学校时我们就很投缘。以下的故事里，我就称他为宋哥。第一次离开家乡，宋哥的帮助让我至今难忘。

我们很快攀谈起来，他把我从离家远行的忧思中解救了出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行驶到了黄河岸边。冰封的大河已经开解，河水夹着冰块汹涌奔流，在早春的暖阳映照下，泛起点点波光，让我的眼前敞亮了起来。沿黄河的公路宽阔平整，宋哥加大了油门，“东方红”拖拉机沿着黄河岸边疾驰，轰轰隆隆地驶过雄伟的黄河大桥，进入山西吉县境内。这是我第一次跨越省界，我的眼前展现出异样的山水，心中浮想联翩，我真的离开家乡了！

"我们要上山了，这是一段难走的路”，宋哥告诉我。我这才发现，拖拉机已经开始爬坡，速度明显放慢，机车的轰鸣声加大了。宋哥发现了我的不安，安慰我说，“爬上这一道坡，再下一个坡，就到吉县！”听这口气，不是很难嘛，但我想错了。原来，横在我们面前的，正是闻名遐迩的人祖山，海拔高度一千七百多米。人祖山属于吕梁山脉南端，山恋叠嶂，国道309线穿行人祖山的一段，名为管头山，延绵在人祖山主峰区。当时穿越吉县的国道309线，也只有盘山而上这一条路。此后几年，我还多次穿越人祖山，都是乘坐大卡车或客车，也都历经艰险，那是后话。这一次，我乘坐拖拉机，其中的艰险更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无知者无畏，走出山村走在闯世界的道路上，我深刻地体会到其中的道理。

记不得是怎样爬上了这一道山，只记得拖拉机行驶的很慢，每到陡峭处，只听见“吐吐吐”的声音，伴随着一股一股的黑烟圈冒出，两个大轮子把沙石扬得很高。每次换挡时，拖拉机都要抖动着向后倒退几下，拖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只见宋哥手脚并用，头上的汗珠一阵一阵往外冒。我也屏住呼吸，更不敢与他交谈。就这样，我们终于越上了主峰。回头望去，懒洋洋的太阳早已西斜，我山村所在的黄河西岸模糊在视野里。

拖拉机发出的 “哒哒哒”轰鸣声减小，烟筒里也少了烟圈，但沿着崎岖的山路下行，一点不比爬坡时轻松。宋哥仍然不和我拉话儿，由于弯道又多又急，要全力控制住机车，一点都不能分心。我突然感慨起来，为宋哥的超人本领高兴，真是比山高的是人啊！我也为宋哥有点心痛，原来人们羡慕不已的驾驶员，前行的路上所付出的努力竟是如此艰难。我的身体随着他左右大幅度摆动，暗暗地为他使劲，其实，也何尝不是为我自己远方的路加油呢！

就这样，经过了多半天的行驶，太阳快落山时，拖拉机进入吉县县城。“我们先到汽车站，把明天的车票给你买好吧！”宋哥好像忘记了自己拉煤的事儿。拖拉机穿行在吉县繁华的街道上，我看到张着笑脸的行人纷纷向驾驶室投来目光，好像在欢迎我们。宋哥径直把拖拉机开到汽车站，帮我购买了一张次日到临汾的车票，我们把随身的行李箱抬下来，交给车站。前行的路清晰亮堂，我还蹭到宋哥经常落脚的旅馆房间，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

宋哥坚持要到车站为我送行。吉县县城的清晨，一阵一阵的寒风催促着匆匆的行人。举目张望，吉县县城东西走向，与我们宜川县城很像，只是南北的黄土高坡更陡峭更靠近，整个县城的压迫感和夹击感更强。但能明显感觉到，吉县城的热闹和繁华程度远远好过我们宜川。后来我才知道，山西省也按照南北中划分，叫做晋南、晋北和晋中。晋南包括临汾和运城两个地区，有山西最大的平原，是小麦的主产区。吉县隶属富饶的临汾地区，得到了良好的发展。而我的家乡宜川县位于陕北地区，当时经济社会发展慢，各方面的落后都表现了出来。为什么宋哥要跨过黄河，越过高山，来到吉县拉煤呢？因为陕北当时严重缺煤。还有，一条国道309线早已开通，为什么晋陕两地却不通客车呢？都是因为计划经济时代，山西一侧的物流和人流没有流向我们家乡一方的动力。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看来，外部世界充满着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和宋哥来到了车站，正当我满怀喜悦准备登上客车时，一眼看到我的行李箱还放在车站的屋檐下。“你的箱子太大，不符合标准，装不上车！”车站服务人员告诉我。宋哥和我再三央求，让他们想想办法，“已经给站长说啦，没办法！”服务人员坚决地说。

我的行李箱很大，这要从头说起。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父亲不知道听谁建议，坚持要给我准备一个木箱子，把被褥、衣服和日用品都装进去，到了学校，也有个放自己东西的地方。当时，市面上的箱子很贵也很稀少，我家里正好有一个旧箱子，不知道从什么年头流传下来，上等的木质材料，做工也很精细，但只有箱体，没有箱盖。父亲请来同村的一位木匠，他使出浑身解数，完成了箱子的制作，还用油漆粉刷一新。这时才发现箱子过大，父亲担心我一个人拿不动，我们都没有想到不符合客车的运输标准。那个时候，乘客的行李都要堆放在客车的顶部，要把我的大箱子搬上去，确实是个问题。“站长和我们都试过啦，搬不上去啊！” 无论我和宋哥如何央求，车站服务人员都不答应。就这样，我眼巴巴地看着客车开出了车站。

这可怎么办呢？宋哥和我一起着急。不知什么时候，早晨的太阳突然被一团黑云遮过，天空变得暗淡，吉县县城的压迫感和夹击感更加明显了起来，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我帮你拉回去吧！”宋哥喃喃地说。是呀，如果没有宋哥，我更没有办法了，这也不至于把宝贵的大箱子丢掉吧。这样一想，我心里也开朗了一些。有了主意后，宋哥决定驾车前往更远的煤矿装煤，要等他返回时，再拉上箱子。

我独自一人百无聊赖，不知道怎样度过了半天的时光。太阳西斜时，宋哥回来了，他跳下拖拉机，满怀希望地对我说，我想好啦，咱们去找车站站长去。我这才想起，车站服务人员几次提到了站长。“也许还有办法！”宋哥坚定地说。我们一起又来到车站，打问到了站长的办公室，径直而去。站长一眼认出了我们，“不行！”他没有耐烦的说。我也一眼认出了站长，他高高的个头，梳着漂亮的发型，身着整洁的干部服装。早晨他就在车站，与服务人员一起忙碌呢！“你去临汾干什么？”他突然抬起头打量着我。当听我说要去太原上大学时，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又仔细打量了我一遍。“是吗，你拿通知书给我看看！”他一副惊讶的表情。我立即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他看了又看，“了不起啊！”他高兴地说。还说吉县也很少有人能上这家山西省的好大学，惊叹我一个宜川人怎么能上这所大学呢！“那我们想办法！”站长爽朗的笑着，一口答应为我破例。还让我赶快去买票，明天一早过来乘车。再次走出车站时，宋哥一脸的微笑，我也满心的高兴。我更打心眼里佩服宋哥，正是因为他跑的地方多，遇到的事情多，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多！

宋哥坚持再住一晚，坚持次日再为我送行。后来我才想到，本来往返山西拉煤，只要两天时间，由于我搭顺车，他宁是多用了两天。入夜，吉县华灯初上，男女老少川流不息，说笑声不绝于耳。本该是我请客，反倒是宋哥拉着我下了饭馆。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车站时，一眼看到我的哪个大箱子已经稳稳地放在客车顶部。我乘坐着大客车驶出了车站。

车窗外，宋哥满脸微笑，使劲的向我招手！

谨以此文，纪念恢复高考成为“77级”大学生45周年。此美篇中的图片来自网络，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