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出柬埔寨

指手摩天

　　早上九点，当我在柬埔寨斯雷温贝县的大排档吃早餐的时候我在想，再有两天的路程我就能骑出柬埔寨，完成柬埔寨的骑行之旅了，但是，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对未来两天的骑行却有着许多的担忧，为何如此之说呢？

　　今天凌晨六点钟左右，当我还在熟睡之际，被窗外哗啦啦的巨大雨声吵醒了，我心中不禁一惊，顿时忧从中来，心想今天恐怕是骑不成了。但是六点半雨停了。七点钟雨又下，不到八点钟雨又停了。即便如此，我依然是忧心忡忡。这是因为从昨天开始骑行的这段国道正处于施工阶段，大部分路段都是石子泥土，小汽车大货车飞驰一过，背后常常是尘土飞扬。这样的路被雨一淋，后果可想而知，一定会泥泞不堪的。

九点钟雨像是完全停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骑车离开旅店，打算去距离酒店不是很远的国道边上看一看路况是否适合骑行，顺便吃个早饭。

　　来到国道边上，我停车哈腰，仔细地观察着路面，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柬埔寨热带的气候，过于干燥的土地对于雨水的吸附力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泥泞的路面并没有出现，即便是湿润的痕迹也很难察觉。

考虑到今天骑行的路线只有八十公里，于是，当即决定，吃口饭后立刻出发！

尽管如此，心里依然还有一个最大的担忧，那就是今天的目的地芝郎克博从手机的导航地图上无限放大后来看，也许也只相当于国内的一个村子而已，甚至有所不及。因此是否能有客栈住宿就很难说了。谷歌地图上显示有两家客栈，高德地图也显示有一家，但从这两天的经验来看，这往往也会与现实不符，因为许多客栈经常是徒有虚名。

于是，带着这个悬念还是果断地出发了，因为别无选择，只有前进！

　　但是，除此之外，另外一些无法预料的情况却横空出世，给骑行的路上增添了巨大的麻烦。

上午的骑行还算顺利，虽然是施工路面，石子铺路，不免坑坑洼洼，想提高骑行速度，那是很难做到的，好在还算是一马平川，只是，直到中午也没有看到路边有卖午餐的凉棚和草屋，心想今天的午餐估计要泡汤了。

路边干枯的排水沟里竖着一座低矮陈旧的吊脚草亭，四个柬埔寨的男女儿童或者是上身穿着一条长一点的T桖，下身裸露着；或者是上身光着膀子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或短裤，他们站在破旧的屋檐下的灰白的木板上挥舞着手臂，冲我高喊着：Hello，Hello。

对比，我既感到习以为常，又感到很高兴。

在柬埔寨骑行的途中经常会突然地听到一句或一片从某个角落里传来的这样的Hello声。每当这个时候，无论颈椎多么僵硬，嗓音多么嘶哑，身心多么疲惫，我都会扭头顺着喊声寻去，然后冲着那草屋下，阁楼上，瓜棚里，小溪旁，乃至田埂间的一个个小手同样挥手致意，高声回应。

我常常不止一次地心中纳闷：炎炎的烈日之下，在柬埔寨的国道上像我这样的骑行者十分的罕见，他们是如何在乐此不疲的玩耍当中，在助力家务的百忙当中而不失时机地透过房前繁茂的树叶和丛生的杂草明眸一闪，远远地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骑行者，而事不宜迟地向我投以热情的微笑，报以亲切的问候呢？他们似乎只对骑单车，托大包的外国旅行者有这种好奇，而对呼啸而过的当地摩托车族却没有这样的兴趣和敏感。

无论怎么说，这的确是我在柬埔寨骑行途中所遇到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它让我的眼前倏然为之一亮；它让我踽踽独行的心情顷刻变得爽利；它让我的旅途疲劳瞬间得到某种程度的释放；它让我形单影只的孤独短暂地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慰藉。

　　下午两点钟，看到了一座稻草铺顶，敞开式的草棚饭馆坐落在路旁排水沟的后面，排水沟上架着一个树棍编成的宽度长短不一的栈桥。我停下车来，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棍编织的栈桥走到了草棚下。一位青春靓丽，明眸皓齿，皮肤黝黑的柬埔寨美女向我迎了过来。只见她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类似于睡衣的休闲装，头发后面扎着一朵红色的塑料花，年龄大约二十出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于此时此刻深处异国他乡，万般疲惫的我来说是那样的亲切，顺耳。

我问她是华人吗？她说不是。那为什么中国话说的这么好？她微笑地说，是在学校里学的。我既为她如此聪明伶俐而感到高兴，又为她说着如此流利的中国话却在这偏僻的地方卖椰子，卖小吃而感到遗憾。由此我向她投去了不无惋惜的目光。

看到地上堆着一堆椰子，于是，便点了一个。她转身抄起了一把砍刀，蹲下身来，左手扶住椰子，右手拿着砍刀便非常麻利地一下一下，扑哧扑哧地砍了起来。我随便找了一个饭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黑色的木制桌椅没有油漆，看来已经很有年头了。

椰子很快就砍好了，她往椰子上插上一根吸管，依旧是一边微笑着，一边双手捧着放到了我的面前，同时甜美地说了一句，你真厉害！

我猛然一惊，立刻冲她微微一笑，不知是为了她的中国话说的如此之地道，还是为了她的夸赞如此之美好动听。

我摘掉头盔，脱掉骑行手套，攥着吸管急不可耐地吸了起来。一大口清香甜润的椰汁伴随着回响在耳边的柬埔寨少女的赞美声顿时便嘬进了口腔里，像一股清泉沁入了我的心坎儿，我舒舒服服的喘了一口气。我问她有米粉吗？她说没有。有冰块泡可乐吗？她说也没有。这让我不免有些失望，因为，一路上，这是柬埔寨最普及的避暑饮料了。看来今天的午餐也是彻底地泡汤了。不过距离今天的目的地也就三十公里的距离了，我想再努努劲，加把力，估计差不多三个小时后就可以到了。

但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

　　自从她家草棚出来以后便意外地开始了爬坡，而且，渐渐地进入了荒无人迹的森林地带。没有了村舍，也就再也没有了可供补给的草棚，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无休无止的上坡下坡，下坡上坡。

周围一片寂静，阳光依然毒辣，车速也是越来越慢。我不断地估算着天黑的时间，节省着驮包里的矿泉水。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因为前方的距离已经并不遥远。

但是，旅店的问题仍然像一片乌云一样笼罩在头顶。

突然，前方公路的高坡上出现了七八辆摩托车伴随着轰鸣的马达声飞速而下，在霞光的映照下像一束闪电呼啸而来，一闪而过。但就在惊鸿一瞥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了摩托车手脸上的坦然笑容，有的还向我微微点头示意。这微微的颔首，淡淡的一笑瞬间使我的心略微踏实了一点。它似乎在告诉我这里是安全的，这里是正常的，这里是有人烟的。

果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吊脚屋，阁楼门前狭窄的阳台上，几个男人正伴随着夕阳推杯换盏，缕缕的烤肉味飘香四溢。

我赶紧上前，买了一桶可乐倒进了女主人给我灌满冰块的塑料水杯里。几位正在喝酒的男人也热情地与我碰杯问候。从他们的嘴里得知还有七公里就到小镇了，睡觉吃饭都不是问题。听了这话实在是让人兴奋不已。

我骑着单车，疲惫地进入小村，谷歌地图上说的两个旅馆，只有一个是现实存在的，另一个则不见踪影，无处可寻。但这已经足够了。

悬念终于落地。

　　第二天的目的地就是柬埔寨的最后一站戈公了。由于路程只有60公里，起初并没有引起我的特别重视。因此，清晨起床，心绪懒懒的，早餐慢慢的，东拍拍，西照照，磨磨蹭蹭的直到八点多钟才离开了旅店。

依然是上坡下坡，依然是在空寂无人的森林里前行。心想这样的山坡路应该不会持久吧，因为戈公小城毕竟是位于海边上的，因此，去往戈公的国道也应该是逐渐远离山区丘陵的，尽管这里的海拔并不高，根据我的海拔表显示通往戈公国道的最高海拔大约也只有300多米。

但事实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一个又一个的山坡永无止境。烈日当头，红土满地，冥冥之中，仿佛骑行在火星之上，四周万籁俱静又似乎传来了大自然嗡嗡的空鸣声。汗珠噼里啪啦地顺着额头和下巴落下，掉在了车梁包上又四分五裂地飞溅出去，砸向地面。有时又习惯性的扭头低头，然后用右手挤压头盔，这时头盔内侧减震海绵体内晶莹剔透的汗滴便哗哗啦啦地你争我抢地洒向了地面。不仅上身已经湿透，裤腰以下也已经是汗如雨下。于是，不停地喝水，不停地流汗，人在迷糊当中，常常会产生幻想，这哗啦哗啦流出来的是不是就是刚才咕嘟咕嘟喝进去的呢？难道人的新陈代谢真的是如此之快吗？

实在是骑不动了，上坡时只能是弓步推车而行，而且是推一段儿，歇一会儿，喘口气儿，继续推。渐渐地，推车的步伐逐渐变小，单次推行的距离逐渐变短，而喘气的时间却逐渐变长起来。

正在喘气之际，一辆摩托车嘎然停在了身旁，摩托车上坐着一位身穿一套灰色制服，貌似道路巡查员的人，他热情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是否需要帮助呢？我抬头乜了一眼他的座驾，感到有些失望，显然这摩托车很难帮上我什么忙，如果是那种带斗的皮卡车的话么，还可以连人带车搬上去，搭上一段。尽管如此，我却一眼看到了他车上的一大瓶矿泉水，便问道，是否可以给我点水。他二话不说就把那桶矿泉水拿了下来递给了我。我也毫不客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的空水瓶子，咕嘟咕嘟，转眼间就灌满了。大瓶还给他，小瓶则举起来，仰着脖子就猛喝了一大口，水当然不是冰水，而是乌涂涂的被阳光烤熟的温水，虽然不是很爽，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毕竟是额外来的。而事实上我的包里还有大约三瓶冰水，但是，在这种不见人烟，骄阳似火的森林里，水永远都是不够的，此时此刻，如果能够敞开了喝，一口喝下一瓶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不仅能够解渴，当然还能降温。

我向他表示了感谢。他安慰我道，不用着急，4公里后就会有一个卖水卖饮料的地方了。说罢，他骑上车，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我一看码表和手表，已经骑行了27公里，用了三个小时，平均下来速度是9公里/小时。

接下来，按照比这个速度只慢不快的速度继续前行，大约半个多小时果然看到了卖饮料的草棚，实在是令人欣喜若狂。

一听夹着冰块的可乐瞬间便一饮而尽了，接着又往塑料水杯里装满了冰块，买了冰镇矿泉水和冰镇的饮料。前方是否还有补给的草棚此刻不得而知，况且已经过了晌午，天气将会越来越热，因此补给一定要准备充足。今天的午饭看来又是没有着落了。

结账时，卖水的柬埔寨阿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高棉语，见状，我只好掏出一把钱来展示在她的面前，让她自己挑选。卖水的阿婆不知所云，一脸迷茫的样子。这时，正好一辆大卡车在我的身后停了下来。只见一位身穿红色长袖T桖衫，头发微卷，上嘴唇留着两撇胡须的卡车司机跳下车来也是要买水的。见此情景，卡车司机豪爽地，一边微笑着，一边从我的手里抽出了几张纸币交给了阿婆，阿婆又从自己手中的一把碎钱中抽出了几张零钱递给了我。一桩买卖就这样完成了，三人不禁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让我再一次领略了柬埔寨人的真诚与善良，谁知更大的真诚与善良还在后头呢。

此时，卖水阿婆突然灵机一动，用手指指我，又指指卡车司机，嘴里还叽里咕噜地一个劲儿地嘟噜着，很是为我着急的样子。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你还不让他搭你一段路啊？！她又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再用手指向下指了指地，意思是说，这样的天，这样的地，这可如何是好啊！看着卖水阿婆急迫地的表情和手势，我向卡车司机投去了征求的目光。卡车司机一挥手，豪迈地说了句：没问题，上车！

于是，他招呼另一位年轻点的伙计帮我把车和驮包搬上了卡车。

看来今天的午餐肯定又是泡汤了。

这是一辆巨型卡车，是给工地运送挖土车的，两个卡车司机，一个挖土车司机，一共三人。另外两位司机主动坐在了驾驶室的后面，把副驾驶的位子让给了我。红色长袖衫司机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打开中间的一个保温箱，指着里面横躺在碎冰之上的饼子表面哈气和晶莹的水珠的冰镇矿泉水让我喝水。我毫不客气地拿了一桶，拧开盖儿，喝了起来。

我不禁在内心大喊一声：啊，感谢上天的恩赐啊！

水虽然是冰凉的，但我分明却感受到了一种温暖，令我无以言表的温暖，对此只能说声谢谢，也仅此而已。驾驶室里开着空调，虽然不是非常制冷，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已经不至于四脖子汗流了；也许是因为开了空调的原因，车速很慢，吭哧吭哧的，上坡慢，下坡同样也慢，但对于我来说，这同样也无关紧要了。当我举起手机想拍个合影留作纪念时，三位司机都兴致勃勃地微笑着摆出了POSE，这又让我无比的感动。从车窗向外看去，过往的车辆扬起的飞沙漫天飞舞，我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此时我在路上骑行的情景，这两天傍晚抵达旅社后洗T桖、套袖和速干巾时的泥汤就是最好的见证。

两小时后，当车子开到了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我们就要分别了，我跳下车来，与同样跳下车来的三位司机握手告别。我从腰包里拿出10美金来想作为酬谢，但都被两个卡车司机断然拒绝了，此时的我更加感到无话可说了，只能投以无奈与感激的微笑。

与卡车司机分别后，我蹬上车，劲头十足地向着最后七公里之外的戈公小城一路骑去。

　　既然大风大浪都如此幸运地闯过来了，那么风平浪静地出关不就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的事了吗？谁曾想，结局却令人大失所望。

柬泰边境柬埔寨一侧的海关建筑非常简陋，为一排灰色的小平房。墙面上有几个既小又矮的办公窗口。把护照从窗口递进去以后，略微弯腰，看到一双染着长长的红指甲，手指上深深的褶皱连环叠加，皮肤油光光，肥嘟嘟的老女人的手在翻弄着我的护照。

找到入境章，再盖一个出境章不就完事了？我心里这么想的。

但是，油光光，肥嘟嘟老女人的手依然在百看不厌地翻弄着我的护照，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老女人拿着我的护照站了起来。不一会儿，旁边的那扇窗棂上镶着四块玻璃的老旧木门打开了，露出了老女人徐娘半老的风姿与尊荣。只见她身穿一套土黄色的紧身柬埔寨海关制服，腰扎皮带，身材丰腴，胸部丰满，臀部挺拔。暗黄色的脸上画着厚厚的浓妆，鲜红的嘴唇与墨色的眉毛上下遥相呼应。她叫过院子里的一位便装男子，面无表情地嘀咕了一句，便装男子便心领神会地从老女人手里接过了我的护照。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的交接。只见便装男子朝我走了过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温和的口气安抚我道：等一下。说话时眼睛却莫名其妙地看着别处，表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但转眼间人就不见了踪影。

十几分钟后，便装男人溜溜哒哒的回来了，看见我低声地说道，10美金。我不知所云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他见我无动于衷，便不急不慌地说道，你的柬埔寨签证呢？他的话让我猛然惊醒，连忙翻开腰包查找，却根本就不见踪影。突然想起十几天前当我入境柬埔寨时，那位柬埔寨的海关人员拿出一张越南的纸币问我：有钱吗？我蓦然一愣，随口说道，没有。

那位柬埔寨的海关人员随即就把我的柬埔寨另纸签证收下了，并没有返还给我。当时以为这是程序，没想到为今天出境埋下了隐患，埋下了伏笔。于是，我急忙跟北京联系，索要电子签证。

在等待北京回复期间，便装男子又一次盯着我说道，8美金。我依然不为所动。

很快，收到了北京发过来的电子签证，于是，拿着手机和护照再次返回到窗口，举着手机里的签证示意给海关人员。海关人员看了之后，淡淡地说道，去复印。我问，在哪里复印。海关人员说，市场那边。

于是，我转身蹬车，准备去寻找能复印的市场。身后传来了便装男子绝望的喊声：5美金啊。

我义无反顾地扬长而去。

在两位热心的柬埔寨当地人的热情指点下，我猜来猜去，终于，翻过了一个山坡，在两公里之外的一个大型自由市场对面的一个小店铺找到了复印的地方。店铺的老板娘发扬了坚韧不拔，锲而不舍的精神，拿着我的手机和自己的两个手机，鼓捣来，鼓捣去，最后，在自己的手机里下载了微信，加上了我的好友，忙活了小半小时，终于下载了电子签证，打印了出来。为此收取了我1美金的费用。

我连忙拿着复印件，翻过山坡返回到海关。老女人接过我的彩色签证复印件，对着上边骑行者的彩色照片凝视了片刻，又对签证内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视了一遍，然后拿起笔来，在上边哗啦哗啦地划上了几道，接着拉开抽屉塞了进去。最后，拿起了印章，停顿片刻，庄严而又郑重其事地往我的护照上按了下去。

就这样，前前后后，在柬埔寨海关耽误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给我后面进入泰国之后的骑行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今天的骑行距离本来就要100公里，并不近。

但，不管怎么说，在经历了十三天的骑行之后，带着高棉的微笑，带着高棉的艰辛与快乐，带着感激之情，我终于骑出了柬埔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