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淇淇

老家

老家，是生命扎根的土壤，是我们的来处，心的来处，更是所有成长的来处。我们之所以是我们，是因为我们的记忆，那远方的来处。

父亲的老家在雪峰山深处，一条蜿蜒的小河，在崇山峻岭中分出了峡谷，这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龙潭。不多的土地非常肥沃，这里的糯米在古代是贡品。山谷里到处开满了粉紫色的杜鹃花 ，大朵大朵的，绝胜城里人工培育的品种。远看粉色的云朵挂在山涧，一丛丛，一片片，又象彩云出岫，空气中弥漫了只有这里才有的清香。如今，山上早没有悲凉的山歌，只有山鸟啼呜，清新的山野，以及那无雨湿人衣的青翠欲滴。巽风徐来，这清明的自然，不过就是干净与良善。

父亲少年时，发奋求学，企盼走出大山。参加工作后，又象浪潮想重归土地，他对家乡的依恋，外人不可理解。

人类的本质是遗忘，他不愿模糊那黝黑的土地，鸟鸣的山涧，他想活得象自己。那里的日子象一个资料柜，每一段回忆都是无法整理的抽屉。在他工作的城市里，乡心无处安放，使他迷失在灰黯的巷弄里。

在他父母都不在世，儿女成行的时候，乡愁仍象一个硕大的磁石，吸引着他，让他魂牵梦绕，并怀着孩子般的向往。终于，在他去省城开会的回程里，他去了故乡，去那里捡拾真正的自己，去那熟悉的涧谷，听闻嘲哳的山歌，看那离离的芳草。

那里是父亲在心里无数次呼唤的地方，在他所有的知识里只记住这一个名字——龙潭！可是这次，思乡的熊熊烈火焚起，在这烈火中，有他尚还年轻的生命，他的理想事业，责任和妻儿的盼望 ，一切都成灰烬。如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局。

父亲的乡心终于落地停息，那只流浪的鹰，也如愿与崇山为侣。那出岫的云，青葱的树，都是他的热爱，从此便可沉睡在他们的怀抱里。但，世上多了一个无情的建筑，蹲踞在荒莽的山巅 ，冷眼看人间的恩怨，与深爱他的人阴阳两隔。

那长着相思树的树林，遮盖在坟头是青色的荫，山谷里野风吹过，我找不到浪漫的野蔷薇。我们割掉爬上坟头的地萝荒草，好去辩认当时县政府为你立的墓碑。可是父亲，你是我母亲永远不能碰的痛，一碰就是一次锥心的痛。

按当地森林防火要求，我们不能烧香放炮，只是默默伫立，我们没有哭泣，因为我们知道，你只想看我们快乐的样子。

回去了，穿过那松林，我看到幽径上开着黄色的小花，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她一定是父亲对我们的祝福。山影吞没了父亲的青冢，也吞没了我忧郁的心。

几次回老家扫墓都没有去老屋，这次一定去打卡。进了院子才知道，父亲家里并不穷，有很大的场院，分前后院，前院非常气派，看得出来过去算得起当地中上等人家。门前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这里海拔高，金灿灿的油菜花正盛开着，眼前一片金黄。

老屋现在非常破败不堪，在那里我们停留了许久，虽然这里不属于我们，但这里是我们的根，我的父亲在这里生长，我原该在那山坡上打柴割草，和所有的乡亲一样，在门前的田野里脸朝黄土背朝天。

这时代给我们许多的机会改变自己，也让我们的眼睛蒙上更多的尘埃，隔着这滚滚红尘，对祖辈先人模糊太多，陌生太多。在这模糊和陌生里，我们的心也变得焦虑和冷漠，再回视自己，也变得模糊和陌生。

沥沥的清明雨，把大地洗得清朗，也洗去眼中的尘埃，使我们变得清明。逝者如斯，生者长恒。感恩生命，感恩自然。

老家，那是我生命的来处，无论我走到哪里，永远是我回望的地方。

清明，这是人生最好的境界！

这是父亲曾居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