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当兵的人(76)(

孙永春

<p class="ql-block">那一夜 当兵的人(76)、</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在我国西南边陲的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我和战友薛才松正下塌在村里的一幢新盖的楼房里。正是初夏时节,1300米的海拔,北回归线的穿越,赋与了这里四季如春的气候特色。高大的楼房气派宽敞,透过窗外,四周的崇山峻岭在静谧的夜空中肃立。远处山坡地上种下的玉米和烤烟,已被夜幕复盖,分不清那翠绿欲滴的可爱色彩了,只有我们居住小楼后面的原始森林里,松树的针叶和竹叶被微风吹拂后,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一一因为太静了。门前院落里一条大黄狗卧伏在一排猪圈门口,时不时被圈里大肥猪的哼哼声惊醒,支楞起耳朵,睁开了眼晴。因为睡不着,也因为初建的新楼尚未全部完工,厕所还在院子边的老茅房。我下得楼来,在昏暗的夜色里摸索着寻找着茅房。大黄狗悄无声响地突然出现,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堆在院墙边的柴禾整整齐齐码得一人高了,似一排守卫着小院的卫士,为你壮胆,一辆小货车和一辆小客车正静静地躺在院中央。我好容易摸索到了茅房。年纪大了,起夜解手的次数多了,我暗自感叹着。抬头望望漆黑的天空,似乎伸手可摘的星星就在头顶。几经折腾,睡意全无了。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翻腾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远离家乡二千多公里,似乎有点神秘的小山村?笫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是在四十七年前。那时我正在云贵高原上的一支空军部队服役。那一年部队又来了一批新兵,正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云南的红河州有个叫蒙自的地方,数十位蒙自兵就成了我的战友,张少武和丁绍元两位蒙自山区来的战友就分配在我班,两三年的朝夕相处,彼此早已如兄弟般亲密无间。远离家乡的战友最感兴趣的话题莫过于是自己的故乡了。小个子的丁绍元涨红着脸用不熟练的普通话喃喃地说着,”在树驼驼阿边边阿个村子,就是我的家乡了嘛”。常常会引得我们捧腹大笑。倒是老武这个结实的小伙会细声慢语地向我描绘上一通蒙自山村的风土人情,尽管有的话我听了,也如在云里雾里,很难想象大山深处他们的生活状况。离开部队几十年了,想念战友几乎成为每个当过兵的战士心中最大的念想。大山深处的战友,带着更多的神秘色彩,经常盘旋在脑海中。五年前,分别了近四十年的战友,因为微信的普及,经过永祥战友的牵线,寻寻觅觅我们终于在蒙自永祥家相聚了。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回首往事,就象品尝著名的蒙自石榴一般,我们小心翼翼地剝开往事,深情地怀念起生命中曾经的交集。在永祥陪同下,我们终于来到少武家,来到一直以来脑海中不时闪现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小山村。第一次走进了眼前下塌的这座小山村时,那时少武家的房子还是土坯垒的,一路上的泥路尘土飞扬,村子楼房还不多呢。老武以山里人的朴实隆重招待着我们,他兴奋地陪着我们在大山里转悠,为我这个久居城市里的人逐一揭开缠绕在心中几十年的那个小山村的神秘面纱。老武自豪地掀起那黑色网罩的三七大棚一角,我生平第一次见识了那闻名中外的名贵药材”三七”,白色的花朵象星星般散落在绿色的枝叶间,老武告诉我,入药的三七是根部的块茎,现正深埋在土里,年代越久越好。要不是近年的市场行情不好,现在已经都开挖收获完了。老武家的土院子里收上来的三七已经堆成了小山,马上要送进政府支助的烤炉內烘培处理,然后就可以出售了。我们来到老武承包的山上,乌油油的烤烟叶子粗壮厚实,煞是喜人,老武告诉我,幸亏今年的烤烟长势很好,弥补了三七的行情不足,要不然,翻建楼房的计划就会落空了。我们漫步在群山间的坡地上,苞谷地的玉米杆东倒西歪,说明玉米棒已经辦割完毕了,地里的南瓜似一颗颗地雷,还笑盈盛地躺在田头。那红成一片的小米椒,仰起了尖尖的小脑袋,正焦急地等待着主人来采摘,站在空旷的山谷远眺,老武承包的几十亩农田,掩映在崇山峻岭中,四周交织着红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呈现眼前是多么壮观的一幅画卷!正是象老武这样新吋代的新农民,亲手绘制了当今山村的好风光。老武还在热情地向我介绍着这两年的计划,过了年要拆掉现住的土坯老房子,盖楼房了!听着老武朴实的话语,几十年来对战友牵挂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我知道,为了绘制眼前这张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美丽画卷,这个勤劳的山里汉子,凭借着退伍军人的本色,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曾经经过了多少风雨,流下过多少汗水啊。今天终于就要奔小康了。不久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又会矗起一幢小高楼了。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盖上楼房,正是山村人最朴素的致富梦想。我由衷地祝福老武,今后的生活如芝蔴开花节节高!我们相约,等老武盖了楼房,我一定还来看望战友,来见证战友的幸福时光。</p><p class="ql-block"> 自那以后,通过微信,永祥第一时间告诉我说老武家的楼房盖好了。还没等我为老武的美好生活庆幸,却传来了老武得了重病的恶耗。我打电话给老武,打电话给老武的儿子,嘱他抓紧治疗。2020年的春节,我和金达战友决定再度远赴云南看望老武,可是大年初二临出发时,被告知新冠疫情爆发,只能退票止行。啊,那段时间,老武的病情成了战友心中的隐痛,永祥从蒙自城多次去探望老武,微信上的话题离不开老武的病情。我日夜祈祷老武能早日康复,我下决心,不管多远,一定去探望老武!因为他是我的战友!</p><p class="ql-block"> 终于我们来了!现在是2021年的5月17日了。楼下,老武睡着了。一个多壮实的汉子,如今被病魔折磨在床上不能动弹。我望着老武朴实的脸庞,深深的皱纹似刀刻般流淌在岁月的长河中。曾经我们一同在云贵高原上的一座旧庙里,守卫着装得满满的炸弹库。庙后的森森柏树就如眼下高楼后面依傍的小树林。我和老武就在这里巡逻站岗呢。漆黑的夜里,我们站在山头,注视着远处滇缅公路上汽车游曳的灯光,夜空中迷漫着公路两旁按树的芳香。脚下的大黄狗,紧跟着我们…,朦朦胧胧中,老武家的大黄狗又似当年一样,追随在了我的身边。该换岗了,我看着熟睡的老武,真不忍心叫酲他。白天的训练巳经够累了,老武还是班里农副业生产的一把好手,种田养猪样样在行。一个独立开伙独自在外执行任务的小单位,班长眼里,老武可是个好帮手。年年立功受奖,入伍笫二年就入了党,少武,一个好兵啊!我默默地望着老武,仿佛又回到了四五十年前那难忘的军营生活!</p><p class="ql-block"> 月亮不知什么时侯悄悄升起来的,那一夜,我楼上楼下悄悄地走动,空旷的楼房大部分已经装饰一新,可是不知为何卫生间还没完工?我听说,老武一病,家里的经济一下子捉襟见肘了。当下农民辛苦一辈子,好容易盖了楼房,但是就怕生病,一生病,一下子又得回到了解放前。我的身上巳经被初夏的蚊子咬出了许多疱。白天我和永祥说好,看完老武,晚上回去我还是住到城里永祥家。临行前老武再三挽留我们,望着老武渴求的目光,我的心头一紧,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闪过,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见?生离死别的念头,让止不住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滚动。我决定再陪战友一阵,那怕是一个晚上!</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我怎么能睡得着!白天老武把他两个已出嫁的闺女也叫回家了,儿子媳妇和老武的老婆(当地话称妈妈)全家出动,隆重欢迎我们。农家腊肉,菜园里现摘的豆角,满山散养的土鸡,被庆文战友加工成了一道道美味佳肴。老武坐在轮椅上,混浊的双眼此刻也恢复了往日的光亮,他望着他那调皮的孙子一晃而过的身影,老武喃喃地告诉我们,孙子贪玩,不肯读书,前不久玩摩托车,把胳膊也摔坏了。还是孙女好,在蒙自城里读书,成绩也好!老武两个漂亮的闺女不停地劝我们多吃菜喝酒。多幸福的一家子啊,为什么老天爷让病魔突然降临到老武身上了呢?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人生如梦,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生感悟一下子充斥了我那忧郁的胸膛。</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这个小山村,这片与我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土地,因为战友,已经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不愿相信,这是我和战友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夜。我站在老武家的阳台上,村子里已经到处可见一幢幢新盖的楼房了。五年前大多数村民居住的土坯房已越来越少。远处正在兴建的楼房工地上,已经隐约可听见人们忙碌的声音了,天快亮了。看得出。山民们的幸福生活还刚开始呢!老武,我的战友,你要挺住啊。我一遍遍在心中默念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在老武和病魔斗争的日子里,我和永祥不断通过微信互通着老武的病情发展情况,我也多次和老武视频对话。有一回,老武竟然自己拨弄手机和我通上了话。要知道,以前老武只能在孙儿的指导下,才能联系上我。我想老武的身体应该有起色了,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再后来。我和老武的联系没有了回音。今年春天里的某一天,永祥突然告诉我,老武走了。我的心再度凝固了。战友走了,我想起在那遥远小山村的那一夜,一言成谶,生离死别。云贵高原上的那座小山村中度过的那一夜,从此将同我的战友张少武一起,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了。</p><p class="ql-block">20220年9月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