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邓问之

<p class="ql-block">  农历五月十一,我和儿子同过生日。自此我便离五十更近一步,儿子已满六岁,虽然性情顽劣,但也颇为懂事伶俐,辞旧迎新,想想我家自此又一男子汉顶天立地,不禁激动。</p> <p class="ql-block">  我家在乡里算得上大户,到父亲一辈兄弟姐妹尚可数清,到我们一辈,人数增多,加上生计原因东奔西走,人数就很难悉数了。父亲亲兄弟三人,我们一辈兄弟姐妹八人,我家是我和弟弟。我闺女出生,作为长孙女,给家里带来无尽欢欣,我先用夫妻姓氏给闺女取名邓袁,多人质疑不像名字,后便更名邓媛。既而弟弟家生下小侄,取名轼之,聪明可爱,随弟弟、弟妹生活在沧州,一口流利沧州口音,很少回老家,给父母留下很多思念。我家小儿子降生后,名字不敢再草率,三叔根据生辰八字,细究五行,取名邓润,小名唤作垚垚,寓意可见。</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歌,人间五味悲欢和鸣。儿子的到来和成长伴随着我家一段起伏的岁月光阴。</p><p class="ql-block"> 儿子出生无疑是家中的又一天大喜事。很多亲戚齐聚,忙前跑后,我并未感有多大操劳。后来亲人散去,又正值毕业季,我白天在学校守护寒窗十载的学生,夜里在医院看护保温箱里的儿子,困极时在医院走廊里席地小睡,稍有动静便起身。亲戚反复叮嘱:务必看护好孩子,既防孩子受到不好待遇,又防孩子被人偷走。因为妻子怀孕生子过程实在艰辛不易。</p><p class="ql-block"> “儿生日,娘苦日”,小儿子降生,我对这句俗语有了更深理解。</p><p class="ql-block"> 妻子怀孕,当时是家里莫大福音。因为母亲生病,我和父亲正陪同母亲在北京、承德辗转。家中整日蒙着一丝阴云,晦暗如墨。我把妻子怀孕的消息反复告诉母亲,换病床上母亲脸上的数日笑容。后来又将B超照片反复展示给母亲,母亲时常触摸着手机屏幕,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也随之心头阴云散去,对未来充满希望。</p><p class="ql-block"> 拖着沉重的身体,独自带着女儿,加之要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妻子默默坚忍,身体一度不适,我却无暇顾及,偶尔带着一身疲惫和歉意从外地赶回家中,见到妻子,诸事种种郁结于心,总是不尽酸楚,常常暗自落泪,妻子反倒经常鼓励我:一切都会过去。</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妻子患妊高症,血压高到可怕,身体也随之浮肿,终日头疼欲裂,夜不成眠。我以笨拙手法给妻子按摩,刮痧,换妻子偶尔小憩。更多时候则是关了灯,陪妻子聊些凡常琐务,但时时又绕回母亲的病情,结果又增添了烦忧,反倒更无睡意。也有偶尔困乏到极致,不小心睡去,醒来已是天明,然后便懊悔留下妻子在漫长暗夜独自望着黑洞一样的屋顶。</p><p class="ql-block"> 怀孕期间妻子酷爱喝汤,妻子说是母亲感应到胎儿的需要,所以倍加重视。于是,我极尽所能,萝卜汤、豆腐汤、鸡蛋汤、丸子汤……直至脑力枯竭,手艺更是江郎才尽。但是结果又不遂人愿,所有营养都偏偏成了妻子的负累,浮肿愈发严重。大夫说是妊高症症状,蛋白大量流失,其实胎儿吸收到的营养并不多。妻子一度懊恼,常为此垂泪,我也只能勉强安慰。愈是着急,妻子便愈是多吃多喝,希望给胎儿提供尽量多的营养,结果仍然事与愿违。 </p><p class="ql-block"> 大夫与妻子是很熟的朋友,多次劝说提前剖宫生产,妻子执意坚持,直至浮肿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身上一按一个深坑,平时不足百斤的体重一度达到一百七十斤,高血压也导致几次险些摔倒。我强烈劝说必须手术,妻子都以自己是医生,明白利害为由倔强坚持。直至农历五月十一,妻子同意手术。手术后,大夫说知道情况这般严重,早就剖了,并感叹妻子与我感情深厚,说妻子是那么爱我。我一向羞于那样的表达,但内心实在感激,决心用后半生的呵护和陪伴偿还。</p><p class="ql-block"> 农历五月十一是我生日。</p> <p class="ql-block">  妻子手术后,麻醉针孔不断渗出液体,大夫担心是脑脊液,具体情况需要继续留在妇产科观察。而胎儿身量高大却体重太轻,被送到另一个楼的儿科,在温箱里输营养液。妻子清醒后,不顾刀口疼痛和所有人劝阻,坚持让我把她推到儿科看孩子。后来几天反复如此。</p><p class="ql-block"> 按B超测算,儿子体重该是六斤以上,但实际是孩子大大的骨架,肉皮却松松垮垮地包着骨头,瘦得可怜,也瘦的发丑。妻子用规范动作从温箱里抱出孩子,尝试喂母乳,可惜孩子瘦削的小嘴根本裹不住奶头,妻子又用规范动作把孩子送回温箱,嘱咐护士该如何调试输营养液的剂量、速度,然后便离开。妻子看儿子时始终面色平静,作为母亲和大夫,妻子选择了坚守职业操守和职业自信。</p><p class="ql-block"> 在强大的岁月面前,人们常常扮演着被戏耍的小丑角色。小儿子一直是母亲的希望,可母亲却没能等到孙儿出生。我之前一直鼓励母亲要自信,要好好活,将来好再帮我看孩子。母亲乖顺地同意,却冷漠地背弃,留下我不尽悲戚,一度无法自拔。</p><p class="ql-block"> 我雇了月嫂照顾孩子,我则负责照顾妻子,同时兼顾孩子。妇产科、儿科、食堂……日里忙得不亦乐乎,晚间又要熬夜,匆忙间倍感作为男人肩上责任重大,于是决定辞去私立学校的工作,从而有更多精力照顾家人。</p><p class="ql-block"> 12天后,妻子和孩子出院。月嫂一个月后离开,除了支付相应报酬,我给月嫂写了长长的感谢信,既送达月嫂单位,又各种发朋友圈。正处在实习阶段的月嫂,很快转正,并很快接到在北京的下一单工作,工资也几乎翻倍。目睹了月嫂每天几乎24小时坚守的辛酸,我在心中默默祝福她:能用领到的丰厚薪水抚平岁月在她脸上和心头的刻痕,从而让她面对每个宝宝和宝妈时,慈祥的笑容永不褪色。</p><p class="ql-block"> 如妻子所料,满月时儿子体重赶上并超过了有些同龄孩子,且反应机敏,眼神炯炯。妻子身体也渐渐恢复,举家共享天伦,常常笑声盈屋,好不祥和。偶尔抱着孩子下楼和邻里攀谈,邻居常说我家儿女双全,是前世修来的。暖风和畅,妻子脸上笑容亦如暖风。邻居亲切逗弄着孩子,无限艳羡。只是偶尔也会说:你们老太太多好个人啊,只是没福。我和妻便心绪黯然。</p><p class="ql-block"> 两个月后,妻子产假结束开始上班,我也顺利考进新的单位,女儿随我到新学校读初中,儿子开始由父亲带,一切从头开始。</p><p class="ql-block">这岁月的歌呀,总要唱到下一个章节。</p> <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后,打理完一切事宜。父亲我们坐在一起,随意地说话。弟弟、我和父亲都一支一支不停地抽着烟,父亲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平和地交代我们安心上班,不必挂念。然后和我们说些过去、现在的事情,有些已经重复很多遍,父亲仍然从头说起,娓娓道来。我与弟弟时时应和,屋子里很快烟雾滚滚。</p><p class="ql-block"> 父亲执意留在老家。理由是春天来了,要打理侍弄那几亩田地和老院里前后两个菜园,一切就绪后自会到城里居住。我和弟弟执拗不过,又不能放下工作,只得各自回去。回城途中,我与弟弟一路无语,心中无限挂念,担心父亲一人守着空空的院子,担心无人管束后父亲喝酒过量。便不停打电话叮嘱,打到父亲感到厌烦,恼怒地大声训斥我们事太多。</p><p class="ql-block"> 一对红漆箱子是当年母亲得意的结婚家具,来自父亲初学木匠时的手艺。外面漆皮斑驳,里面木色崭新,能分明嗅到来自母亲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箱子下面是衣物,衣物都是母亲的珍存,其实都再便宜不过,而且数量不多,全部整齐叠放。里面有一件红绸子面的棉袄呀,我的泪就又流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工作后,我给母亲买了红绸子棉袄面和棉花,多年不做棉袄的母亲高兴地再拿起剪子,拿起针线,踩上缝纫机踏板,缝纫机就发出如歌的“哒哒哒”的声音,母亲按住绸子布在台面上小心转动,线就均匀地印上去了。母亲说手太糙了,摩挲在布上就发出丝丝拉拉的声音,活计也糙了,是因为多年不做棉袄呀。</p><p class="ql-block"> 母亲给我们做的棉袄、棉裤都得体舒适。外面是一整块布,看起来体体面面,里面却是一块块布头拼凑,五颜六色,形状各异,却针脚细密,平整舒服。穿着母亲做的棉袄、棉裤、粗布条绒棉鞋,我度过了小学、初中。上初中后因为路远,要住校,睡觉时,我解开棉袄的蒜木疙瘩扣子,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看见后面面相觑,然后有片刻沉默。我感受到了异样。回去说给母亲听,母亲当年腊月给我做了一件里外全新的棉袄。有一天,我穿着新棉袄去河套玩冰车,棉袄撕了一道口子,回去后母亲非常生气,骂我不懂事,我梗着脖子不吱声,母亲告诉我,父亲干一天的木匠工钱才两块钱,做件棉袄得父亲白干好几天,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并告诉母亲我知道错了。母亲便不再骂我,打开箱子,拿出针线笸箩,开始一针一线地缝补。</p><p class="ql-block"> 母亲精巧地系出一个个蒜木疙瘩扣子,钉在大襟上,红绸子棉袄就上身了,可惜做瘦了。母亲懊悔不已,说儿子好容易赚钱了,买了这么好的东西,却让自己糟践了。后来母亲只在除夕穿了这件棉袄,大红的面,上面漂亮的细碎印花,母亲喜兴地穿梭在屋里屋外,紧瘦的身上该有多不舒服,敞亮的心里该是多么满足。后来棉袄便一直叠放在箱子里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个难熬的腊月的夜晚,母亲缝啊,补啊,伴着昏黄的白炽灯光,母亲把岁月缝到了细密的针脚里。窗玻璃上映着母亲弓着的身影,钉在窗外的塑料布哗哗啦啦。松垮的木大门 “吱嘎”一声,父亲就背着木匠兜子进屋了,带进来一丝冷气。母亲第一句话总是问吃饭了吗,还腾着饭呢。然后就放下针线,走到炕下,父亲说吃了,母亲就掀开锅盖,把腾着的饭菜放到碗橱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未打开包装的纱巾给弟媳,弟媳推托不要,父亲说留个念想,弟媳才收下。我留下了母亲用过的抓挠。竹制的抓挠表面并无异样,其实每个齿都薄而锋利。母亲年轻时患类风湿,刺痒起来,常让父亲帮着挠后背,后来是我,再后来是弟弟。晚年后,母亲胳臂严重变型,挠起来更费劲,我们又不常在身边,我便给母亲买了抓挠,母亲说抓挠太钝,挠起来不解痒,我又把每个齿都用小刀削得薄而锋利,母亲说好用多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拿出针线笸箩,把我们挑剩下的物件,放回箱子。针线笸箩里顶针剪子碰撞叮当有声,针头线脑乱而有序,母亲缝补的岁月遥远又迫近,像一首歌,悠扬着,忽远忽近。</p> <p class="ql-block">  微风中,禾苗如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漫山早已蔚然青翠,绿毯一样张力无限地展现春天的朝气和活力,告知人们岁月轮转,勇往直前。</p><p class="ql-block"> 按照习俗,我们在一个个祭祀里,借助升腾的火苗把祝福一遍遍送达给母亲。冥冥中,也总在接收来自天堂的母亲的讯息:春天来了,生活的春天也总要来。</p><p class="ql-block"> 我把父亲接回了城里。一切如我和弟弟所料,父亲纵情挥霍着日子,将自己原本的豪爽、豪情肆意泼洒在没有约束的日子里。春忙之后,父亲和本家两个同样闲下来的叔叔一起,每天抽烟,喝酒,打牌,循环往复,时常熬到深夜。父亲用烟酒麻醉了思想,用打牌消耗了时间。残冬的微寒仍然凄厉,父亲晚间不烧炕,成宿睡着电褥子,又黑又瘦,头发长而凌乱,嘴唇翘皮起泡,烟瘾大得出奇。</p><p class="ql-block"> 回到楼里的父亲一改原来的倔强,乖顺地同意在县城住下来。偶尔回一趟乡下,也很快回来,并采摘回园子里的时下菜蔬。除去我们食用,楼上楼下邻居也多有分享。我分明看到:大家咬牙挨到的春天,也终于一点点蔓延到父亲脸上和心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放下农具的粗大的手,成日里抱着白胖的孙子。既享受着引以为傲的人伦之乐,更是在完成着母亲许下的诺言。沏奶粉,喂奶粉,晒太阳,定点睡觉,父亲把小孙子的作息掌握得几乎分毫不差,同时还为我和妻子准时做好丰盛的三餐。甚至不顾我和妻子阻止,把换下来的尿布统统洗好,晾干,整齐叠放。父亲的生活每天都异常充实,同时充实起来的还有父亲的身体和精神,塌陷的两腮逐渐鼓了起来,脸色也逐渐红润,电话里,底气十足地和弟弟说着总也说不完的话。我与妻子,弟弟与弟媳都无限欣慰,暗中庆幸一家人共同走进了春天。</p><p class="ql-block"> 和姐姐一样,小儿子一生日时,准时戒奶。父亲提出要带孩子回乡下。妻子万分不舍,但很明理父亲的家乡情节,也希望小儿子像姐姐一样多接触乡间生活,性格里多些质朴和坚韧。便收拾停当一应物品,送爷孙俩回了乡下。</p><p class="ql-block"> 风雨之后,庸常生活如一首音调平和的曲子,时时给人熨帖。我们都安心并努力工作,换得丰硕业绩和单位认可。父亲哄着孙子,守着老院,侍弄着小园。我和妻子偶尔回去看孩子,并送回奶粉和各种生活用度。小儿子胃口极好,睡眠极好,玩起来摸爬滚打,哭闹起来声音铿锵,一天下来常常身上烟尘斗乱,乌头垢面,渐渐由白变黑,胖变成了结实。只是因为太过淘气,身上伤痕不断,妻子心有疼惜,我却乐得如此。</p><p class="ql-block"> 时间允许时,我们也会在老家住上一晚。妻子给儿子洗漱,带儿子玩耍,儿子吐字不清,却喋喋不休。我则邀本家几位叔叔一起小酌。老叔戏称父亲是打铁的,我儿子是铁打的。席间笑声朗朗,酒气氤氲。小儿常跑到桌前,这个爷爷夹给一口肉,那个爷爷用筷子蘸给一口酒,儿子屋里屋外紧跑慢颠,留下笑声串串。</p> <p class="ql-block">  小家之于大家犹草芥之于洪流,风浪来时,便难得安稳。疫情突然造访,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家家唱不出安稳的歌。</p><p class="ql-block"> 弟弟已几年难回老家,大家各自在岁月里奔波,孩子们也在悄然生长。小侄轼之背起书包,长成小大人模样。闺女马上步入高三,做好准备迎接新一轮残酷角逐。小儿子也将告别幼儿园生活,走进小学。回忆起来,轼之与姐姐、弟弟其实并未谋面几次,但却常常互相牵念,视频里有说有笑,隔着山山水水,骨血亲情深厚。父亲眼看着我家儿女茁壮起来,却没能尽一分对小侄轼之的看护之责,心中空留思念和牵挂,是父亲的遗憾,更是母亲生前的遗憾,也更是我这个长子失责,让弟弟、弟媳在外艰辛谋生,而我并未帮扶半分,分半点负荷。</p><p class="ql-block"> 虽有金无足赤的说法让人抚慰心灵,但有些缺憾之于人都是难于忘怀的块垒。弟弟的岳父、岳母都已过世。两位老人在子女培养上倾其血汗,极尽为人父母之责,也都饱尝了岁月的辛酸。老太太帮弟弟、弟媳带大了小侄轼之,让两个初入世事的年轻人得以毫无挂碍地在外打拼,建立起事业根基,待二人功业初成,顺风顺水,一切向好之时,老人却突然辞世。</p><p class="ql-block"> 弟弟当年把小侄照片、视频传给我,我把照片打印出来贴在母亲卧室,抚慰母亲心中思念。后来弟弟问我可曾保留岳母看哄小侄的视频,说老人离世,要留个念想。我反复搜索没能找到。这该是我与弟弟的又一失职和遗憾。</p><p class="ql-block"> 母亲常念叨,弟弟与弟媳结婚,到后来生子,与亲家都未曾谋面,礼数上实在亏欠。可惜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此愿终未得圆满。</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前一年,弟弟一家回来,刻意灌了一瓶沧州的水,到家后每饮水,便掺一点,以防水土不服。小侄皮实乖巧,不但水土相合,而且玩的开心,吃的开心,笑得开心,笑声传染了母亲,让母亲一度开心。初六日弟弟一家返程,此次是母亲见小侄最后一面。</p><p class="ql-block"> 我连续几年带毕业班,加之疫情,琐事繁杂,常常早出晚归,归家时儿子多已酣睡,早起后儿子又多在梦乡。我常在日里闲暇时生想念儿子之感,但想想自己实在可笑。所以,只有以“凡事不能两全”聊自安慰,并在心里承诺放假后一定好好补偿。假期里便几乎日日带儿子四处游荡,上山下河无所不及,幸福地小儿不舍假期结束,不愿回学校上学。 </p><p class="ql-block"> 相比对儿子父爱的恶补,对女儿其实亏欠更大。当初毅然选择进城,撇下尚小的闺女,每次临行,闺女总是抱着脖子不肯撒手,泣不成声。车离开许久,透过车窗总能看见闺女弱小身影在伫立目送。后来把闺女接到县城,又不能抽身兼顾,只好寄放在小餐桌。同在一座小城,我和闺女各在城南城北,每次探望,临别时闺女抱着我的大腿,哭声总要送我很远,让我一段时间不能安心工作。后便租房,由母亲接送,才得以每天父女相见。闺女又把思念留给妻子。妻子乡下城里奔波,每周一次。有一次,母亲告诉我,闺女不高兴,原因是找不见一个砖缝间的小坑,那是妈妈留下的鞋印。我心酸心痛至极,甚至后悔自己草率进城的决定,弄得家人分离,两相思念。但已然至此,只得四处求告给妻子调动工作。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切顺遂,终得一家团聚,重新有了家的样子。买房,买车也相继完成。</p><p class="ql-block"> 如今闺女住校,常想念弟弟,每次都会在电话里询问小弟情况。弟弟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想念姐姐到落泪。姐弟俩亲情厚实,让我无比欣慰,期望闺女能在多年以后多多关爱照顾弟弟,这也自然是我偏执己见给女儿强加的责任。但儿子也一定会以男人宽大的肩膀呵护姐姐,给姐姐遮挡来自多方的风雨。至少两人可以如网络上的戏言,在我弥留之际是否拔掉管子的问题上,有个商量。</p><p class="ql-block"> 借着高考之机,闺女得以有几天假期。除了每天昏天黑地地昏睡,也刷碗扫地,接送弟弟上学放学,给我和妻子洗刷衣物,偶尔静下来写作业读书。父亲仍然每天下楼和一群老人打牌聊天,每顿都喝上二两。妻子每天上班,定期深入小区进行检测核酸。我在毕业季里早来晚走,教书上课,同时留下对莘莘学子的万分不舍。</p><p class="ql-block"> 日子平滑如绸,如水,亦如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