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轻叩鬼门 关风雪夜归人（上）

无外

“爸爸，永别了；妈妈，永别了；弟弟，永别了；妹妹，永别了，英子……，永别了；子茜，爸爸去了那边，一定会保佑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成长。”

夏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他双手举起，两只手分别抓住两边绳子，踮起脚尖，身子尽力往上提，伸出下巴往绳结上套。

接着放下双手，脚尖用力一蹬，本就不稳的三条腿板凳‘啪哒’一声，倒在沟里的泥沙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像是害怕惊醒了夏福平静的美梦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灌进这条阴沟里，冰冷刺骨。沟顶的山脊上，几只乌鸦扑楞楞的‘呱呱’乱叫几声，飞走了。

渐渐的，夏福觉得全身暖和起来，身子也轻轻的飘了起来，也不那么憋气了，远远的看到爸爸妈妈端着满满的一碗肉，笑咪咪的着向他走过来，递给他吃、子茜也笑嘻嘻的抱着他的腿唱歌、英子红润润的脸庞，深情的注视着他……。

突然，一阵小孩的哭声，传进了夏福似晕半醒的耳朵里，是子茜！

“子茜！”

可嗓门被堵住，他没能叫出声来，他下意识的瞪着双腿，可双腿怎么也踮不上劲，夏福一急，清醒了过来。

子茜焦躁的哭声，从薄稀的瓦片缝里传来。夏福的双手，本能的胡乱的乱抓着，一下子抓在了肩膀旁的檐口上，双手使劲一撑，一口气，灌进了夏福口里，涌进了夏福肺里，夏福咳嗽了几声，大脑清醒了许多，夏福顺势翻上屋面，躺在瓦片上喘着粗气。

夏福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也搞不清走路都费劲的自己，怎么就一下子上了屋面。

喘过几口气后，夏福慢慢爬到檐口边，憋了一口气，跳了下来。夏福的家本就是个低矮的厨房，本身就不高，再加上排水沟里，都是丰沛的雨水，冲刷下来泥沙，夏福落在了松软的泥沙上，没有任何不适。

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尘，把绳结解开后，挽了起来。看着挽好的绳子，他愣了愣，接着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抱起跛脚的板凳回到家里。

夏福抱起子茜，倒了些温水喂她。这一寻死没死成后，夏福反倒觉得自己精神了起来，浑身也轻松顺畅多了，也感觉有劲了许多，似乎再也不像个，久病快要死了的人。

忽然风大了起来，吹得枯树枝‘呜呜’作响，‘啪啦啦啦’，一阵乱敲乱响，小冰雹从薄瓦片缝里砸进屋来，夏福赶紧找来斗笠，弯腰举着护住子茜。

外面已是一片灰茫，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大片的雪花裹着冰雹，被鸣叫着的北风搅舞着，铺天盖地的泻下来，白雪渐渐堵塞了瓦缝，屋里的各种敲打声渐渐平息了。

夏福冻的脸色乌青，手一直哆嗦，他一手抱着子茜，一手拿来柴火点着，浓烟过后，屋子逐渐暖和起来。

因屋子狭小，屋面又被雪盖住，很快烟就把屋子里塞得满满的，子茜和夏福都咳嗽出眼泪来。夏福赶紧去打开门让烟跑掉，可门一开，冷风就灌了进来。夏福就这样一会关门一会开门，来回在烟雾和温度中找一个平衡点。

忽然，外面一个大雪团滚进屋里来，夏福赶紧去关门，才发现是大妹妹披着雨披进了他家。

夏兰把雨披里背的布袋放下，解下雨披拿到外面抖抖雪，挂在门外。

“子茜还好吧，嫂子呢，你脖子怎么了？”

被夏兰一问，夏福看着自己的胞妹，又想想自己，刚才的一幕又涌现在眼前，泪水再也关不住了，哗啦啦的决堤而出。

妹妹才知道哥哥刚才差点就做了傻事，她抱着哥哥放声痛哭。久久才平静了下来，妹妹从布袋子里掏出一块盐肉，一小壶油，一些米，还有一个大南瓜。

“我想着这明天就要过年了，你家一定缺吃的，你看你家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给我说一声！”

说着又哽咽了起来，子茜大姑一边把吃的替哥哥放起来，一边埋怨着哥哥。

“家里没吃的，我爸那供养就先别给，他家那多劳力又有出去打工的，不缺吃不缺穿的，真不行先给一半欠一半也行啊。”

夏福光叹气不吭声，子茜大姑越说越来气。

“再怎的，也不能把自己儿子一家逼死啊，咱爸妈年纪又不大，身体又好，自己挣得就够吃，哪还缺这点供养。”

“几个大的也没良心，没有你，我们几个大弟弟大妹妹，早不知死哪去了，哪个没被你救过命啊？他们咋也这么狠心。”

子茜大姑边说边整理着屋子。夏兰是这十二个子妹弟兄中，性格最直爽的一个，也第二讨夏冬的厌烦，最不爱的是夏福，第二就是夏兰了。

但，但对他们的厌烦是不一样的，夏冬虽然讨厌夏兰，但在夏冬看来，这属于内部矛盾，他依然团结着夏兰，以便能把与自己思想相左的‘坏人’夏福彻底打趴下。

“你嫂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臭硬臭硬的，跟咱爸商量不通，就把家里所有的粮食清在一起，把本来计划过年用的一点菜籽油，还有你嫂子打小工的工资，凑在一起，算是把今年要交的供养交清了。”

“咱爸，也算是搞了一辈子的工作，一辈子基本上也没下地干过农活，这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他又把他的那一套搬家里来，唉，……我把给咱爸的肉和油送过去，顺便劝劝他。”

话还没说完，夏兰的大长腿，已经跨出了夏福的屋门。

夏福知道夏兰的脾气，也知道父亲的脾气，这一去，不仅劝不好，还会弄的更糟，他赶紧去拦夏兰，哪里还有夏兰的影子。

夏福把夏兰送来的米淘一些，切点南瓜放里面，一手烧锅做饭一手抱着子茜，正烧着火，突然，“滚”！一声怒吼传来。

夏福扭过身，从家里唯一的一个窗户往外看。只见夏冬的东堂屋大门大开，夏冬一手杵着锄头，一手指着雪地里的夏兰，站在屋檐下，破口大骂。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你养大，你不报恩，反倒教顺起老子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边说边奔向夏兰，夏兰倔强的站在那里不动，还大声嚷嚷着。

“我是我哥养大的。”

夏福看势不对，他知道，动了气的夏冬，真的会打死这个出嫁好多年的妹妹。

顾不了许多，夏福冲了出来。

“还不快跑，等死啊？！”

灰白的混沌里，传来了夏兰的哭声。

看到夏兰跑走了，夏福松了一口气。

他返回屋里，正往灶膛里填柴火。突然‘哗啦啦’几声响，夏福的屋子瞬间亮堂了起来，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夏福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余恨没消的夏冬，回过头来，就用手里的锄头，在那刨夏福住的房子的屋脊。

“你这个狗料，早死啊，哪儿找不到一根麻绳一颗歪脖子树？跳水里也能死啊，撞墙也能死啊，你咋还不死？！你这糟蹋粮食的狗东西，自己跟我作对还不算，还教唆着一帮小的和我作对！”

夏冬骂着骂着更来气了，又是一阵‘哗啦啦’响，一阵阵冷冽的寒风赶跑了屋里的暖气，灌进子茜的小被子里，又一阵寒风揪醒了茜茜的睡梦，一声啼哭，把看呆了的夏福拽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