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4.03.28 作者:李曼)</p><p class="ql-block"> 说起过年,如今已没了什么新鲜事儿,除了下雪这件事。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的冬天真的是寒冷,里里外外得穿好几层衣服,整个人都变得很臃肿,站在雪地里活像个小雪人;不像现在的我上面只穿一件毛衫,直接贴着皮肤,连保暖衣都省了,外加一件中等厚薄的羽绒服,下面就是一条加绒的牛仔裤,一双马丁靴,整体显得很精神。那时候的雪下得很长又很大,当清晨起来拉开窗帘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厚厚的雪褥在屋顶,阳台,菜园,院子里、院子外的地面,花草树木,院墙上盖了一片,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无瑕;当阳光轻轻洒在这片雪褥上,像是施展了某种神秘的魔法,让这世间的喧嚣与纷扰掩藏于宁静和恬淡之下;我莽撞的打破了这种形态,像小鹿似的开心得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一阵乱踩,刚刚还是平整的雪地里留下的一串印记,给这无趣的雪景增添了几分灵动,在这深深的凹陷处也是白色的;我索性抓了一把雪团了起来,这圆圆的晶莹的雪球也是白色的,白得耀眼;我瞄准远处的松树仍去,打在枝头上又随着针叶上的雪一同散落一地,这雪还是白色的,像夏天时叫卖者手推车里的冰桶装着的雪糕;可我玩得并不过瘾,便叫来大人一起做雪人:很大的红鼻子雪人,有一人之高,白白胖胖的,可爱至极。</p><p class="ql-block"> 当阳光轻轻洒在东湖的冰层上,在它的映照下,这条如同静止的时间河流,闪耀着剔透的光芒。虽然冰层看起来有些厚实,但我还是不敢轻易踏入,害怕一旦踏上就会被这时间的河流卷走,难以再找到回家的方向。我只好站在远处默默地观察它。与其说是观察,倒不如说是在欣赏它。光滑的冰面上,纹理交错,宛如绽放的花朵,千姿百态,像一副巨大的“百花齐放”刺绣图。</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我和父母都住在曹家花园的一幢房子里,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我们住一楼,他们住二楼。我和爷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由于他革命时烙下的旧疾复发,他便去了东湖疗养院。我去那玩过几次,映像最深的两次,其实也是模糊的记忆。有一次,我被爷爷抱在腿上,他坐在轮椅上,在一个有很多人的房间里看着电视;还有一次,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在爷爷临走的那天,听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被带到他的床前看了最后一眼,他伟岸的身躯变得瘦弱,静静地躺在床上,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的安详。</p><p class="ql-block"> 我的奶奶并不是我的亲奶奶,听说她是爷爷家的帮佣。爷爷和亲奶奶的性格都很钢硬、要强,争吵起来谁也不让着谁。亲奶奶在生下我父亲不久后,有一次他们吵得很凶,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估计是到了忍受彼此的极限,她一气之下头也不回的离家出走了,几年后她想回来看孩子,都到家门口了,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还是被我爷爷拒之门外,吝啬到就连一眼都不让孩子的亲生母亲看,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了。很多年过去了,我父亲也已成年,也光荣的成为了一名军人,在那段日子的某一天,收到了他亲生母亲因病已经去世的消息。我猜想这病多半是因长年的思念与懊悔所造成的;也许每当夜幕降临时,她便望着床前的明月,对孩子的无尽思念与牵挂总能飘向远方,她想象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的模样:嘟嘟小嘴咿呀学话了,会用强健的双腿行走了,会自己吧唧吃饭了,知道穿衣了,他病了,他上学了,他受伤了……;也许在落叶飘落的深秋里,看着满地的红叶,心中对孩子的思念愈发痛苦,她抚摸着一件件为他亲手缝制的衣物,从春天的薄衫到冬天的厚袄,大大小小的,整整齐齐的,已经装满了这只用棉布盖着的旧木箱,但至今也未能寄出一件来实现她的愿望;也许在这等待的岁月里,面上总挂着几滴由于风吹或忧思的刺激而不自觉地流下的眼泪,又渐渐让风吹干。她思念着她的孩子,如那星辰的大海,无边无际,哪怕是生命终了的最后,哪怕是何时何地;如今的我终于有了了解——一位母亲对孩子的那份情感。</p><p class="ql-block"> 自从我亲奶奶离家出走后,我爷爷就跟帮佣搞在一起,以至成为我父亲的厚母,也就是我的奶奶。那时,奶奶在乡下有个孩子,那是她跟前夫所生的,她想把孩子接过来一起生活,可我爷爷怎么也不同意,她只能把泪水吞进肚子里。那个时候,我父亲就是吃她的奶水长大的。</p><p class="ql-block"> 我有亲奶奶的这件事,是在我读中学的时候,是在我翻找照片的时候,是在父亲珍藏的一张旧照片里看到了一个陌生又莫名的似曾相识的人,那娥眉螓首下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坐在她身旁的就是我的爷爷,他的眼睛并不大,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我还没有这样端详过他。身着绿色军装的他们,英姿飒爽,心中饱含着对革命的热爱与对革命前途的信念。</p><p class="ql-block"> 记得快放寒假的时候,我就开始期待着过年的日子,除了这些美食:炸肉丸、春卷、藕夹、翻饺、散子,蒸三鲜、珍珠糯米丸子、红枣米糕,还有围炉烤年糕、烤柑橘、煮茶,以及各种特色名产:比如酥京果、京果、杂糖、酥糖、喜饼、港饼等等;还能放爆竹,这是最能让我欢喜,又能令我心潮澎湃的,那绚烂而美丽的花火,是冬日里一抹生动而璀璨的色彩,当炸开响彻云霄的那一刻,如闷雷滚动,如巨龙腾云驾雾,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p><p class="ql-block"> 转眼就快过年了,也该开始准备年货了。我们每次都会去那,在一个离家不远的大型超市里,我在货架与货架之间飞来飞去,我父母觉得那样的我就像一只小燕子,衔来各种好吃的零食,把手推车堆得满满当当的;那个时候,路边到处都是卖爆竹的摊位,我总是拉着父亲的手去广埠屯,什么陀螺炮、串天猴、烟花棒、小鞭、闪光雷,每样都会带一点回来,还有两三个礼花和几挂大地红,特别是大地红,每年必买的,在年夜饭前,在除夕晚上十二点,在初一清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都会点燃它,这是一种传统文化习俗。听大人说“爆竹惊邻鬼,驱傩聚小儿”,放爆竹时的声音和火光能够驱散恶鬼和瘟疫;能够驱走邪恶和辟除灾祸;能够远离凶兽和厄运;也是祈求平安与幸福,健康与财富;也是对未来的展望和规划。</p><p class="ql-block"> 到了吃年夜饭的时辰,大人们围坐在大圆桌边,小孩子们则围坐在小方桌边。每年的年夜饭总少不了一条红烧桂鱼,虽然桂鱼鲜嫩肥美,也得过了初三才能吃,这期间只能看个嘴馋儿了。不过这并不是我最喜爱的一道菜,最令我垂涎三尺的非它莫属——粉蒸五花肉。它一到桌上,小孩们便一拥而上,搛起一大块裹着一层嫩粉的,颤颤巍巍、带着滑溜肉皮的五花肉,就往嘴里塞,没有任何顾忌,吃得痛快,吃得满嘴流油;大人们则就着小酒,礼尚往来、相互客道一番,很客气的搛起一块放入嘴中,细嚼慢咽,吃得儒雅,吃得风度翩翩。</p><p class="ql-block"> 过年当然也少不了发红包。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新年钟声被敲响的时候,孩子们由大到小依次向爷爷奶奶行大礼,把祝福送给他们,就可以得到一个红色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十元和一张五元的崭新的人民币。我并未有红包而高兴,也并不是我姐姐的要比我的多那五元钱,而是我真的对这个提不起任何兴趣。我看都懒得看,是直接把红包拿给了我的母亲。因为我对这个程序有着自己的看法,而且我嘴巴笨,不大会说些讨人欢心的话,说出来只会让声音别扭,心里也会很不舒服;又不得不顾忌自己的父母,只好硬着头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不那么奇怪。也许那个时候的我比较内向吧。</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龄增长,过年渐渐失去了儿时记忆中的那个味道,越来越平淡,几乎接近平常日子,或许是因城市禁止了燃放烟花爆竹,让过年的氛围少了一些欢乐;或许是全球逐渐变暖,使这里的冬日不再是那个冬日,下雪成了一种奢侈;或许是时间把我雕刻出了沉稳与智慧;又或许是我经历磨砺后的淡泊与洒脱;还是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水沿着碗边缓缓地注入碗中,慢慢舒展的茶叶,溢出甜美的香气,这金色的茶汤,如同夕阳的余晖,撒下的那些个碎影儿,温暖而短暂,也勾起了我在岁月的长河中的那些美好的瞬间。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爷爷家门前的石榴树,阳台上的葡萄,院子里成群的小鸡,还有邻居家的大黄狗,还有那儿时曾经的玩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声春雷震天响,大地开始撼动,无数个小精灵从沉睡中苏醒。雨淅淅沥沥的,洋洋洒洒的,洒在了高峰上,洒向了田野里,染红了远处的桃源,浸绿了莽莽的草原。</p><p class="ql-block"> 经过雨的洗礼与滋润,门前的石榴树那曲折蔓延的枝条上,抽出了许多嫩绿的新芽,上面滴落的晶莹的雨露是微笑的泪水;雨后初晴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在这春光的爱抚下,它显得十分娇媚,可爱的样子;清风拂过,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和嫩叶清新的气息,飘进我的窗台,在空气中弥漫着,又飘向了远处。</p><p class="ql-block"> 我对着窗外的石榴树呆呆地凝望着,忽然,院子里闯入了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捧着的是刚从花园里,在某一片草丛中寻来的几朵蓝色小花,她从这棵树的身边走过,并不在意,她只想把这些花拿给她的家人看,分享她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有一个下午,小女孩一个人在院里踢毽子,就在这棵石榴树下。这毽子是奶奶为她做的,布片上插着的七八根羽毛是奶奶从自家公鸡身上偷偷拔下的,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十分优美;但她的身影看起来却有些生涩,毽子飞起又落下,一会忽左,一会忽右,踢不上几个,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踢毽子时的欢乐。有时候,她也挺想有人和她一起玩耍,可是,以前一起的玩伴都长大了,上了高年级,再与小朋友玩耍也没了兴致;而且学习任务加重,更没了时间;所以她只能自己和自己玩乐起来。</p><p class="ql-block"> 她很喜欢父亲送的脚踏车,常常骑着它,在花园里,从坡的上方冲到了坡的脚下,在经过坡脚下的转弯处时,偶尔会听到那户人家的大黄狗,冲着你一阵乱叫,她一阵风似的一直冲向了奶奶家的院门口,好像那只大黄狗跟在后面追逐着;她很乐忠于玩这种他们曾经一起玩过的游戏,兴奋又刺激。</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她会跑去哥哥家的院里,一个人荡着秋千,在轻轻的摆动中,她想起了与他们的第一次荡漾:就是在这夕阳的映照下,在一起一伏间,紧张又犹如一只飞翔的小鸟,轻盈而自由,欢快而美好。有时候,在野花烂漫的夏日,顶着太阳,与蝴蝶嬉戏打闹着;他们奔逐在花园的小径上,在医生家那边,在假山的周围,她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她天真浪漫的足迹。</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她随着她的父母搬离了那里,他们有了新的住所。自从父亲退伍后便安排在一所名为“武汉测绘科技大学”的高等学府里工作,不久前他在那分到了一室。虽然他们不再那里居住了,但每个周末、每个节假日都会回到这里,看望他的父母。后来爷爷不在了,只有奶奶独居在那,依旧打理着她的菜园,她的小鸡们,那里的一草一木。</p><p class="ql-block"> 每当小女孩回来时,都会经过门前的那颗石榴树,而它总是没能引起她的注意,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突然有一天,她终于发现了:她打量着这圆圆的,朱砂色的小灯笼为什么被挂在了树枝上。奶奶瞧着小孙女疑惑的模样,便摘下一个掰开,露出红艳如火、宝石般的果肉,一粒粒紧密相依着。这是石榴,一种果实。她咬了一口,鲜嫩欲滴的果肉瞬间爆开,汁水顺着嘴角慢慢溢出,如山涧清泉,纯净又爽口;如美酒,醇厚又甘甜。她再次看向它,原来你是一颗石榴树,还记得你开花时,从我身边飘过的样子:那一抹红,与绿叶交织着,在阳光的拥抱下,格外明艳。她开心地把剩下的一半拿给母亲,也想让她尝一尝;她吃了一粒,很甜,便把这半个石榴放进了盘里,留给了小女孩。</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阳台上,看着这个小女孩,我有了一丝冲动,很想知道她的名字。我向她挥挥手,她似乎没看见,她正向前跳着,好像在玩跳房子;我发出声音呼唤她,她似乎也没听见;我再次喊了一声,她这次听到了,回过头看向了这里,对我微笑,我也对她微笑;她跑了过来,不,她不是对着我微笑,那是她的母亲,还有她的父亲;她向这边挥了挥手,似乎在说“再见”,他们要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头渐渐地,似乎多了一点伤感。</p><p class="ql-block"> 也许,只有时间才能在多维空间里随意转动,能让你看到你过往的时光,也能带你进入异世界,看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也许,是自己的意识流在驱动着这一切,它不想让你失去记忆,时刻提醒着你,不要忘了那些喜悦,那些悲伤,那些悔恨,那些激励。也许,仅仅只是一种思念,一种怀旧,在一定的年纪,追忆往昔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