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北上的红卫兵堵在峨眉

乒乓老兵

　　那年那月，我们连队参加支左执行过的任务，除了制止武斗，还有宣传毛泽东思想，就是到工厂和学校去背语录、唱语录歌。峨眉是大三线的交通枢纽，我们还执行过押运重要军工物资过境等任务。最为残酷的一次，是我们正在峨嵋县符溪农场劳动时，突然接到上级的通知，让我们立即到团部执行紧急任务。

执行什么紧急任务？大家在回团部的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想。大家想到了是去执行制止武斗，但是大家又不希望是去执行制止武斗的任务。因为执行那样的任务，自己人经常有受伤的不说，就是看见武斗中死去的人也是很吓人的，因为武斗中被打死的人往往还要受到对立方的虐待。有的要被向毛主席献红心(开膛破肚)、有的要被倒挂金钟(头朝下掉起来)、有的要被树碑立传(口中插牌子)......。当然，这些都是红卫兵的语言。到底是去执行什么任务呢？大部分同志的猜想还是去执行“那个”任务。因为，那时执行“那个”任务，往往是最紧急的。

到达团部后，得知除了我们76野炮营全部来了外，160迫击炮营也全部来了，我们还听说122榴弹炮有一个连已经上去了，而且他们连队的6辆牵引车全部被烧毁了。当然，这些都是小道消息，连长和指导员都到团部开会去了。临走时，他们留下一句话：好好休息，任何人不准上街，准备开会。几天的劳动，加上赶路，大家都很疲劳，一阵兴奋以后，就开始以班为单位相对集中地安排自己的住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一阵吵闹中我醒过来。迷迷忽忽地听见班长在叫大家：快起来！马上准备出发。我打好背包后可以说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爬上了炮车，又迷糊睡过去了。到达目的地后，我终于听清楚排长在给大家明确任务：根据上级通报，甘洛县的“红卫兵1018部队”在和对立派武斗时被打死了18个人，为了制造大的影响，取得支持，决定要把18具尸体经峨嵋运到成都。上级要求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要“坚决地把装尸体的这十多台车堵在峨嵋。”

我们连的任务是在峨嵋通往符兴的支线设障，防止车队迂回通过。根据榴炮营的经验教训，我们连设立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炮一排沿公路设立木制的障碍栏杆；第二道防线是由炮二排在一处较为狭窄的地段上将部分公路挖出一些缺口，阻止车行；三道防线是由我们指挥排在靠后的地方把车集中在一起，堵住公路，这样一是可以接应一、二排的同志，二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乘车退守。

任务区分以后，各排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我们指挥排的任务相对靠后，排长分给我的任务是安排大家的住宿。我当时在争取入团，就向排长表示：可以给我分配一些困难的工作。排长讲：象在争取进步的样子，但是找到住的地方也不是简单的任务，要和老乡协商的。到时候如果没有我的住处，再来找你！我不敢怠慢，赶紧在附近的地方找住处。很快我就在附近找到了几户可以住的地方，和老乡一讲，他们都说可以，就定下来了。这时，天也快黑了。排长在检查了各班的工作以后，转到了我的附近说道：你给我安排的住处在哪里？我赶紧大声报告：住处已安排好，请排长检查。接下来，我就把找到的房子给排长作介绍，这是侦察班的、这是有线班的、这是无线班的。排长你就和我们侦察班睡在一起。排长问：垫的东西老乡愿意给我们吗？我说：不知道。排长讲，怎么不知道呢？我说，老乡哪有那么多的褥子给我们用呢？排长一笑说：我讲的是稻草，地里面有那么多的稻草嘛！好了，你再去给老乡讲一下，我们要借一下他们的稻草。说完，排长就去看晚饭准备的情况了。我赶紧给老乡讲清我们要借用他们的稻草，几个老乡忙说没问题没问题。乘着空闲，我到老乡的院坝里面坐着聊天，这时我看见这家老乡的家里有一个新做的两轮板车，轮子还没有安上去。就问老乡可以借给我吗？老乡说没有轮子的车你有什么用？我说有用，可以给我们排长当床。老乡说，那你就拿去用吧。晚饭后，我看见排长躺在我给他备的“床”上休息时（我们没有床，将稻草铺在地上后直接铺上床单睡），感到十分高兴。

　　因为我们是在团的第二线，所以前两天的日子还是好过的，每天只要电话联络几次，没有大的情况就是组织学习九大的报纸。只是到了晚上，蚊子太多，几乎无法睡觉。到了第三天，红卫兵把榴炮营前两道防线都冲跨了, 他们把放在路上的各种障碍物全都放火烧了,不断地向前挤，眼看榴炮营的第三道防线就要被突破了。团里把放在机关的160迫击炮营的预备队拉了上去，同时要求我们营把挖开的公路缺口再进一步扩大，要确保红卫兵从几条迂回的道路上不能跑掉。我们又挖了一天，连长确信汽车不能通行了，才叫大家休息。当天晚上，有几个迫击炮营的自贡富顺县的老兵跑到我们连来找老乡玩，一个二个象是打了胜仗一样，和我们连的富顺兵聊得眉飞色舞。一会儿讲：你见过死人没有？那几个死人的头看起来比猪头还要大；一会儿又有人讲：有一个是被烧死的，看起来只有一个小孩那么大，而且还是被白布包起来的；一会儿又有人讲：为什么要包起来？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是缺胳膊少腿的，如果不包起来，那看起来更吓人。我没有见过死人所以有些害怕，就说：你们把他们堵住了我们就可以放心地睡觉了，免得怪吓人的。他们见我害怕了，越是大声的讲他们的见闻。我只好跑出去，等他们走了以后才回去睡觉。

当天晚上，红卫兵突破了122榴炮营的全部防线。榴炮营不仅被烧毁了几台牵引车，而且一线的同志几乎人人身上有伤，有十几个伤势较重的同志住进了团卫生队。但榴炮营的同志在撤退的时候，将红卫兵的十几台车的轮胎全部破坏了。这样，红卫兵的汽车也就全部不能动了。红卫兵一路将车上的尸体放到殡仪馆临时停放，一路四下出动找车，一路向前面探路。一些探路的红卫兵到了我们设防的附近，发现道路被挖开了，就走到我们这边来，对着大家大叫：谁叫你们破坏公路的？破坏公路有罪！你们必须赶紧恢复公路！恢复交通！连长看他们人不多，就上去给他们答腔：你们回去吧，我们是在搞演习，后面还有几道的防线呢，你们也不用看了。几个年轻的红卫兵一听这话，马上就哭起来了，边哭边说：我们是受到过毛主席接见的红卫兵，我们的人被反动派打死了那么多，你们还要在这里堵我们，你们有良心没有？我们是到成都去声张正义的。连长看他们几个红卫兵哭的可怜，就对他们说：你们到别的地方去看一下，也许还有其他路呢，我们在这里搞演习是上级确定的，你们说了没有用，我们说了也没有用。那几个红卫兵走后，连长马上把一排长找来交代：你们那些障碍看来没有用了，赶紧在指挥排的位置上再挖一道防车沟，只要汽车过不来就行。指挥排将车后撤以后也参加挖沟。这一夜，我们和一排的同志挖了一整夜的沟。天亮了，我们的沟也挖好了。这一夜，我觉得过的非常的快。

　　第二天，红卫兵又开始了新的冲击。他们吸取了前几天的教训，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台推土机在前面开道，遇到木制的障碍一推就过去了。遇到挖开的沟，几推几推也就填的差不多了，好在他们没有自己的驾驶员，开汽车的开不好推土机，这样他们推进的速度就不是很快。等他们抵达我们这个营的防线时，已经是中午了。连长一看这架势，着急的不得了，赶紧向营长报告：红卫兵照这样的速度推进，要不了多久，我们的防线就要被突破了。营长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显得很生硬：你们就不会把自己的车开上去堵？你们就不会把他们的人拉下来！决不能让他们过去！

连长赶紧把驾驶班的同志都找来面授机宜，很快他们就都又散开了。我当时想沟都可以添平，汽车还不是可以推开吗？后来看到驾驶班的同志回到自己的车上，很快把我们的牵引车开走了。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们在一起碰了一下头后，就又分开朝红卫兵的车队去了。随着一声哨音，一队冲向红卫兵的搞来的推土机旁阻止其推进，不少红卫兵紧追不舍；就在这时，驾驶班的人分别把着红卫兵运尸车的左右门，把驾驶员控制起来，另几个用扳手把汽车上的分线盘、气门等统统撤掉了。等红卫兵们回过神来一路人马迅速接近了红卫兵的其他车辆，用同样的方法破坏了他们车队的车辆，使其无法动弹。红卫兵被激怒了，不少人找来锄头、木棒，大叫要和我们拼了。连长马上发出紧急号令，机动撤退。我跟着排长一路小跑摆脱了他们的追击。当时，整个现场一片混乱，叫骂声响成一片。我当时在想，我们好象是被打败了，要不怎么这样的往后跑呢。排长一边跑一边喊我加快速度，我只知道跟着跑不被丢下。跑着跑着，我看见前面有不少营里的同志，过了一会儿，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原来这里是我们的集合点。后来排长告诉我，分头撤退的计划只有连以上干部才知道，其他人都没有告诉，他自己也是听连长在头一天晚上才告知的。这次行动，我们连的同志都到达了集合点，有三个同志在跳沟的时候被滑倒，腿部骨折，要不是副指导员派人接应，搞不好就要被人抓住。连长又被叫到营里去开会了，布置新的任务，在新的地方进行设障，坚决的堵击，还是那句老话：坚决不让红卫兵的车通过。

我们又开始了新的作业——设障——挖沟。红卫兵也进行着自己的准备——修车——准备明天拼死一博，非通过不可。

入夜，终于静下来了。我们的作业完成了，红卫兵们好象也完成了准备。黎明前的黑暗中，突然从红卫兵的方向发出了一阵喧哗，好象是欢呼声。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赶紧跑向自己分配的岗位。但是，红卫兵没有过来，一直没有过来。他们撤退了，不知为什么。 后来，听连长讲“四川省革筹”给他们发了电报，承认他们的行为是合法的，但是要求他们返回驻地等待“省革筹”工作组去具体协调。红卫兵的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返回自己的家园，因为他们的父母双亲希望他们早日回去。

红卫兵们终于走了，他们把从甘洛拉来的尸体在峨嵋县火化了，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然后，将汽车打扮得披红带绿，浩浩荡荡地返回了。

我们把老乡的东西归还后，也乘车返回了。接下来，连队召开了总结大会。在这次阻击战中，凡是受了伤的同志得到了嘉奖，我们连队驾驶班也得到集体嘉奖；团里有几个同志还立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