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秦郪部落王国

猪小七

远古时期，从龙泉山脉及沱江水系以东，到涪江水系中下游的广大地区，森林茂密、气候温润，野生动物众多。近年来，时有恐龙、剑齿象等古生物化石出土【1】，有“资阳人”“射洪人”等古人类活动遗迹和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不断被发现【2】。

中国天府农博园巴蜀古人类活动模拟场景

这里有河谷、有平坝、有丘陵，交通便利、物产丰富，是一块富饶肥沃的土地。《华阳国志》生动地描述到“土植五谷，牲具六畜”“山原肥沃、有泽渔之利”“有水通于巴”“富国盐井，濮出好枣。宜君山出麋，尾特好，入贡”。先秦时期，一支濮人所属的郪族部落迁徙到这里定居生活、渔猎劳作，成为了这片广袤大地的主人。《史记·楚世家》载“濮夷无君长总统，各以邑落自聚，故称百濮也”。“郪邑落”即为“百濮”之一。杨雄《蜀都赋》“东有巴賨，绵亘百濮”；左思《蜀都赋》“左绵巴中，百濮所充”，指明了“百濮”的居住的核心区域为成都之东、绵水（古代沱江的另称）【3】之左的广大地区。 濮人历史悠久，曾参与武王伐纣的战争。《尚书·牧誓》记载“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在西周一代,濮族主要散布在广大的江汉流域。西周初年，楚人来到这一地区，开始与濮人进行了长期的斗争。自此以后，濮人可能就开始了向四川、云南、贵州、湖南等地的迁徙【4】。居住在川南的僰族，实际上就是濮族。僰、濮二字同音异写。僰人风俗“着班布，击铜鼓，着鞘刀。...夫亡妇不归家，葬之岩穴。”【5】与郪人的“打瓦鼓”【6】和“崖墓葬”等风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在郪县旧地的中江县、三台县凯江、郪江流域已发现近二千座汉代崖墓，最北端凯江上游的“长梁子崖墓群”已在和绵阳交界的青市乡境内了。中江县民主乡玉江（郪江正源）边的“塔梁子崖墓群”内发现的东汉时期彩绘壁画和墨书榜题，是崖墓考古的重大发现，填补了崖墓考古的空白，2006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7】。“郪人崖墓”或是对“僰人悬棺”在浅丘地质的郪地环境中的一种继承和演变。

　　后来，更为强大的巴国征服了川东北地区各个部族，“其属有濮、賨、苴、共、奴、獽、夷、蜑之蛮”“其地，东至鱼復，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8】。随着巴国势力的不断扩张，必然会与地处川西平原的蜀国发生更激烈的正面冲突。蜀国也是一个参加过武王伐纣的老牌大国，“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嶓”【9】。巴、蜀之间，互争雄长。数百年来，战线就在蜀国的屏障沱江流域龙泉山脉和巴国的屏障涪江流域来回摆动，这正是郪人的传统活动区域。

这期间，夹在两个大国中间的郪族部落也在不断向具有邦国性质的“郪国”进化。中江县玄武山附近，在东晋以前就有老百姓长期挖掘“龙骨”入药的记载，有学者认为是远古生物化石【10】，但从玄武山的地质条件来看，产生大规模远古生物化石埋藏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是玄武山附近曾存在过一个“郪国”的城邦，“龙骨”可能是类似于殷墟甲骨或三星堆祭祀坑埋藏的动物甲片或骨骼。直到1975年，该地都还出土过一件巴蜀虎纹青铜短剑【11】，后来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可惜这个遗址一千多年前即被破坏和发掘，如今真相成迷。在三台县郪江镇附近，密集分布着1600余座汉代崖墓，《太平寰宇记》载“飞乌县北三十五里，故郪王城也”（《舆地纪胜》引作郪五城）【12】，即今郪江镇所在，表明这里先秦到汉代就有邑落和城邦在演进发展。可见原始社会、奴隶社会的“郪邑落”在很早就开始了向封建社会“郪国”的过渡【13】。

　　郪国是巴蜀两个大国之间的“战略缓冲区”。

蜀国强大时，郪国就臣服于蜀国，南部边界青石山（今重庆市潼南区龙多山附近）逼近巴国都城垫江（今重庆市合川区）。《益州记》云“昔巴蜀争界，久而不决。汉高帝八年，一朝密雾，石为之裂，今犹如之，自上及下，破处直若引绳焉，於是州界始判。山上有古神祠，甚灵。今名青石山。”《华阳国志》载“德阳县有青石祠。”德阳为郪县旧地，青石山即在德阳县境内。

巴国强大时，郪国就臣服于巴国，西部边界直抵龙泉山脉沱江水口金渊戍（今金堂县淮口街道州城社区）【14】，向西沿江突破金堂峡即到新都大渡（今金堂县赵镇），成都已近在咫尺。向北沿涪江入凯江上行，边界为阳平关附近（今中江县富兴镇阳平关社区），过阳平关溯江绕过龙泉山脉北端即至绵竹关（遗址在今德阳市黄许镇土将台），进而可取雒城（今广汉市）和成都。《古巴歌》云“豆子山，打瓦鼓，阳平关，撒白雨。白雨下，取龙女，织得绢，二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15】。罗江县在汉以前为涪县地，玄武县为郪县地。古时关隘一般设在几县交界的要冲，阳平关即是郪县、涪县、绵竹三县交界之地。

不同时期的巴蜀分界就在郪国的西北界和东南界之间左右切换。（详见先秦巴蜀分界及郪国疆域示意图）
　　郪国的西北界，即巴蜀分界的北线走势为：从盐亭【16】向西沿凯江流域北边到阳平关，向南转折沿着龙泉山脉到铜官山（今中江县兴隆镇龙泉山脉老牛坡东坡）【17】、金渊戍，顺着沱江左岸到竹篙寺（今金堂县竹篙镇）、楠木寺（旧名楠木乡，今金堂县土桥镇）【18】。郪国的东南界，即巴蜀分界的南线走势为：从盐亭向南经射洪、蓬溪、潼南后向西转折，经青石山、安岳县北部【19】、乐至县北部【20】，直抵涪江左岸楠木寺。

【1】《中江文化遗产志》.四川师范大学电子出版社.2011.P707.1987年凯江杰兴段叉河沟发现剑齿象化石。2000年仓山镇踏水桥村成南高速公路建设工地发现恐龙化石。《资阳市志·下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20.P1122.1985 年在简阳玉成乡发现剑齿象牙脊骨化石。1987年2 月，在安岳县龙桥乡马蹄寺挖掘出土草食龙马门溪龙恐龙化石。

【2】《中江文化遗产志》.四川师范大学电子出版社.2011.P676.华实乡出土新石器时代石斧2件。《资阳市志·下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20.P1122.1951 年3月，在资阳九曲河畔发掘“资阳人”头骨化石、古脊椎动物化石。2010年4月，在简阳市龙垭村发掘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射洪县志》.四川大学出版社.1990.P902.1979年10月，在仁和乡十村境内的马鞍山南坡的一段砌坎垮塌的地边泥土剖面上发现人顶骨化石残片一块。《四川省射洪县人顶骨化石发现的初步调查简报》中认定:“射洪人比大溪人更早些，可能属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人。从第四纪地层特征看，射洪人顶骨化石可能从属于更新世末期或全新世初期的地层。”

【3】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巴蜀书社.2023.P267.又有绵水，出紫岩山，经绵竹入洛。东流过资中，会江江阳。

【4】【5】童恩正《古代的巴蜀》.重庆出版社.1998.P48.P95～96.

【6】民国版《中江县志》.四川科技出版社.2016.P417.古巴歌：豆子山，打瓦鼓，阳平关，撒白雨。

【7】《中江文化遗产志》.四川师范大学电子出版社.2011.P652～661.崖墓。《三台县志》.方志出版社.2012.P612.郪江崖墓群。

【8】【9】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巴蜀书社.2023.P12.P227.

【10】刘琳《华阳国志新校注》.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P143.〔玄武山，一名三嵎山，山〕出龙骨，〔传〕云龙升其山，值天门闭，不达，堕死于此，后没地中，故掘取得龙骨。...〔龙骨〕实为古脊椎动物的骸骨化石，可入药。

【11】中江县博物馆馆藏记录：1975年12月，东山公社二大队六队（现东山乡玄武村六组）农民挖掘塘泥时掘出此剑，拿到县城小西街废品收购站出售，当时值班员郑宜之（县政协委员）认为有文物价值，收购后即转交县文化馆作为馆藏文物收藏。《中江县志（1985）》.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P652.靠剑柄处两面各有凸起虎形图案，近剑柄处有数组排列不同的凹点，疑为古蜀国文字符号，与巴蜀两族祖先图腾崇拜有关。

【12】民国版《中江县志》.四川科技出版社.2016.P269.古迹。

【13】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巴蜀书社.2023.P19.如古之彭国、苴国、郪国、与所谓賨王领地，似皆百濮之部落演变成也。其已开始向封建社会过渡者，则为賨、为苴、为郪、为龚。

【14】《金堂县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P68。

【15】同【6】。

【16】盐亭为涪县、郪县、阆中三县交界之地。蒙文通先生在《汉潺亭考》中认为盐亭为巴、蜀分界处，故而置亭，以资候望。

【17】汉、晋时期，铜官山分别为广汉郡新都县、雒县和犍为郡牛鞞县管辖过，紧邻郪县，为四县交界之地。唐景龙二年（708），因铜矿利益发生矛盾，才从简州金水县划归玄武县（今中江县境，旧郪县地）管辖，《金堂县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P72.

【18】两地都曾属飞乌县管辖，为郪县旧地。民国版《中江县志》.四川科技出版社.2016.P299.竹篙寺，隋开皇十六年创建，名“开元寺”。唐调露二年飞乌县主簿王（阙名）重加修葺，沙门僧怀仁书有规戒碑，贾岛有开元寺碑记。宋祥符四年不戒于火，复修名竹藁寺。明季兵燹，后半就倾毁，惟历朝碑碣尚存，文剥落不可读。P60.废寺附记.楠木寺。

【19】《安岳县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P43.东汉时，安岳县分属牛鞞、资中、德阳、垫江4县管辖。德阳为郪县旧地，在安岳县北。

【20】1953年春，该部金顺、全胜2区及所辖14乡、138村从中江县划归乐至县管辖，确属郪县旧地无疑。

作者：钟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