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僧

文痴

老  僧

　　有一个老僧颤巍巍地走出山门，几个年轻的和尚扶着他，他的拐杖笃笃的响，他不时地用手按按香客的头。大家都非常敬重他，同时也非常愿意让他按按脑袋加持加持，香客们也因受他加持而倍感不虚此行。

这个老僧确实老了，他的光头老皮皴黑没了光泽，千沟万壑的脸像受风雨侵蚀的黄土高原，眼睛凹在眼窝里眼皮不太情愿的苫着它，给人的感觉好像已经睡着了。他两腮塌陷，嘴唇干瘪，下巴像风干了的茄子，所有的一切只有在蠕动的时候才感觉有一点柔韧。老僧背佝偻着，头深深地埋着，好像对每个人都有下跪的样子。香客们见了他都双手合拢，蹲下身子把头埋得更深更低，老僧便用颤抖的手按按他们的脑袋。

老僧大概有一百多岁了，他坐也打不了了，经也念不动了，给香客加持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早上起来徒弟们扶他上厕所，然后就坐在佛堂门边上晒太阳。他不与太阳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深深地让太阳照他的后脑勺。他也不和香客们说话，只在你低头的时候他便按按你的脑袋，假如你不低头他也看不见你，他的眼睛总是闭着，但你一低头他好像有感应似的，就用手按按你的头。

太阳要下山的时候，老僧就回到他的禅房里睡觉。大家都说他是得道高僧，他总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道’是个什么东西，你让我怎么得道？我只是老了，没有精力干其他事了。”

奇怪的是他从来不生病，所以寿长。徒弟们说从来没见过师傅生气，他总是温温和和，就连带徒弟都是主持给他分配来的。他说自己带不了徒弟，因为他不识多少字，经也念不准，只是跟着大家当口歌儿唱，问是什么意思，他说不知道。他也没有自己的法器，一串念珠是行脚僧送给他的，他数了一辈子也没有数清有多少颗。木鱼是一块木头，因为年代长了，已经敲得像户枢一样有个窝窝。徒弟们要给他换一个，他说：“不用换，不就是块木头嘛，敲啥都一样。”现在他连木头也敲不动了，他让徒弟们当柴烧了，物尽其用。

有时受他摸顶加持的人要给他钱，他不要。他说：“摸摸脑袋就给钱，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如果你过意不去，你把我的脑袋也摸摸咱两就扯平了！”可徒弟们从来没看见有人摸过他的脑袋。这个事上徒弟们有点看法，他们说师傅啊我们也要吃饭噢。老僧也感觉徒弟们说得对，他说：“年轻的时候能种地，可以维持生命，现在种不了地了，生命还是要维持的，哪就放点香火钱吧。一天只收十块，收了钱的香客就不用上香了，我不是吃香客的，我是吃菩萨的。”他把所有的如来都叫菩萨，问为什么？他说出家前他妈就是这样叫的。反正他年纪大了，庙里的人谁也没有更正他的意思。他还有一个规矩，只在佛堂里收香火钱，其他处坚决不收。所以他一般不在佛堂里呆，只是颤巍巍地走在路上或者坐在门边上。

老僧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把眼睛闭上，但谁来了他好像都能知道，徒弟们以为他眼耳通天了。他说：“我一窍不通，我只是听得熟悉了就知道了。”徒弟们问他你给人家加持能起作用吗。他说：“能呀！他们大老远的来这里上香敬神，我给他们压压脑袋，让他们静下心来，不要浮躁，这样回家的时候就心平气和，又舒心又安全，这不是起到作用了吗？！至于我，再什么也做不了了，动一下胳膊和腰脚也算是一种锻炼。”

徒弟们问他，你怕死吗？他说：“早能死了，这把子年纪连累你们天天扶我。”徒弟们说是您在扶我们呢！他说：“我连个鸡也提不动还怎么扶你们啊！”

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