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联随笔

木鱼

　　每游名楼古迹，总会停下脚步去赏读那些瑰丽典雅、灿若珠玑的楹联。这些楹联或状物写景、叙事抒情，或咏怀言志、缅古追今，或抑恶扬善、斗智逞才，长短不拘，对仗工整，音韵铿锵，文采飞扬，读之令人意兴盎然，受益匪浅。

　　中国对联文化博大精深，寓意深厚，许多名联喜用典故，因我学浅识薄、不谙典故，经常不知所云，心生不少遗憾。上次游览扬州瘦西湖，小金山关帝庙中有同治、光绪两朝帝师翁同龢撰写的楹联：“弹指皆空，玉局可曾留带去；如拳不大，金山也肯过江来。”读联时一脸迷惑，如坠云里雾中，不解其意。待导游解说了“弹指皆空”“玉局”“留带”“如拳不大”“金山也肯过江来”等典故后，方云开雾散，茅塞顿开，为帝师的旷世文才拍手叫绝。

　　瑞安乡邦文化，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市文史委为挖掘弘扬乡邦历史文化遗产，编纂了《瑞安旧联今读》，选录了本土先贤为本乡名胜古迹人事所撰的名联，以及外地名流赞颂本乡胜境人物的佳联，共计400多副，编为六类：题胜联、哀挽联、勉联、庆贺联、讽联、行业联，并以白话文予以今释。

捧而读之，收获颇丰。原本晦涩深奥的古（旧）联经白话文训诂，变得浅显易懂，可谓“天堑成通途”，这对普及楹联知识，鼓励人们更好地去品味古联的非凡意蕴，无疑会起到很大的引导推动作用。

　　瑞安人文荟萃，名家辈出，历代乡贤留下了不少名联佳作。2005年落成的温州市图书馆，其大门及大厅的对联，均出自瑞安的清代名儒手笔。

大门的对联“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乃孙锵鸣集前人文句书写。据说曾国藩案头也集有“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怒而写竹，喜而绘兰”的联语。此对子不同的下联还有：“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有酒学仙，无酒学佛”等等。

　　孙锵鸣（1817—1901），字韶甫，号蕖田，道光二十一年(1841)进士，官翰林院侍读学士，以重宴鹿呜加侍郎衔。擅长诗文，著有《止庵读书记》《东瓯大事记》《海日楼遗集》，是李鸿章、沈葆桢的老师。罢官回乡后，致力启迪后昆，培养了许多人才。他学问博大精深，备受推崇。晚清著名学者、朴学大师俞樾称其为“天下翰林皆后辈，朝中宰相两门生”。

　　大厅的对联“书从历事方知味；理到平心始见真”为黄体芳所撰。黄体芳（1832—1899），字漱兰，号莼隐，人称“瑞安先生”。同治二年(1863)进士，入翰林院，官至内阁学士、江苏学政、兵部左侍郎、左副都御史，著有《漱兰诗葺》。为人刚直敢言，抨击时政，弹劾官吏，与张之洞等被称之“翰林四谏”。

这两幅旧联，已历一百多年，但其精深的理念含义，如今依然切合现代图书馆的内涵和现代教育的理念，两位乡哲大儒的真知灼见，令人敬佩得五体投地。

　　《瑞安旧联今读》不仅广泛的收集了瑞安前辈的名联，还善注妙释，使人们见识了家乡众多鸿儒的博学多才，也让人们了解更多的乡土文化知识。书中选录的对联有些为初次拜读，有些已耳熟能详，但读来同样的津津有味。

　　“旧址筑新亭，故园犹留乔木在；小城临古渡，诗人谁继放翁来。”系乡贤李逸伶为1933年修建的瑞安公园“放翁亭”的题联。如今放翁亭早已湮没，但楹联并未佚失。

李逸伶（1880—1946），是多才多艺的瑞安名流，曾执教温州中学、瑞安中学，淹通群籍，精韵律，善剑术，通医药，工诗文，有《李逸伶诗集》《药林随笔》等传世。其子李森南，为台湾中原大学教授。

　　2004年11月7日，经瑞安市园林管理局批准，李逸伶先生撰写的放翁亭旧联悬挂于瑞安湖滨公园亭柱。在放翁亭旧联上柱仪式上，我受李森南教授的邀请，一起为楹联揭幕，去完成其父亲的生前遗愿。当覆盖在楹联上的红绸徐徐落下时，李森南教授高声吟读着六七十年前其父亲撰写的联语，老泪纵横，十分激动。光临仪式的学界人士，无不为两代乡贤倾注于一幅楹联的情结而唏嘘不已。

　　在外地胜景游览，也经常能看到乡贤的楹联墨宝。最为熟悉的是平阳南雁会文书院的门联：“伊洛微言持敬始，永嘉前辈读书多。” 建于北宋的会文书院，是理学家程颢、程颐的门生陈经正、陈经邦兄弟读书之处，是浙南儒家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朱熹曾率弟子在此讲学。清光绪年间书院重建时，晚清瑞安大儒孙衣言（1817－1894）以自己《题会文书院》一诗中的颈联，为会文书院题写了此联。

　　会文书院一楼大堂还有瑞安孙锵鸣撰写的楹联：“两雁并灵区，百廿峰中无此讲坛；二程传法脉，一千载后重与讨论。”

如今南雁已成为浙南著名的游览胜地，会文书院成为永嘉学派的重要古迹遗存。这两副镌刻在南雁会文书院的对联，由于涵义深邃，富有哲理，一直为游人们所津津乐道。

　　如果说，读咏史抒怀的名联，犹如品赏一篇脍炙人口的好散文，那么一副精妙的讽刺联，虽然寥寥数语，其作用及给人的印象，决不亚于一篇尖锐泼辣的杂文。

“早去一天天有眼，迟留此地地无皮。”是洪彦超给离任县长吕律的绝妙讽刺联。

　　洪彦超，1930年瑞安中学毕业，性格叛逆，藐视礼法，玩世不恭、狂狷不羁。人称瑞安“怪才”，能文善诗，常选取现实生活中的现象，迅速写成诗或顺口溜，因琅琅上口，别具一格，为人们所喜诵。

乡间流传有洪彦超送县长离任的一个故事：1942年，瑞安县长吕律在任期间，贪污纳贿，搜括民脂民膏，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此等贪官污吏，未受惩罚，反而官升永嘉县长。离任时，照例要求地方百姓，为其敲锣打鼓，送万民伞、万民匾。

　　洪彦超挥笔为万民伞撰写了四句颂辞：“天地为心，德高望重，耀如三光，明如玉尺。”乍看都是好话，实暗含“天高三尺”四字，咒骂吕律把地皮刮低了三尺，才导致天高了三尺。他又为万民匾题写了“宰瑞第一”四个字，巧妙地利用“宰”字可释为主宰，也可释为宰割、宰杀的意思，讥讽吕律宰割瑞安第一，宰杀瑞安人民第一。吕律看了颂辞和匾文，脸色发青，但又不好发作，还得强作笑颜，道谢而去。洪彦超还为吕律撰写了匾文《德仪在仰》，看起来文雅而恭敬，但经瑞安方言一读，“德仪在仰”乃是骂人话“捣你什娘”的谐音，令百姓拍手称快，传为笑谈。

　　对联，亦称楹联、对子、门对、联语等，它以丰富的蕴涵、生动的形象、整齐的形式、和谐的音韵而著称于世，是一门雅俗共赏的艺术，也是我国特有的传统文化瑰宝。它始于五代，盛于明清，迄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为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在倡导弘扬国粹、学习国学的今天，不妨抽空读读楹联，对于立德增智必有裨益。

文：选自木鱼散文《云水禅心》

图：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