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已化作天边的那颗星星:怀念我的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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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岳母漆定春 时光匆匆，转眼三月尽，四月来，一年一度的清明已在来路上。想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句子，不由想起岳母慈祥和蔼的笑容，和她老人家在世时留给我们晚辈的谆谆话语。恍惚间，有如春风拂面，一种久违的温暖油然而生。我心底的怀念，便如原野上绿茸茸的草叶，簌簌地冒出头来。 岳母卓氏纺秀，1947年11月26日生于宜丰县双峰乡严湖村。和我家在同一个小山村。据她说我母亲嫁到村里时，由她去接的新娘。我母亲也告诉我，那时你岳母还是个小姑娘，白白净净，扎两个小辫，很是漂亮。听了母亲的话，我心想，原来从小我家和岳母就有渊源呢！后来，岳母也和我说过当年我奶奶和她妈妈是同一年出生的。小时候，我们兄弟一直称她妈妈为同年婆婆。 岳母和岳父之所以会走到一起，是有故事的。据说我岳父的父亲曾是个有名的医生。从九江逃难过来宜丰后，治好了不少人的疑难杂症。其中就治好了我岳母病危的母亲。他老人家为了报恩，就允许岳父到岳母他们三姊妹中选一位为妻。结果岳父一眼就相中了岳母。虽说当时岳母不同意，但父命难违，最后还是嫁给了岳父。 岳母一生共育有6女1子，其中一女据说是她们姊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在16岁时发现有心脏病，在南昌医治后还是夭亡了。还有一女因羁患皮肌炎，病了近二十年，也于前几年已病逝。一个儿子岳母鼓励他参军，保家卫国。退伍后成了一名厨师。其余几个女儿虽然没甚大出息，但好在兄妹同心，家庭和睦，生活幸福安稳。 岳母一生辛劳，与人为善。她做过村里的广播员、接生员，还是村里的民办老师。回到她们村里，听得最多的就是人们对她的肯定。“我是卓老师的学生，那时她对我可好啦！还帮我垫过学费……”“大冬天的，都是她帮我们热好饭！怕我们冷，又自己把教室里破烂的窗口用薄膜补好……”“那时候困难呀，可是你岳母总是愿意拿出不多的粮食分给我们，帮我们渡过了最难的一段时光……”“那时可真是危急，是她三更半夜不顾危险，我才顺利地生下了三娃子……” 岳母曾说过，那时生活苦，岳父是反对她教书的，因为收入实在是太低，根本不够一家人的开支。但她自己认为，村里这么多娃娃要读书，总要有人来教的。苦就苦点。凭着这点信念，岳母坚持了下来！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后来，岳母她生病了，很多村里人都自发地来看她。在她民办转公办后，大家更是为她感到高兴，提着鸡蛋到她家里为她庆祝。有几个考出去了的学生，逢年过节只要回村了，就一定要来看望他们的卓老师。这也是岳母做为一个老师特别自豪的。 她曾对同样做老师的我就说过：“做老师，唯一不能亏待的就是孩子。只要对他们好，哪怕严格点，他们长大成人后，就怎么也不会忘记给他们启蒙的老师。”对待学生和子女，她都是坚持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做表率。她坚信教育是做出来的，而不是说教出来的。 岳母曾经操心特别重。只要听说哪个亲戚或朋友家里出了点问题，就非得要去看看不可。出钱出力，毫不犹豫。否则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而她自己却总是在子女面前表现得特别坚强。和岳父有矛盾了，她忍着；身体不舒服了，也默默承受。有好几次，我老婆（她的小女儿）给她打电话，明明听得出她有气无力，她却故意提高音量，装作爽朗地说，没事哈，我好着呢！你们工作忙，不用操心！ 1996年，岳母因脑溢血昏迷了几天几夜。后来好不容易救过来，身体却从此变得虚弱了很多。我老婆也是在她母亲这次大病后得到了锻炼。因为此时哥哥在北方当兵，姐姐们都已出嫁，只能靠她来照顾生病的母亲。洗衣，做饭，帮母亲代课，为母亲洗澡……人生就是这样祸福相倚的。“夫妻也真是相爱相杀的矛盾体。”岳父母几十年的相处，很好地证明了一点。岳母身体好点的时候，岳父总是会时不时地让她怄气。可等岳母真正生病了，岳父又总是能衣不解带地服伺她。后来的若干年，岳母病了无数次，岳父每次都能无微不至地照顾生病的岳母。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反正这点我还是挺佩服他老人家的。 岳母大病我印象深刻的有三次。第一次就是1996年的那次中风。那时还没和我老婆处对象，我是以同事身份去看望她老人家的。她躺在病床上已经昏迷了六七天了，一直不省人事，一直是我岳父在旁边伺候着。发病的那日，她去宜丰买办女儿锋出嫁的物件，忙到下午时分就感觉晕得不行，连买好的东西也给落了好几样。后来强忍着极度的不舒适回到家，晚上就发作了。这一病，两三年才渐渐恢复过来，但说话语速明显慢了，有时还会颠三倒四，脑子也糊涂了不少。 岳母第二次大病也挺吓人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接到岳父的电话。“不得了咧，你母亲差点把屋都烧掉了哦！”他嘶哑的嗓音里有一丝慌乱和悲怆。带着万分的错愕，我们赶到医院时，正好送岳母的车子也赶到了。岳母完全变了个样，精神亢奋，苍白的头发凌乱，双手紧紧地攥着车门，嘴里大声责怪着儿女们……她不愿下车，更不愿进医院。后来，住进医院了，也怎么都睡不着，医生一次次加大剂量注射安定，她依然亢奋无比，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洪荒之力，就是要走，要逃，两个大男人都按不住她。即使夜里，她也要拿起包就走。指着窗外，指着床底，指着平整的地面就说你们没看见火吗？快打火咧，快逃呀……一个多月以后，岳母才慢慢好转。从这次事件后，我们心底都明白，当一个隐忍的人内心的坚强轰然倒塌时，其实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得多。岳母用她的隐忍，包容和迁就了很多人很多时光，但最终还是没有能顶得住自己给自己的压力。从此之后，她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恬淡了，豁达了。不再那么下死力地为别人操心了。她知道很多时候，命运的安排是无法阻挡的。 在2021年底，她再次因为身体极度不适住院了。但打针吃药都没有什么起色。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在儿媳与女儿锋的陪同下前往南昌安装了心脏起博器。老天保佑，手术还算顺利。但在ICU里，因为家属不能进去陪护，加上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和岳父分开，极度没有安全感，天不亮就吵着要回家，甚至极端地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好在，后来医生特许锋进去安慰她，状况才好了点儿。 岳母年青的时候，生活一次次地考验着她。但她表现得无比坚强。劳作之苦她坦然地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煎熬她默默忍受。而且，一直尽力地发光，散热。她操持家务，理解丈夫，她孝顺婆婆，友爱兄妹，她哺育儿女，善待孙辈！等她年纪大了，虽然疾病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她，让她的身与心都困在疾病里出不来，但她也从来没有悲观，轻言放弃。即使到了躺在病床上认不出我们的那一刻，也还是记得叮嘱我们别耽误工作，要好好上班，她总是告诉我们她不要紧，有你父亲的陪护就可以啦！ 装了心脏起博器后，岳母心率过低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但是，还是经常会莫名的难受。浑身无力，也越来越不愿下楼。有几次，想搀她到院子里走走，她兴冲冲地走了几级台阶，还是放弃了。每天除了大把的药是必吃的，她越来越吃不了多少东西。要她吃点东西就要几个女儿或儿媳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喂她。她的脸上，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少。但即使这样，看到我们去，还是想着要给我们倒茶，拿好吃的点心给我们吃。吃饭的时候，还会要大家喝点酒。她实在吃不了，也会到桌上陪大家伙坐一会儿。买点营养品过去，她就会说，也要给你母亲买点咧。她是吃了好多苦的人哦！大家拿点钱给她吧，她就全拿给小朋友了，还会笑着说，好好读书，考第一哈！有时她实在难过，打针吃药又完全没有效果了，才会叹道，唉，怎么办哦？ 很多次，当我们守候在她的病床前，看着她苍白的发，枯瘦的脸，孱弱的身体，我们都不由感到在命运面前，生而为人的弱小与卑微。医生告诉我们，你岳母的身体内脏功能都在退化，身体只会越来越弱，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心里便不由得一阵酸楚。 2023年11月16日，我正带着孩子们在研学。午饭后，突然接到妻舅子的电话：“老漆，我母亲今天过世啦！”我脑子嗡地一声，感觉眼前一黑。心里像裂开了一道口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这段时间看岳母的状态还不错呀？周六还送了口腔喷剂过去，嘱咐她怎么喷嘴里会舒服些！脑子里一边过电影似的闪过这些片段，一边赶紧从人群里拉着女儿坐上车就往家里赶。 岳父母离开老李家已经好多年没去住过了，家里冷锅冷灶，该如何办后事呀？想到什么主意，我就一边赶紧打电话吩咐大家。妻舅和岳父他们先行护送岳母的灵车回去了。我留在宜丰采买晚上要用的菜，姐姐姐夫们也陆续赶往李家村，尤其是大姐夫，怀着沉痛的心情，还亲自包了书写的事。他说岳母曾经交待过他，在去世后要用的对联就是由她自己撰写的“终生辛勤育桃李，满腹深情念子孙”…… 最后，在村里乡亲们的帮助下，岳母的丧事办得很顺利。当我们穿着雪白的孝衣向帮事的父老乡亲敬酒表示感谢时，他们的一番话再次让我们感动万分！“卓老师对我的情义就是亲老姐呀，她的事我还不要好好帮忙办呀！”“卓老师一生对我们的影响非常大，她对我们的帮助我们一生都忘不了啊！”“卓老师对我们好，是真的好啊……” “终生辛勤育桃李，满腹深情念子孙”。在满堂送别岳母的人群中，我不时地望望这副挂在大门口的挽联，看着看着，眼里的泪就不由得一次一次地涌出眼眶，在朦胧的泪眼中，我似乎看见岳母她老人家辛勤劳作的身影，和她慈祥可亲的笑脸，似乎听见她语重心长的话语，要我们好好教育孩子，莫要动不动就发火，要女儿好好孝敬公婆，莫要说过份的话更不能做过份的事…… 当我们护送着岳母的骨灰回到家，天边的青山顶正露出微熹的晨光，几颗硕大的星星异常的明净。遥望苍穹，身穿白色孝衣的我们都在心底深情地呼唤：母亲，满天星辰里，您会是哪一颗呢？田野里，那条小河缓缓地流淌着，汩汩的水声不断，似乎在默默地回应… 岳母生前最后一次在儿女陪同下回到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