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四年初冬，我们突然接到母亲的电报，让我爱人速去富锦。那时我刚做完人流，不能与他同行。几天后接到爱人的一封长信。得知母亲患了重病一—肺癌晚期，已转移到骨头造成截瘫，在她工作的医院住院治疗。那时我正带一个高中毕业班，工作担子重，两个孩子还小，虽然做梦都想去护理病重的妈妈，可是却难以脱身离开。还好，大妹夫也去富锦了(小妹夫在伺候小妹的月子，弟媳怀孕行动不便，弟弟陪着她)，两个女婿轮换护理着，我们也放心。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大妹夫老妈病危，他匆匆赶回杭州。</p> <p class="ql-block">母亲病逝前与我们的最后合影。那时她就说自己肺子里难受，我劝她去拍个片子看看。</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一个半月后，我爱人回来了，他得了肺炎。怕我上火，只是轻描淡写地介绍一下母亲的病情。我接替了之前男士们做的护理工作，心想，这样更方便。因为妈妈不能自理，不能翻身，我可以给她洗头、洗身、排便……当我走进她的病房时，我懵了，我的妈妈脸色青黄，嘴唇没有了昔日的血色，格外苍白，不过头发仍然没有一丝白发，睫毛也是黑黑的，大夫以为我是她妹妹。妈妈还能向我招手，看得出来她很欣慰。但这样的时刻一眨眼就过去了。她开始咬着嘴唇，瞪着双眼看我，我知道是药劲过去了，她又开始了疼痛。我除了找护士，一筹莫展。护士给她打完针，安慰几句转身就走。一个月前，她还可以听我爱人天南海北的讲新闻轶事，自己的奇特遭遇，来转移疼痛。这样，一天少打一两次镇痛药。现在，每天都在加量，加频率地用药维持她有限的来日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刚打完杜冷丁，她吃了几口面汤，感觉她精神点了，我赶紧给她洗头，可能清爽些了，她说:“书敏，等我好了，能下地了，我不上班了，我去帮你带孩子”。听完这话，我的心在滴血!她多么留恋这个世界，多么想享受儿孙绕膝的人间真情!她把一生都献给了别人，献给了工作，从来没想过自己，到现在了还不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大家都满着她)。我偷偷擦掉满脸泪水，我亲爱的妈妈!我们从来没听你抱怨过你受的委屈，你内心深处的荒凉（父母包办的婚姻），你吃的苦，文革期间因出身问题挨批斗……我都是从妹妹嘴里问出来的。现在还想着帮我….</p><p class="ql-block"> 给妈妈翻身我一个人做不到，院里给我配了一位护工。每天翻身时，我看到她皮包骨头的后背，松弛的屁股……真想替她去疼，去受苦，甚至去替她死！！她是医生，却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得的是绝症，这是对生命的渴望!！我该给妈妈加油，那次去找护士给妈妈打针，她们却一个都不在，到处找不到，我知道为什么。我去找了主任，质问护士为啥躲了起来?主任说了真话，他说王大夫(我妈)太让我们难受了，硬挺着一声也不叫喊，谁都不忍心看她那么忍着巨疼!走廊北面有位本院患者，还是个大男人呢，和王大夫一个病，天天喊，叫疼……护士不用找，愿意给他打镇痛药，以免影响其他患者。我当时急眼了:同情代替不了人道！</p> <p class="ql-block">母亲四十年代国高毕业照。</p> <p class="ql-block"> 看着癌细胞硬生生地吞噬着母亲的机体，她富态的身躯被病魔掏空，我真真正正地体验了大恸的滋味，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看着最亲爱的妈妈被死神拽住不放更残忍!老天啊，为啥如此对待我苦命的妈妈?!在我护理她的第34天，她的疼痛越来越重，杜冷丁已经不起作用了，她也不能说话了，同时也明白自己的病是绝症了，但意识清醒。她目不转晴地，久久地盯着我，我知道妈妈有需求，趴在她脸旁问，妈妈喝水吗?她使劲眨眼，那是让我做什么呢?我又一次趴在她脸旁，终于，她从牙缝里说出了她人生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当时我累得，难得，苦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可是，这沉甸甸的四个字让我一激楞!！她终于向命运低头了一—知道自己患了绝症，妈妈绝望了，从此绝食了。不吃，不喝，拒绝打针。我知道，妈妈多么留恋这个世界，多么不舍!！是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好好活着”这四个字是母亲在世时告别世界的最后遗言，那么凝重而金贵！它是我最珍视的遗产，印入脑海，嵌入心坎，它会变成我的精神财富。</p><p class="ql-block"> 在她绝食第11天，我和爱人(他得知母亲绝食后也去了富锦)坐在她身边，她一下子攥住了我的右手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感觉妈妈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用左手摸着妈妈的那只手，从下往上地凉，一直凉到脖子。她哀怨地看我一眼，然后松开了，她走了!亲爱的妈妈还不满52岁，她多么不舍啊!她爱我！</p><p class="ql-block"> 妈妈最后的日子是语言难以表达的痛苦，但是她没喊过一声“痛”，她用全部力气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她用一个人仅能表达的方式尊贵地告别了人世。她给子女留下了珍贵的遗产-—“好好活着”。这四个字是我们人生旅途的一个灯塔，时时照耀和提醒着我们：在困难面前，在纠结时，在琐碎中……不能辜负仅有的一次生命;把自己活成什么样，自己说了算!我们姐仨都到了人生暮年，铭记母亲的遗言—一“好好活着”！</p><p class="ql-block"> 清明节来临之际，仅以此文祭奠天堂里的妈妈。铭记您的遗愿，活出自己的优雅与精彩！跪拜！</p><p class="ql-block"> 书敏敬上</p> <p class="ql-block"> 文/慈鹅</p><p class="ql-block"> 图/自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