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

湖

　　老秦的儿子大婚，老两口早在一个月前就忙活开了。老秦老婆更是，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生怕漏掉某个细节。她的宝贝儿子，必须有一个完美的婚礼。

婚礼当天，热闹非凡，人们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各忙各的。偶尔能听到老秦老婆的大嗓门：秤杆呢？鸡呢？可捆好了，别跑喽！……

十一点零八分，是算命先生择定的吉时，远处传来了噼里啪啦鞭炮声。大家陆陆续续地走出来，准备迎接新娘的到来。这时候，鞭炮声却戛然而止。老秦和老婆互换了一下眼色，立马明白怎么回事，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

出门一看，婶子正站在婚车前，手里还抱着堂弟的遗像！还有二十米就到家了，她这是闹的哪一出？人们议论纷纷。新郎不停地看表，显然有些不耐烦。新娘也伸出头来，一探究竟。人群中，有亲戚拉着婶子的胳膊，小声地质问道：你这是干啥？大喜的日子，赶紧起开，别误了吉时！

“吉时？”婶子突然扭过头，恶狠狠地说：“他还知道吉时？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子……”说着便抱着遗像哭起来。

老秦好生好气地商量道：“他婶，你先让孩子进门，有什么仇什么怨咱事后慢慢解决。老秦老婆也附和道：“对，对，大妹子，有话好好说！”

婶子一挥手，说到：“好好说？十五年前你给我好好说了吗？明说了，这事没法解决，老天爷来了也解决不了。一报还一报，这一天，我等了足足十五年，我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报应！”

见她这样无理取闹，老秦老婆不再忍让，正色道：“你那是丧事，俺这是喜事，能一样吗？”说着便叫出几个大小伙，准备把她拖走。婶子好像未卜先知，立刻亮出小刀架在脖子上。一看这架势，人命关天的，谁也不敢前进一步。有人在老秦耳边说道：算了吧，喜事见血不吉利。

老秦这才拉过老婆，吉时已过，随她怎么闹吧！另一边，新娘子早就哭得梨花带雨，嚷嚷着要回娘家了。两口子各种承诺，好不容易安慰好新娘，不情不愿地拜了堂。婚礼虽然顺利举行，但一家人的心里都不舒服。

　　视线回到十六年前。

婶子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虽不富裕却其乐融融。堂弟刚满一岁时，叔叔驾驶拖拉机拉石头，因操作失误，连人带车翻进沟里，车毁人亡。婶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悲痛欲绝。因为担心人家对孩子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再嫁。

堂弟十岁那年，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去溜冰。为了彰显自己胆子大，独自走到河中央。谁知冰面破碎，掉进了冰窟窿。小伙伴见状，急忙飞奔回去找大人，可还是晚了一步。等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按照习俗，未成年的男孩是不能葬在村里的，也不能进祖坟。只能葬在后山的乱坟岗。婶子几乎一夜白头，哭晕过去好几次。听说要把堂弟葬在乱坟岗，婶子急了。她抱着棺材，撕心裂肺地哭喊：“我的儿啊，你咋那么命苦啊！从小就没有爹，现在死了还要成为孤魂野鬼！”

那天晚上，婶子挨家挨户磕头，求大家允许她把堂弟葬在村里。头都磕破了，仍然有村民不同意。婶子无助地走到村长门前，长跪不起。村长实在看不下去，允许堂弟葬在自家田头。但要由风水师掐算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否则会给村里带来恶运。听到这话，婶子哭着笑了，一个劲地磕头！

　　下葬那天下着小雨，凌晨五点，我爸妈和婶子抬着棺材，掐着时间往外走。刚出门，老秦老婆就跳出来拦住去路，说这是小鬼，没成型，怨气重，从谁门前过谁家就要倒霉。你们要想过也行，从沟里淌水过。

婶子央求道：“二嫂子，求求你了，沟里水太深，误了时辰孩子就得去乱坟岗。等孩子下葬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老秦老婆更生气了，说到：“这话说的，谁稀罕你当牛做马？我又不是不让你过，有路你不走！误时辰也是你自己误的，我没让你误。克死男人克死孩子，你还有资格跟我讲理！”

听到这句话，婶子彻底崩溃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很不幸，却原来她才是不幸的根源。婶子像被抽去了精气神，一下子坐在地上。父亲看她如此欺负人，上前揪住女人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扇起来。老秦老婆一边捂住脸一边大叫。听见动静，她的男人和公婆都来了。我妈眼看父亲要吃亏，也上去和他们撕打起来。婶子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要误时辰了！

大家都在气头上，谁也听不见她的哭喊。她绝望地用手拍打地面，胡乱地抓挠，指甲都渗出血来。

最终，堂弟还是被葬进了乱坟岗。

　　大闹婚礼后，婶子就离开了。有人说她回了娘家，有人说她去了外地打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关于那件事，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对，有人说她错。她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很少被人提及。只有那三间破败的瓦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仿佛一个忠诚的卫士，艰难地挺直腰杆，等待着主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