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花事（三）

闲听落花

文 / 小闲

1

早上下病房，言澈看见病房桌子上有一支桃枝。



一支开花的桃枝。花蕾点点，花朵鲜艳。

桃木寓意很多。这是家属应当地风俗，摘一支桃枝，别在自家出院宝宝的衣襟上，一路上可辟邪化煞；也有借此祝愿宝宝快乐成长的意思。言澈不由拣起桃枝，对同事们说：“好快，春天到了呀！”同事们看了一眼，也含着笑应了一声。但很显然，他们的眼神都是飘忽而过。春花一支，没有什么波澜。

开花的桃枝，却让言澈有了心思。中午在值班室休息的时候，言澈一个人睡在床上，开始问自己，今年要不要回去，看一下父亲的田地，和那一片桃树。



2

几年前，有一次言澈去看父亲。父亲郑重地对言澈说，他不能再种地了。

言澈心里一惊，她抬头看父亲。从外貌上来讲，父亲并没有十分衰老。头发依旧那样浓密，增添了些灰白的颜色而已；笑起来牙齿还是那么整齐；身子骨似乎还是那样挺拔。即使言澈是学医的，非常了解一个人不同年龄段身体功能的衰败程度，但是，尚处年轻的她仍然不能真切体会到衰老给一个人带来的复杂感受。父亲七十有余，比以前瘦削，白发不是银白，是灰白，所以没有一般人那样扎眼；父亲的牙龈开始萎缩，里面两颗磨牙早已松动；父亲胸口不舒适的症状也比以前加重，体力明显下降。

那块地半亩左右，大半被父亲用来种油菜和小麦，小半用来种蔬菜。田地，终究是要被政府收走的，但什么时候收谁也不知道。

言澈说：“那就不种好了，身体要紧。”

父亲回答：“不种是可以，就是荒着，邻居也笑话。”

言澈又抬头看父亲，父亲的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父亲要强，十年前退休后，因为工作成绩突出被单位留用，在出差途中突发心脏病，不得已回到言澈的医院治疗，好了后从此告别单位。这次父亲主动提出来不再种地，是否就是他人生里又一次告别呢，对土地庄稼的告别，哪怕只是一小块田地。父亲的心头怎会不存失落呢。言澈不由心疼起父亲来。

没有几天，父亲告诉言澈，他买了些桃树种在地里。不知为何，父亲说准备要买一些花木种植的时候，言澈就猜到是桃树。父亲又说，自己若有精神，就在树下种点蚕豆什么的，可以免去收割麦子和油菜时的一道道繁琐而辛苦的劳作。

桃树种下去的第二年，言澈去看。车直接开到田边，不用打电话，春天的傍晚，父亲十有八九在菜地。桃树大概十几棵，每一棵都稀稀疏疏开了粉红色的花。远远望去，乡亲们一溜排田地，不是麦苗就是油菜花，唯独到了父亲的田边，突然有一股烟霞之气扑面而来。

父亲正弯着身子在桃花里头的菜地里干活。乡邻们找言澈看病，都会和言澈说：你父亲那块菜地，被整得清清爽爽、整整齐齐，宫殿一样。言澈笑，以为这是乡亲们的恭维罢了，再说，菜地像宫殿，这是什么夸张的比喻。但言澈到了菜地，才发现乡亲们说的都是实话，原来，菜地除了收拾得清爽，菜长得肥沃葱郁，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条石块铺就的菜地间的路，五光十色的。小时候“跳房子”，那是粉笔画的单调的白线，这么好看的石块小径，那不是“宫殿”嘛。小径紧实，下雨天去摘个菜，鞋不带湿的。

言澈发现，除了各类蔬菜，石径边上还留了一丛丛荠菜。白色的小米花，立在菜地旁，楚楚动人。本以为这是父亲的无心之举，父亲却告诉言澈，这是特地留给言澈的大姑妈的，给她留作清热利湿之用。大姑妈是一位聪慧的美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仍然很美。姊妹里，她跟父亲关系尤其要好。后来，每年春天看见菜地里的荠菜花，言澈内心就很是羡慕，羡慕父亲与姑妈感情之深。其实，关于父亲与姑妈的深厚感情，言澈还是不了解的，直到父亲去世后，言澈常常去看大姑妈，才慢慢真正理解了他们的感情。

不知是时间过得快，还是桃树生长得快。不过两三年时间，父亲夏天的时候就打电话要言澈去拿桃子了。言澈一看，水蜜桃啊。最初的桃子数目还比较少，虽然是父亲拣得好的，但是歪歪扭扭长得还不周正。慢慢地，桃子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甜了。

直至去年春，言澈又来到父亲的地里。菜地里没有了父亲的身影，父亲远在B市住院手术。桃花开得很艳，比哪一年都艳。言澈在桃树下徘徊，这里好安静啊。言澈听见周围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听见菜地后面小河淙淙的流水声；听见风吹过桃树枝的声音；甚至听见有花瓣轻轻飘落的声音……

花瓣飘落的地方，言澈看见有一只小小的七星瓢虫，在黑色的泥土上疾速地翻爬着。言澈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它赶路的身影，很像我们身边每一位忙碌的人。红黑相间的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丽极了。



3

言澈最后决定，周末还是要回去看看。看看父亲的那块菜地，看看那片桃花。和父亲一起，继续聆听那片土地上春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