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商周青铜艺术（二）华盛顿亚洲艺术博物馆特展《安阳出土文物展》

Tieq lu （陆铁强）

每次回上海都会去上海博物馆。上海博物馆里的青铜器不少，而且质量也很高。当然，台湾故宫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馆等处的藏品肯定更好。事实上，国外其他著名博物馆收藏的青铜器也非常好，但因展示空间的限制，不大可能一下子将好东西一起拿岀来。所以，这次华盛顿亚洲艺术博物馆《安阳出土文物展》是机会难得。特展自去年4月底就开始了，之前我曾看过好几次。为了写这篇文章，对商周青铜器的知识补了一下，昨天又专门去了一次。 我以前曾经写过两篇有关华盛顿艺术博物馆的文章，一篇是弗利尔艺术博物馆，一篇是萨克勒艺术博物馆。这两座博物馆是联在一起的，统称为《亚洲艺术博物馆》。 这是弗利尔艺术博物馆建筑的正门。 而这次特展是在萨克勒艺术博物馆内。 展厅门口两侧有两个大屏幕，不断重复地显示以前的老照片与录相。我顺手摄了几张。 当时发掘的现场 左面是傅斯年（当时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创办人与所长，最重要的考古学家董作宾，李济，梁思永等都是在他支持之下进行安阳考古发掘的。）,中间的是法国考古学家伯希和，右边是考古学家梁思永（梁启超的二儿子）。 可能左面第一位是梁思永，第二个是李济。李济也是安阳发掘的一个重要人物。 　　此特展分成五个展厅展出。欣赏商周青铜器有两个难点。一个是种类很多，称呼又难写又难读。还有一个是纹饰，只觉得有种威慑的力量，以前讲不清其中的名堂。 前者我想用书上一张图来加以说明，可惜没有在网上找到一幅相应的中文图表。但是好处是有拼音，不会读白字。后者（纹饰），通过看实物慢慢地来理解。 　　举办一场特展，就是用实物来写一篇文章，讲明一件事。这次特展分成五个不同的展厅，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解读这些安阳出土的商殷青铜器。 下面两张照片是第一厅的展品佈置。 第一展厅里，关于它的展品有三段文字说明挂在墙上。 一）商殷都城 公元前13世纪的某个时候，商王在河南安阳建立了一个新的首都（公元前1250-1050年）。在这里，他们建造了宫殿和寺庙，形成了古代世界中最大的城市之一。 最初的扩张与商王武丁（公元前1200年在位）的长期统治同时发生，这一时期标志着青铜铸造的快速发展，马匹和战车的引进，以及伴随着大规模人祭的皇家陵墓建造。 商王武丁还与最早保存下来的中国古代文字有关。与他统治时期相关的礼仪和行政的文本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是因为它们被刻在骨头、龟甲和青铜器表面上，这些材料比用于日常书写的木片和竹片更持久。这些早期的文本揭示了一个完全发展成熟的文字系统，它是现代汉字的祖先。这种复杂的文字系统对于管理当时复杂的军事、文官和礼仪官僚机构至关重要。 二）占卜未来 安阳的君王为了安抚祖先和神灵，以此与神明交通，希望获得祂们的帮助，用人与动物来祭祀。在仪式中，国王通过祭司向神明询问有关作梦，牙痛以及未来的各种事件（包括丰收、战争和皇家狩猎）等各种事项。之后，祭司在特制的牛肩胛骨或龟壳放在火上加热，根据产生的裂纹来解读吉凶。然后将卜卦的记录刻写在骨头或龟背上。最早的这些龙骨或甲骨卜辞可追溯到武丁时期（约公元前1200年），少数甲骨之还涉及一些行政方面的条文。 三）对于祭器的装饰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青铜器的表面上隐藏着某种动物形象。安阳的文献中没有讲到这个怪物是什么。这个怪物有一对眼晴，像是一个面具，有时两侧有个身体附着，之后被人们赋予了一个名称“饕餮”（读音tāo tiè）（见下图）。而侧面显示的单眼怪物通常被称为“龙”。 青铜器的纹饰有一种形式美感，其中将想象中动物形象抽象化，身体被拉长或压缩，填满几乎所有空间。在整个安阳时期，当时的工匠们设计了各种图案。根据这些设计的变化，有助于研究人员可以对其所装饰物品的年代进行确定。 饕餮图象 在此我略加一些这段时期的历史背景。 明万历刻《三才图会》：商王武丁画像 武丁统治的59年间（前1250年—前1192年）称为“武丁盛世”，它是商朝最鼎盛的时期。军事上扩张了很多地方，把殷商文化传播到了长江流域，加强了与西北各族的融合；甲骨文和金文被大量使用，玉器铭文开始出现；版筑和铜锡铅三元合金被发明，大片荒地被开垦。随着商代考古的不断进行，人们发现，武丁对中国古代的经济发展、文化进步、疆土扩增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超越了先秦时期的任何一位君主。 顺便提一下，1975年农业学大寨时，为了平整土地，想托在殷墟周边的一个土丘拉平，想不到挖到了一座“妇好墓”。这是殷墟发掘五十年来，唯一保存完整，未经扰动的王室墓葬，也是目前唯一能够跟历史文献和甲骨文联系起来，并进而推定具体墓主的殷代墓葬。出土了很多珍贵的文物。这位“妇好”就是武丁的王后之一，是个女将军，也是一个女祭司。 妇好墓前的雕像 　　为什么要加上面的这一段文字与图片？因为第一展厅里的文物产生的年代就是殷早期，也就是商王武丁的时期。将眼前这些古代的文物与具体的历史人物联系在一起，是否可以更生动一些。 第一展厅放了4个不同的玻璃展柜。进门首先看到的玻璃柜里有两件藏品。一件是陶器，一件是青铜器。 这两件都是储存酒的壶。 下面有一段说明；【为国王制造的容器： 这两件令人印象深刻的酒壶，就像这个展厅中的所有物品一样 - 都是在大型的官方经营的作坊中制造的，这些作坊就像现代工厂一样，有各种熟练工的分工协作。 下面这个陶瓷罐属于早期商代国王墓中发现的一类稀有的白色器皿。它需要高岭土 - 后来中国瓷器中使用的相同黏土矿物 - 并且需要约1700华氏度的高温烧制。安阳的多个大型青铜铸造厂不仅为国王服务，还为城市及其周边的精英阶层提供服务。这些庞大的作业和铜、锡、铅等原材料的获取由官员监督。】 壶（酒容器）殷早期，约公元前1200年无釉白陶器。 侧面 细部 　　上面这件商代制作的中国白陶器是馆中宝藏之一。我在手头的两本有关中国艺术史的书中都提到它。坚硬如石头，而且质地非常精细，有时会被误认为是瓷器；但分析表明，尽管使用的陶土与高岭土相关，并含有与瓷器相同的元素，但缺乏瓷器所必需的那种玻璃质感。覆盖整个器皿的刻花装饰明显与当代青铜礼器上的设计相关。在肩部有一个窄带有四个单眼孔，而罐子的侧面覆盖着交替的素色和装饰性V形图案带。两只带有动物头部的穿孔提手出现在肩部，前底部有一个单个穿孔动物头提手。这个酒壶是已知商代白陶器中保存最完好的器物之一，其形状与纹饰有一种特别的高雅之美，我非常喜欢！ 祭祀用的酒容器（壶）带有面具（饕餮）和龙纹殷早期，约公元前1200年青铜制 龙头与龙纹 饕餮（兽面纹） 　　上面饕餮纹的特点是以鼻梁为中线，两侧作对称排列，由眼睛、兽角、眉毛、耳朵、鼻子组成一张完整的脸，部分有左右展开的身躯和兽爪。兽面纹并不指向任何特定的动物，以角为例：有牛角、羊角、鹿角、龙角、甚至没有角。正面看起来像面具的怪物，其巨大而邪恶的眼睛配上背景中以角、冠、獠牙、有爪的爪子被组合成一个抽象的几何装饰图案。令人直觉感受到一种模糊的邪恶存在。它是正面展示的，因此在它和观看它的人之间建立了对视，呈现了一种具有魔力的效果。 另外，注意这件青铜器与以后的藏品比较，除了龙头与眼睛突出之外，它的纹饰属于线浮雕，类同画在纸上，或者在木板的图案一样。以后青铜器的纹饰较为立体。 第二个玻璃柜是青铜兵器与玉器。玻璃柜下面也有一段文字： 为礼仪制作的武器 商朝君王经常在组建军队和发动军事行动之前会向神灵和祖先祈求。步兵的武器一般选择是一把由青铜制成的斧，固定在一个通常长约三英尺的木柄上。这些青铜和玉器武器，其中一些镶嵌有绿松石，这些不是为了战场所用，用于在安阳的仪式。这些华丽的武器适合像商王武丁或者妇好等将领在主持对敌方俘虏的人祭仪式时挥舞的。 有把手的短戈斧殷早期，约公元前1200年青铜制，带有绿松石镶嵌和玉（和田玉）刀刃 请注意其中的龙纹（突出小球是眼睛）。但我看来还有点像大象的形象。 短剑（下面三把）殷早期，约公元前1200年青铜制，带有绿松石镶嵌和玉（和田玉）刀刃或青铜制，带有绿松石镶嵌。【刀柄是一条龙组成，有眼有角有鳞有尾；刀刃像是从龙口吐出。】 刀柄如龙也如象。 下图从左到右：1）圆形斧。商代，约公元前1250-1050年玉（和田玉）2）斧头带把手早商时期，约公元前1200年青铜制，带有绿松石镶嵌和玉（和田玉）刀3）玉斧：商代，约公元前1250-1050年玉（和田玉） 第三个玻璃框展示甲骨文。 玻璃展柜下面也有一段文字如下：甲骨卜文 一百多年前，学者们发现了骨头和贝壳碎片上的微小标记，就像这里所见的一样，是中国古代文字的一种形式。有些标记很容易与学者们从后来的文字中熟知的词匹配：像王、日、月和雨这样的简单描绘性字符在数千年间变化相对较小。最终，研究人员意识到这些铭文是商代君王就关系到各种重大事情（如天气和战争等）所做的卜占。展出的这些碎片都可追溯到商代安阳时期（公元前约1250-1050年），它们是在1920年代和1930年代在中国购买的，并最近捐赠给了博物馆。 题刻在牛或水牛肩胛骨（肩胛骨），碎片 龟的贝壳底部上题刻的碎片。象形文字，似乎在讲故事，最下可能是“老虎扑人”。（但是这个“老虎像是“老鼠”。） 第四个玻璃展柜。殷王朝早期的礼器，也就是在武丁中兴时创作的。 柜下的一段文字：祭祀的餐具 这些专为祭祀盛宴而设计的青铜器是当时安阳精英文化的标志。那些有脚的器皿可以放在火上加热酒和烹饪食物。圆底的器皿既用于储存酒，也用于盛放食物和饮料。其形状还是它的表面装饰，都很富有商代的艺术传统。 在早期的安阳时期，开始出现一些简短的铭文，有委托制作器皿的个人名字，也有为这些赞助人的特定祖先所献祭的简要内容。 自左向右 带有面具（饕餮）和龙的祭祀鼎（鼎）早期安阳时期，公元前约1250年 这个饕餮面具很清楚。其上部一圈可能就算是龙纹。 带有面具（饕餮）的祭祀酒杯（觚）读ku（古）。脚上有铭文，"傅氏"（夫人）早期安阳时期，约公元前1250-1200年 饕餮面具也很清楚。 下面像是云纹。 带有面具（饕餮）的祭祀酒炉（斝）读jia（甲）。内部底部有铭文，"吴氏"（[祖先]吴）早期安阳时期，约公元前1200年 饕餮面具不十分清楚，但也有其痕迹，与密佈的云纹混在一起。 酒器（爵）带面具（饕餮）刻有“伐父丁”（“为已故父亲丁制作”）“伐”描绘了一个人被戈斧斩首，可能代表与军事或仪式祭祀相关的商代官职）。早期安阳时期，约公元前1250—1200年。 纹饰与上相似。 带有面具（饕餮）和龙的祭祀粮食盘（yu)内部底部有铭文（未解读）早期安阳时期，约公元前1250-1200年【这个青铜器看上去像个碗，没把手，所以不能称之为“盘“。有英语拼音Yu,但是与“盂”样子不像。】 粗看就是一个大碗，细看纹饰也很美！那个时候“饕餮纹”时髦得有些走火入魔，处处可见。 　　如果从雕刻艺术看，这时候的青铜器纹饰图案都刻得很浅，如同在纸上画一般。除了突出的眼睛与一些龙头，其他立体感不强。 第二个展厅（主要讲的是墓葬） 墙上也有几段文字。 一）罕见的发现 我们对商文化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墓葬的设计规模，与出土文物揭示的。可悲的是，包括商王的坟墓在内的大部分最有价值的墓都被盗掘了。唯一的例外是妇好的坟墓，她是商武丁的妃子，于1976年被发现。她的名字已经为研究人员所知，因为在很多次卜辞中，她的名字早已出现在有关出征和她怀孕的占卜甲骨文中 妇好的墓葬位于皇宫附近，由一个位于垂直轴底部的矩形木制室组成。她被埋葬在一组嵌套棺材中，死后有十六名祭祀侍从和大量的葬品陪葬，包括近200件青铜器（其中一些上刻有她的名字），超过750件玉器，稀有的大理石和象牙制品等等。【使我想起古埃及的图坦卡蒙墓。】 二）商代墓葬和社会 商朝是一个复杂而高度分层的社会。商王在此顶端。该社会由扩展的王室家族、其他高级世家和其他特权阶层主导。在社会的底层是专业工匠、农民、士兵和普通劳动者。最低的是敌方俘虏。 这种社会结构反映在安阳众多墓地发现的规模和内容中。家庭希望将逝者埋葬时携带生前珍视的财物以及为葬礼准备的陪葬品和在来世所需的必需品。最重要的是祭器，它们被安置在陵墓中，确保墓主在幽冥世界中继续宴会仪式。放置在安阳墓葬中的物品反映了逝者的个人身份。一把孤独的青铜短戟可能会伴随士兵的葬礼，而玉制工具可能代表一位高超的工匠的墓葬。发现在商王武丁的王妃妇好（约公元前1200年）墓中的成千上万的物品，清楚地表明她是早期安阳社会中最有权势的个人之一。 　　第二展厅也有四个展柜。 第一个展柜下也有一段文字：希望在另一世界中拥有的财富 富丽堂皇的安阳墓葬中有各种生活用品，其中也包括各种奢侈品，包括珠宝和小型个人物品——它们的数量和类型有助于表明逝者的地位和兴趣。这些珍贵饰品是为来世而制，由各种珍贵材料制成，这也显示了当时的时尚。雕刻的骨发簪和玉（和田玉）吊坠和配饰；它们表面的图案从逼真到抽象都有，还有由古代物品启发的设计物品，如一个圆形龙吊坠的设计源于一个比安阳早两千年的新石器时代原型。 下面是我逐个照相，细看其造型，相当有趣。 骨发簪子，可能是鸟的造型。 最上可能是鹿，之下是胖乎乎的鹰，尤其是最下面的鸭子造型多么自然，多么生动！ 𤠣孑 乌龟 这可能是条龙（绿松石） 猫头鹰（绿松石） 这就是上面说的模仿千年之前的龙。（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就有这样的龙造型。） 第二个展柜也是一些伴葬品 我逐个照相，细看也非常精彩！ 古雅的形状文饰加上青色的铜绣，这种岁月带来的斑斓色彩真是非常之美！ 饕餮面具 牛头 第三个展柜，其中只有一件青铜器。 下面也有一段文字。【王子们 宫廷内，包括与皇室结盟显赫家族的长子。他们被赋予尊称"子”，可译为"王子"。有的是这些家族的家族长，在这个巨大的青铜酒器内部有精美铭文“子龚”两个字。他的头衔用一个小小的、扭曲的“子”字表示，龚是一个地名或官职等级，繁体字“龔”是上面是龙，下面由用两只手扶着的一个龙。器身上装饰着的龙图案呼应了这个铭文中的龙形状。这个沉重物件的质量非常之好，足以证明了它的拥有者身份的高贵。】 商朝青铜器（尊）带有面具（饕餮）、龙和鸟，内部底部铭文为子龔（"恭王"）公元前1150年左右。 也是酒的容器 我花了点功夫摄到底部的铭文。 铭文图象 　　如果将这件青铜尊与第一个展厅的器物相比，要晚半个多世纪。这里的纹饰出现了些变化。纹饰的立体感（也就凸出壁面）增加了，还有出现了鸟纹。鸟纹在商、西周青铜器中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纹饰。虽然传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是商族重要的图腾，但是在商代，鸟纹多数是作为辅助纹饰。 正面 侧面 鸟纹 侧面底邻：凸起的龙纹与比较浅的云纹在一起。 第四个展柜 下面一段说明：【墓葬规格的高下： 觚（读hi 古）（高脚圣酒杯）和爵（三足鼎）是商代祭酒仪式的必备品。爵用来加热，倾注酒到觚中，以觚存放美酒供奉给祖先。任何有地位的人都希望将这一对物品带入坟墓，它们是在殷墟墓葬中发现的最常见的祭祀器皿。也有陶器制成的相应物品，这反映了其所有者社会地位的差异。柜中这件青铜觚的底线面有铭文，指明了一位担任高级军职显赫家族的家长，而这些陶器必定来自社会地位较低的墓葬。】 其中有两件青铜器是来自高层贵族墓葬，四件名称相同的陶器物品就来自社会地位相对低的阶层墓葬中。 　　不厌其详，写了两个展厅，作为一篇美篇似乎已经觉得太长了，就此停笔。真正精彩的在之后的展厅中。反正作为一次商周青铜器的学习，慢慢写吧！最后放上一段视频，是在弗利尔艺术博物馆庭院里休息时摄的，青铜器看累了，轻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