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下里蒿人

<p class="ql-block">  龙年的清明节即将到来。近些时,我常常梦见我那已经走了六年多的姐夫,一幕幕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见到姐夫,大约是1972年前后的一个冬天。那时,他从驻扎在河南明港的8231部队回家休假探亲,借机到我家“上门”提亲。听父母讲,两家是老亲戚,俗称“卷卷亲”。</p><p class="ql-block"> 他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着一身绿色军装,略显黝黑的国字型脸庞,在鲜红的帽徽领章的映衬下,显得庄重威武而又有些拘谨;礼物是给我们族亲三家,分别送了一包黄麻纸打成斧头状的蔗糖,另外,特地给我送了一支红色包尖的墨水钢笔。这支梦寐以求的钢笔,使我对姐夫一下子少了许多陌生感。我如获至宝,晚上用手帕包好后,让母亲藏在枕头套子里。可是,第二天中午,当我放学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去将钢笔拿出来看看时,翻烂枕头也找不到。原来,姐夫还有一家亲戚要去拜望,却没有来得及准备礼物,母亲便临时将钢笔拿给“应急”了。我急得大哭,关起房门不吃饭,硬是闹着要母亲去讨回那只钢笔。姐夫见状,好像自己做了大错事,一时满脸窘得通红,赶紧有些语塞地说道:“再勒(那)个,再勒个!”过了几天,不知他从哪里弄到钱,买了一支同样的钢笔“还”给了我。那时,我才9岁,真是少不更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姐夫为人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富有责任心和上进心。他于1968年4月应征入伍,一直干到1973年2月才复员回乡。由于学习训练刻苦,军事技能过硬,曾担任炮长,1971年3月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他的左手曾在训练时负过伤,退伍时部队一次性给予伤残补贴45元。后来,手指经常酸麻疼痛,干活不得力,但他从来无怨无悔,总以自己曾经是一名共和国的军人为最大的荣耀。</p><p class="ql-block"> 他与我姐是1973年“五一”完婚的,第二年春喜得长子;当时,祖孙三代共计十好几口蜗居在一栋三间的老房里共同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后来,兄弟分家,单起炉灶,小家庭的日子也是捉襟见肘。就在此时,还发生了一件令人心碎的悲剧:不满一岁的次子因无人照看而爬到粪窖里溺亡了!当时,姐夫和姐姐痛不欲生,遭受了人生最为惨烈的一次精神煎熬。</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在1976年前后,姐夫被云梦棉纺厂(省直企业)临时招用为锅炉工,每月工资45元,除上交生产队20元买工分外,其余可贴补一下家用。锅炉工上班实行“三班倒”,工作环境脏乱差,且缺乏必要的劳动保护,许多工友因吃不消这般苦而不辞而别。但为了全家的生计,姐夫每天起早贪黑,风雨无阻,涉河渡水步行往返30多华里上、下班。这一干就是六个春秋。</p> <p class="ql-block">  1978年后,姐夫的女儿和小儿子相继出生,家庭的负担日益沉重。为了闯条生路,姐夫曾与我哥一起,在县城南郊的县河街上开过小餐馆,不久因客源少、赊账多而关门,东挪西凑来的千把元本钱,最终变成一堆破锅烂盆;继而,年近半百又加入建筑大军,背井离乡闯东北,顶风冒雪干了几年小工,终是赚不到么钱。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p><p class="ql-block"> 古人云:“一个女婿半个儿。”在左邻右舍看来,姐夫却是“个半儿”。我们两家同处一村,分属三队与五队,房屋相距仅一、两百步之遥。我的父亲长年病魔缠身,是个“药罐子”。1977年冬,我哥参军去了,这一去就是八年多;我年少在家尚不得力,1984年秋也离家求学去了。于是,姐夫成了我家的“顶梁柱”,除了每月定时从城关中心粮店买回全家的供应粮之外,日常诸如担吃水、挑水粪、出猪栏肥和耕整自留地等苦脏累活,几乎统统由姐夫主动包揽下来,但从来没有听到他叫过一声苦和累。</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姐夫对于我,比亲哥哥一样的实心。记得我考取师范,即将前往学校报到,却没有行李箱,无奈之下,打算用两条蛇皮化肥袋子凑合一下。姐夫见状,觉得这样太寒碜,怕我遭人瞧不起,便不声不响地想办法弄来一口淡蓝色的漆木箱。这口木箱大小适中,做工精致,结实耐用。后来才听说,它是超生户上缴大队的罚物,是姐夫找大队干部花了上十块钱买来的。次日早晨,侄儿新文帮我挑着木箱,送我告别父母和家乡,踏上了人生崭新的旅途。这口装满爱和希望的普通木箱,伴随了我好多年,每当看到它,就像看到姐夫那亲切的面容。</p><p class="ql-block"> 姐夫是个大孝子,也是个大孝婿。他不善辞令,从来不会讲“热”人、“哄”人一类的话。对我的父母,可能因是“老亲戚”,从小叫惯了“四叔”、“婶妈”的缘故,也一直没能改口随我们喊一声“幺爷”和“妈”;但是,他用默默无闻的实际行动,诠释着什么叫做孝心。几十年里,我的父亲每次重病,他总是日夜守在跟前,伺候汤药,端屎倒尿,真正做到了无微不至,任劳任怨,令我这个做儿子的自愧弗如。 </p><p class="ql-block"> 父亲晚年,有一次便秘十多天,吃了各种泻药也拉不出来,肚子鼓胀,痛苦不堪。于是,被送到城关卫生院住院治疗。大夫进行灌肠处理,仍不见效,显得有些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姐夫试着让父亲趴在床上,张开双腿,撅起臀部;然后,他猫腰半跪在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扒开肛门,用棉签将一截坚硬如石的大便,像掏耳屎般一点一点地掏了出来,足足花了小半天功夫。当时,连在场的大夫和护士都深受感动,称赞不已。父亲每次跟我讲到这事时,总是一脸幸福地夸叹和叮嘱我:“我这个女婿呀,虽说拙口笨舌,但却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婿,你们日后可千万不能马虎他的哈!”然而,当我见到姐夫,顺便向他道声辛苦时,他却显得有些生气,急忙一扬手打断我的话,跟我急起来:“哎呦,尽说些傻话,勒个——勒个——是我应该勒个的嘛!” 大约一年后,父亲去世了。父亲的话,竟成了他惟一的遗嘱,常常在我耳畔回响。</p><p class="ql-block"> 果真造化弄人!2016年冬,一向身体硬朗的姐夫,却发现患了不治之症——肺癌!</p><p class="ql-block"> 面对死神,姐夫积极配合治疗,显得坚强而又淡定。2017年深秋,我的侄媳望秀去世,姐夫不听劝阻,强拖着病体,坚持回老家送她最后一程。在葬礼现场,我看到姐夫形容枯槁,黯淡无神的双眼噙满泪水。那泪水里,既饱含着对亲人去世的悲哀,也饱含着自己对生的渴望。我只有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耳边不由想起“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这两句催人泪下的诗句来。那一刻,我俩其实心里都明白,这是亲人临死送亲人,这一幕真的好残忍,好无奈!大约过了两、三个月,姐夫也走了,享年67岁!我不禁仰天长叹,难道真的是好人命不长吗!我常常责问自己,在他生前,我怎么没有多抽点时间,回老家好好陪他叙叙家常,一起多吃几餐饭呢?此生,我又怎能有机会遵父亲所嘱——“不马虎”我这“拙口笨舌”的姐夫呢?每念及此,我就心痛不已,惟有用绵绵不绝的思念来报答姐夫。</p> <p class="ql-block">  姐夫和我姐姐相濡以沫,携手走过了45个春秋。令人欣喜的是,如今,年过古稀的姐姐,身体却似乎比往年越来越扎实;他们的三个子女皆忠厚本分,工作踏实,各自的小家庭也和和美美,日子过得平静而巴适;孙辈四个已有两人学有所成,并先后踏上社会,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古人云:“忠厚传家久”。看来,此言委实不虚。我想,姐夫九泉有知,一定会倍感欣慰的。 </p><p class="ql-block"> 姐夫,我们永远怀念你!</p><p class="ql-block"> 2024年3月于海口</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 高乔明,男,汉族,笔名“乔铭”,1963年5月出生,湖北省云梦县人;中共党员,孝感市直机关正处级退休干部。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2022年10月出版散文诗歌集《飞鸿雪泥》(中国人文出版社)。业余时有散文、诗歌见诸报刊和网络媒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