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业‖饥饿年代亲历记

振业君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每个生产队都有这样的储粮圪洞</b></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少儿时代,是一个衣食短缺、极度贫困的时代。吃不饱饭,破衣烂衫,如影随形地陪伴着我们。那时有句话说:“够不够三百六,吃的没了再研究”,说的是村里人们一年的口粮分配标准,在年景好一点时,可以分到原粮360斤(包括带皮谷物、薯折粮等);遇到欠收年份,则降为280斤。口粮每天不足一斤,哪能不饿肚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够吃就去找队长,借生产队土圪洞里的储备粮。每年秋收结束,粮食分配到户后,总会有一些面黄肌瘦的社员(那时农民统称为公社社员,地富反坏叫“四类分子”),手拿笸箩或簸箕,跟在队长屁股后面,可怜巴巴地乞求再借一点口粮,以填饱肚子,把日子过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到文 革结束,搞了改革开放,解散人民公社,才逐步使人们脱离了这一窘境。“邓小平让人们吃饱了饭”“国人饿了几千年,吃饱饭才几十年”,这些话一点也不假。最为难忘的饿肚子往事,主要发生在上世纪那个“三年大饥荒”年代。</p> <p class="ql-block">在那个年代,记得每天傍晚,我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到生产队的饲养院那里领取草根。白天由队长指派壮劳力,到地畔把白草的草根刨好,傍晚每家一小堆,各自来人抱回家去充饥果腹。还有秋收后,那些连牲口都不会吃的土豆蔓子,也是作为代食品,每家分配一份。做法是,切成小段儿,在锅里炒黄后碾成面,掺和到莜面、糕面等粮食中,用以填包肚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的饭,没有营养不说,还非常难以下咽,用水漱着才可以勉强吃下去。于是,我们常能听到,谁家谁家的人全身浮重,眼睛也睁不开了;谁家的人吃了圆菜把子,肚子里的东西拉不出来,需要一点一点往出掏,等等。好在内蒙古地广人稀,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比起内地省份来,人死的还不算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饥荒是可以逼人为盗的。记得一个秋天的深夜,我们村子里的大人们,几乎全部悄悄出动,我的父母自然也在其中。到我姥姥家所在的邻村白家湾,偷抢已经成熟了的黍子。尽管那天大家所获颇丰,黍子面所做成的“连皮糕”,也很快进了饥民们的肚子。但不久,村里就驻进了旗公安局的破案队伍,经过一番拷打审问和鬼哭狼嚎之后,村民们只好从实招来。结果是,几乎每家每户都出了受罚的“盗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清楚记得,村东南有一块低洼地叫难为泊子,生长着一大片天然蒲草,儿时我们常到那里耍水、捉迷藏,折取蒲草棒儿。当有人发现蒲草的根子黄黄的、甜甜的,可以当饭吃后,三里五村的大人小孩蜂拥而至,疯狂抢挖,没过几天就挖了个精光。孩子们手里挥舞的蒲草棒儿,从此以后,就永远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饥饿也造成了我们家的悲剧。记得那年中秋节刚过,比我小两岁的妹妹,半夜里突然肚子疼的满炕打滚,撕心裂肺地呼喊。父母为她揉搓、热敷,后来慢慢平静了下来。到了第二天上午,才发现不声不响的她,已经永远逝去了。她那时差不多六七岁,聪明伶俐,灵牙俐齿,与她吵嘴,我从来都居下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母亲和我大姨,在土炕上相对而坐,姐妹俩轮流抱着她的遗体,连说带哭的,那个悲痛万分的场景至今难忘。依照旧俗,第二天太阳还没露头之时,父亲只身一人,扛了把铁锹,默默地把她抱起来,走出家门,走向灰蒙蒙的远方,埋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大人们就说,平时吃不上好的,肚子里没油水,她是过中秋节吃多了,被撑死的。现在看,她应该是得了急性肠梗阻,没有条件救治,只能自生自灭而亡。从此以后,“不怕初一十五,就怕初二十六”这句谚语,我深信不疑。</p> <p class="ql-block">有了妹妹的教训,父母对我们饿肚的事更重视了。他们宁可少吃一点,也要保证我们的营养。对孩子们,则有额外的照顾。有段时间,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我的耳边总会响起母亲的轻声呼唤,睡意朦胧之际,小半碗热腾腾的煮莜麦端到了枕边。于是,我一口气就把它吃了个精光。那个香啊,终身难以忘怀。原来,这是做生产队饲养员的父亲,为了保证我能吃上东西,不至饿坏,乘人不备,抓一把马料莜麦,放在衣兜里,半夜悄悄带回家,由母亲做熟了给我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饥饿的年代,寻找吃食,是全家老小的头等大事。有一次,七八岁的我,搭乘一辆拉碱土的马车,随大人们到村南的巴音塔拉碱滩,搂地皮菜。其实那个地皮菜,也就是低洼处粪不像粪,土不像土的东西,搞回来后伴点土豆丝充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中午时分,我将毛巾缝制的口袋装满后,发现马车和人们早已不见踪影。于是,就背着沉甸甸的毛巾布袋,独自往回走。待走到南梁上,已经能够瞭见我们村的时候,又饿又累的我,已耗尽了全身力气,躺在沙堆上就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沿途找了过来,才把依然昏昏沉沉的我,连同那袋儿所谓的地皮菜背回了家。</p> <p class="ql-block">那些年到了深秋季节,小伙伴们都要到庄稼地里,拔苦菜、捋草籽。有一件事,那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悄悄干的。或者蹲下来摸上几颗土豆,或者偷偷地捋一些成熟的莜麦铃铛,放在蓝子底层,上面则用野菜、草籽儿掩盖起来。如果能搞到莜麦铃铛,一回家,母亲就会连皮一起,在锅里炒到焦黄的颜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紧接着,父亲带我去碾房,我在前面用绳子拉碾杆,他在后面一手推着,一手往回扫,很快就碾成了香喷喷的炒面粉。第二天早晨,餐桌上就会多出一道美味:拌炒面,吃起来很棒,很过瘾。那个时候,有一句话很流行:“外国有个加拿大,我们这里是大家拿”。那时的人们,对于小偷小摸一点集体的粮食,普遍持宽容的态度,也并不觉得是什么耻辱,有什么不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想起来,我们家在那个大饥荒年代,虽然食物紧缺,也饿肚子,但从未有过“家无隔夜粮”的时候。这是因为父母有个好习惯:年年都要搞一些冻土豆,挤水切块晒干后,妥善存储起来。需要时取出一些,砸碎了碾成面,蒸窝头吃。在我们兄妹的记忆中,又黑又亮又筋道的干山药面窝窝,肯定是一种难忘的存在。正是这种“丰年不忘饥馑”的长期积存,弥补了360斤原粮的不足。到了1988年秋,父母将要搬离老屋时,我还看见,在靠墙那个砖垒的方形储粮仓里,还有为数不少的干山药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作者为内蒙古集宁人,现居呼和浩特市</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