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洞

陈风

神仙洞

文/林小白

一

闺女开始认字之后，对这个世界变得好奇起来。

每次出门，看到写有字的牌子，都会停下来，念念有词，读上面的字，有的读对了，有的读错了。其实，无伤大雅。她只是好奇，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那些巧妙的组合让她感到新鲜，感到不可思议。

今年清明，带她回老家看爷爷奶奶，顺便祭祖。这是她第三次来纳雍龙场，第一次尚在她母亲的肚子里，第二次是在四岁多的时候，这一次，与上一次相隔两年多了。

一切都是陌生而新奇的，就像认那些牌子上的字。驱车从市区，上高速，她小眼睛眨巴眨巴地，像只百灵鸟，描述这春天的红和绿，对着满山的杜鹃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朵指指点点，询问我，那些花朵和植物的名字。

临近中午，终于到家了。

故乡，还是熟悉而陌生的样子，村庄还是那个村庄，可到底已经物是人非，年轻一代，如同麦子拔节，一茬茬生长起来，在异乡漂泊的游子，早已叫不出名字来，他们，或者她们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你，像观看一个外来物种。看了一会儿，就风一样散开了。

外面的世界很大，村庄很小，小到鸡犬相闻，东家的狗一叫，西家的狗也跟着叫，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公鸡打鸣，这是在白天，公鸡很懒，或者它想用这段光阴做点开心的事儿，比如说，爬上一只漂亮的母鸡的身上，浑身一哆嗦，然后舒畅地落地，捉食地上的一只虫子。

人生苦短，它们大多数活不过一年，及时行乐才是最佳选择。等待它们的，不是清炖，就是红烧、爆炒。以不同的方式被端上饭桌，成为人类饭桌上的一道菜，吃得哈喇子横流。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一只黑猫伏在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肚子鼓起来，大抵是怀孕了。眯着眼睛看来往的人群，引不起它的注意力。

闺女却被它吸引了过去，看看它幽蓝的眼睛，又尝试着抚摸它黑色的毛发，转身向我科普她学过的知识——在西方，黑猫代表着不祥。我耐心向她解释，颜色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无聊的人强加给了它们以意义。

她笑笑，不置可否。或许，她并不需要我的解释。她喜欢那只猫，开始和它玩闹，观察它的一举一动，模仿它的低鸣。

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左邻右舍的孩子围拢过来，她有了新的玩伴，又做起了别的游戏，那只黑猫，重归寂静，又伏在阳光底下打起了瞌睡。

二

夜晚时分，吃晚饭带着闺女出来溜达。

她看到明晃晃的一个牌子，矗立在一个山洞之上。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神仙洞。她睁着好奇的眼睛念，神，山，洞。我告诉她，是神仙洞。

她笑笑，问我：里面真的有神仙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大概是有的吧。想起一些往事。

童年从记忆的深处遥远地逼近，恍恍惚惚如同电影的某个片段。

神仙洞的前身，当然不是神仙洞。小时候，我们都叫它“癞子洞”，大人们也这样叫。原因也很简单：方圆十里但凡有麻风病患者猝然去世，都会被送到洞里。麻风病会传染，死者会被装进一个薄皮棺材，搁置到洞里，以免传染给别人。

大人们禁止孩子靠近“癞子洞”，将那里描述得恐怖阴森。可越是如此，孩子天然的好奇心理，便会越想一探究竟。

某一天，约上几个胆大的孩子，一起去癞子洞，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沿着洞外的小路一路走，蹚过没过胸口的荒草，艰难爬上台阶，才算真正看到洞内的风景。

其实，一切都没那么恐怖，阴森倒是有一些。薄皮棺材就横放在洞内，陈放多年的棺材已经开始腐朽，霉味扑鼻而来。棺材里的人，或许早已化为枯骨。

胆子大一些的孩子，会朝里面扔石头，击打棺材，发出噼啪的声音，年少无知，无知者无畏。更多的时候，石头扔出去，会有一两声沉闷的声音。让人胆颤心惊。

如今，癞子洞早已更名换姓，成了神仙洞，据说是某个卖酒的商家，突发奇想，将洞里清理干净，便做了藏酒的场所。大概觉得癞子洞不好听，便做了新的招牌，取名神仙洞。

酒香扑鼻，不知道那些亡去的人，是否也有嗜酒之人，午夜闻香而来？

童年的门，一层层关闭，最终模糊不清。

我笑笑，对闺女说，神仙，大抵是有的，他们住在洞里，都喜欢喝酒呢。

她不信，一路继续追问。

可人生，很多问题就没有答案，嗯，是的，没有答案。

2024.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