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而不伤的《乌米》

季锦程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乌米》是俄国作家阿·马·高尔基的一篇小小说,这篇小说虽然讲述了一个充满哀愁的故事,即乌米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出海捕鱼后失踪,乌米七年如一日地坐在门口唱歌,等待他们归来,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并未感到过于悲伤,反而能体会到一种内在的力量和乐观精神。我阅读多遍之后,我觉得作者由于下面几个方面的艺术处理,使得小说的情感基调变得哀而不伤。</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自然环境的烘托减轻了悲剧色彩。文中反复提及的美丽而宁静的自然景色,如蔚蓝的大海、翠绿的树木、清新的空气等,与乌米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既哀婉又宁静的氛围,尤其第四段的环境描写,虽然环境偏僻又颓败,但周边优雅开阔,充满生机,这种哀而不伤的意境减轻了故事本身的悲剧色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叙述者的情感共鸣引导读者走出忧伤的悲剧氛围。本文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叙述者既是见证者,又是故事的叙述者,“我”的叙述情绪往往会影响读者。叙述者在倾听乌米的歌声和了解她的故事后,深受感动并产生了对乌米生活态度的赞美与羡慕。这种情感转移作用使得读者在体验乌米悲苦的同时,更多地感受到的是她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小说始终贯穿希望的主题。尽管乌米遭遇了人生的重大不幸,但她始终保持对亲人的深深期待和坚定的信念,她的歌声和行为传达出的是一种超越现实困境的希望。这种永恒的希望使她在艰难中展现出人性的光辉,赋予故事以积极向上的力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作者对乌米坚韧乐观的形象塑造也减缓了悲剧色彩。尽管村里人都视她为疯子,但她一如既往,坚定乐观地等待亲人,“年迈的乌米永远等不到什么了,但她将怀着希望活着和死去……”作者通过描绘乌米的笑容、眼神以及她对生活的态度,塑造了一个即便身处逆境也仍然心怀阳光的形象。乌米坚信亲人的归来,并且愿意将自己的信念传递给他人,这让读者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坚强和乐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作品的艺术化处理。高尔基通过细腻的文字和抒情的笔触,将乌米的故事升华为一首关于生命、坚持和希望的诗篇,而非单纯描绘悲剧事件,从而使读者在哀愁中仍能找到心灵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乌米》虽讲述了悲剧性的故事,但由于其蕴含的深厚人文关怀和对希望的坚守,使得作品整体基调哀而不伤,带给读者更多的是思考和启示。</p> <p class="ql-block">附小说:</p><p class="ql-block"> 乌 米</p><p class="ql-block"> 〔俄〕阿.马.高尔基</p> <p class="ql-block">……每当早晨醒来,我便打开房间的窗户,倾听着从山上透过果园中茂密的绿阴向我传来的心事重重的歌声。无论我醒得多早,这歌声都已经回荡在充满着盛开的桃花和无花果的香甜气息的晨空里了。</p> <p class="ql-block">清风从阿伊——偑特里山巍峨的峰顶簌簌吹来,微微地拂动着我窗前浓密的树叶,树叶的簌簌声给歌声增添了许多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感。歌曲本身并不优美,而且有些单调,整个曲调很不和谐。在看来本应该停顿的地方,听到的却是悲伤而激动的呼号,随后这一惊心动魄的喊叫又同样出人意外地变作了柔肠百转的怨诉。这歌是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嗓音唱出来的,日复一日,从早到晚,什么时候都能听到这支像山溪一般流下来的唱不尽的歌子。</p> <p class="ql-block">村民们对我说,这心事重重的歌声他们已经听了七个年头。我问他们:“这是谁在唱?”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个叫乌米的疯老婆子唱的。六年前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出海捕鱼,至今没有回来。</p> <p class="ql-block">从那时起,乌米便每天坐在自家土屋的门槛上,望着大海歌唱,等待着自己的亲人。一次,我去看她。我沿着蜿蜒的小道,经过几个伫立在山坡上的土屋,穿过一个个果园和葡萄园,爬上了高山。在山石背后翠绿树丛中,我看到了乌米老太婆的那所半坍塌的土屋。在从亚伊拉山顶滚下的巨石中间,长着几株法国梧桐、无花果树和桃树。溪水潺潺地流着,在它流过的地方形成许多小小的瀑布,土屋顶上长着青草,墙上爬着曲曲弯弯的藤蔓,屋门正对着大海。</p> <p class="ql-block">乌米坐在门旁的石头上,她的身材匀称颀长,白发苍苍。她那布满细小皱纹的脸,已被太阳晒成了棕褐色。层层叠叠的石堆,年久失修的半塌的土屋,在炎热的蓝天衬托下的阿伊——偑特里山的灰色峰顶,以及在太阳照耀下寒光熠熠的大海,所有这一切在老人周围形成了一种肃穆静谧的气氛。在乌米脚下的山坡上,有一些零零落落的村舍。透过果园的绿树丛看去,它们那五颜六色的屋顶,酷似一个被打翻了的颜料箱。从山下不时传来马具的叮当声,还有潮水拍击海岸的沙沙声。偶尔还可以听到聚集在集巿上咖啡馆附近的人们的喧嚷声。在这儿的山顶上是一片宁静,只有淙淙的溪水,伴随着还在六年前已经开始了的乌米的幽思漫漫的歌声。</p> <p class="ql-block">乌米一面唱,一面用笑脸迎着我。她的脸在微笑时皱得越发厉害了。她的眼睛年轻而明亮,眼里燃烧着专心致志的期待之火。她温存地打量了我一眼,重又凝视着一片荒漠似的大海。</p> <p class="ql-block">我走近前去,在她身旁坐下,听着她歌唱。歌子是那样奇特:满怀信心的曲调不时为忧思所代替,其中含有焦灼不安和疲倦的调子,它时而中断,寂然无声;时而又响起来,充满了喜悦和希望……</p> <p class="ql-block">但是不论这歌曲表现什么样的情绪,乌米老太太的脸上却只有一种表情,那是一种坚信不疑的期待,一种满怀信心的、安详而喜悦的期待。</p> <p class="ql-block">我问她:“你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她粲然一笑,回答说:“阿布德拉伊姆……大儿子叫阿赫乔姆,还有一个叫尤努斯……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们正在路上,我马上就会看到船了。你也会看见的。”</p> <p class="ql-block">她说“你也会看见的”这句话时,似乎深信,见到他们父子对我说来也将是莫大的幸福,似乎当她丈夫的渔船出现在海天之际,出现在她那被南方的烈日晒干了的、木乃伊般的棕色手指所指的那一道深蓝色的细线上时,我会感到莫大的快乐。</p> <p class="ql-block">随后她又唱起了那支期待和希望之歌。我看着她,一面听,一面想:“就这样怀着希望该有多好啊!心里充满了对未来巨大欢乐的期待,这样活着该有多好啊!”</p> <p class="ql-block">乌米一直在唱着,她微笑地摇晃着身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辉的茫茫大海。</p> <p class="ql-block">她完全沉湎在一种思念里,不理会任何别的东西了,坐在她身旁的我对她说来已不复存在。我对她这种全神贯注的神态满怀敬意,我觉得,她这种只怀着一种希望的生活很值得羡慕,我沉默着,情愿让她把我忘却。这一天海上风平浪静,它像一面明镜,映射出明亮的天色,但并未使我产生什么希望。随后我便满怀惆怅悄然离去。身后传来了歌声和溪水响亮的淙淙声,海鸥在海上翱翔,一大群海豚在离岸不远的地方尽情嬉戏,远方是苍茫的大海。</p> <p class="ql-block">年迈的乌米永远等不到什么了,但她将怀着希望活着和死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