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 寒食 清明 赵雨雨

进勇

甲辰 寒食 清明

赵雨雨

我们这个民族极为感恩怀旧又极重孝道。《论语．学而篇》都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西汉经学家孔子后裔孔安国还特别注解：“慎终者,丧尽其哀。追远者,祭尽其敬。”所以，尚在远古，我们就有祭祖先祀亡魂的习俗。不过，那时多在上巳节、中元节、寒食节和寒衣节时举行。

汉代以前，定农历的三月上旬巳日为“上巳”。“巳日”是古代干支历法的术语。有修禊之俗，以拔除不祥。“修禊”，即是在水边举行的一种祭礼。这就是“上巳节”的由来。魏晋以后，则改在农历的三月三日。俗称三月三。《宋书·礼志二》引《韩诗》：“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溱水洧水，都源出河南省郑州登封阳城山。合流后称为双泊河。就是说，再次强调，这种祭仪是在水边进行的，而且还要载歌载舞。唐代诗人崔颢的《上巳》诗中就记述了上巳都城人倾城祓楔的热闹场面：“巳日帝城春，倾都祓楔晨。停车须傍水，奏乐要惊尘。”试用白话解释：“三月初三，京都一片春色。早晨满城人都去‘祓禊’，车辆停驻在水边，人们一边祭祀，一边奏乐歌舞。乐队众杂，人们互相争喧发出的嚣闹之声，简直要惊起尘土。”都说，崔诗与王维的“凉州郊外游望”，同是一幅古朴的风俗图画。

先于清明节一二天的寒食节，更是民间连绵两千余年的第一大祭日。自从远古时代的燧人氏发明了火，我们的先民对火的崇拜无以复加。但苦恼的是，每到春季，电闪雷击极易发生山火，于是，聪明的古人约定，在这一期间，就要把上一年传下来的火种全部熄灭，这就叫“禁火”。待避过春雷后，再重新钻燧取出新火作为新一年生产与生活的起点，这种做法就谓之“改火”或“请新火”。改火时，还要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将谷神稷的象征物焚烧，称为“人牺”。久而久之相沿成俗，便形成了后来的禁火节。唐人贾岛在《清明日园林寄友人》中就说的很分明：“晴风吹柳絮，新火起厨烟。”画面感很强哦：柳絮随风飞扬，清明乞来新火后，家家厨房升起了生火做饭的袅袅轻烟。韦庄则在《长安清明》里赶紧补一句：“内官初赐清明火，上相闲分白打钱。”意思是，宫中把新火赐给大臣，大臣们闲来无事以蹴鞠为乐。“蹴鞠”据说就是足球的前身。

禁火与改火之间还有间隔的时间。史料有三日或五日或七日的不同说法，所以，在这期间，家家都必须准备足够的熟食以冷食度日，这些食物就叫“寒食”。“寒食节”由此得名。

寒食节，其实还有“禁烟节”、“冷节”、“百五节”等等称谓。“禁烟节”、“冷节”都好理解，而“百五节”则是在给你算时间：冬至后一百零五日、清明节前一二日即为“禁火”。宋人陆游在《小舟游西泾度西冈而归》中就提及百五节:“小雨重三后,余寒百五前。”

当然，禁火节演变为寒食节，也有另一种说法：就是为了纪念春秋时期晋国名臣义士介子推。介子推是晋国公子重耳流亡期间的忠实追随者，在颠沛流离间还上演了割股救主的壮举。但是，重耳上位后，介子推拒绝封赏，背着老母走进了绵山，成了不食君禄的隐士。重耳为了找到他，不惜放火焚烧绵山，以为介子推再怎么着也会冲下山来。哪料，最后只寻得两具烧焦的尸骨。由此，寒食节这天之所以禁烟火、吃冷食，就被演绎成了纪念介子推。愚以为，寒食节的兴起，是沿袭了远古的改火旧习，时间跨度，远远早于春秋时期。至于与介子推相关联，那是民间对于鄙视功名利禄的芒寒色正人士的一种景仰罢了。后来，不少人还把纪念介子推说成是清明节的起源，意思都大致差不离。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古代，不管是上巳节、寒食节还是中元节、寒衣节，都是在家中设香案，摆供品，焚纸衣，让祖先的鬼魂在阴间享用，这就叫“家祭”。古时的家祭是有一整套严格程序的，绝不可有丝毫的马虎。唐代名医孟诜就著有《家祭礼》一卷，可惜今已不传。陆游在著名的《示儿》诗里不是就在叮嘱他的儿子：“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本来，节日归节日，节气归节气。我们熟悉的二十四节气其实都代表的是特定的气候、物候和时候的变化，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重要时间节点。清明也不列外。《历书》中曾有一段对“清明”由来的描述：“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记得在向阳时，村民爱说：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所以，清明本身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五个节气，它提示我们，开始播种庄稼了哈。于是，一系列的春祭活动紧锣密鼓，祈求祖先保佑一年能够风调雨顺。

不过，清明正是万物皆显的时节。环顾欣欣向荣的万物，油然而生的往往是对祖先的怀念之心感恩之心。再则，寒食节就在清明的前一天，删繁就简，元代以后，清明节正式融合寒食和上巳节的习俗，成为民间祭祖的重大节日，并一直沿用至今：扫墓祭祖、追忆先人，慎终追远、寄托哀思，插柳祈福、岁岁平安，踏青寻春、消愁解闷，由此，清明不仅仅是一个节气，更是最具自然性与人文性为一体的一个节日。

前面说了，在民间，一年中大型祭祖的日子有上巳节、寒食节、中元节、寒衣节，再加上清明大至就有五个。而上巳节、寒食节、中元节、寒衣节则可以遥祭和家祭，但唐宋之后唯独清明就得去墓地祭拜。比如宋代《梦梁录》中就有清明节时“官员士庶俱出郊省墓以尽思时之敬”的记载，文中可见当时清明前后的扫墓活动流行程度。古籍中还称，清明前后“数日内，郊野间人流不绝。”所以，这才有了杜牧那首著名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今天就是寒食节，明天则是清明。向晚时分，余读着明人高则诚《琵琶记·一门旌奖》里的“霜露之思既极，宜沾雨露之恩”句子，竟禁不住顺即哽塞，涕泗交流。然而，“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2024年4月3日写于

成都滨江中路一号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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