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祖父

黄河珠江

朱琼花

时光太瘦，指缝太宽。转眼间，祖父离开我们已有三十多年了。然而，祖父那身着旧军装棉袄，头戴旧军毡帽的背影，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且挥之不去。它总会不经意地在我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一阵阵涟漪，将我的思绪拉回到那逝去的岁月……
祖父朱氏，名计相。生长在东源北部山区一个名叫大坪的小山村。一米七八的个子，国字脸，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镶嵌在竭色的脸上，他说话声音洪亮，为人善良、朴实且有个性。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腰板挺直，手脚灵活，不苟言笑的脸面，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也是，因了祖父的精明，说话有分量，办事有主见，他在村里却享有一定的威望。故无论大人或小孩，都尊称他为“相爷”。
祖父一生勤劳、俭朴、坚韧、顽强。那时候，他和奶奶共生下两男两女，我大姑、爸爸、叔叔和小姑。无奈时运不济，我奶奶生下小姑两岁时，因一场大病而撒手人寰。据家人说，祖父也曾经续娶过一个外姓的女人，可是，不知道啥原因，他们在一起生活还不到三个月就分开了！从此，祖父就再也没有续弦，而既当爹又当娘的拉扯着四个年幼的儿女，艰难地度时光。
说句心里话，一个大男人独自抚养一群年少无知的孩子，他日子的艰辛，生活的颠簸，思想的压力会有多大，肩上的担子会有多重？就可想而知了。故在我的记忆中，祖父的一生，从未开怀的笑过！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一副不苟言笑、脸挂愁绪、写满沧桑的面孔。
时光知味，岁月留香。上苍有好生之德，世间有温情岁月。祖父的艰辛劳作，顽强打拼和含辛茹苦，终于换来了儿女们的成长及家庭的顺畅。首先，是我爸娶上了我妈，终有了个像样的家；接着，我叔叔应征入伍，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子弟兵；再下来，两个姑姑也先后找到了婆家。彼此生活有了着落、有了奔头、有了起色。可谓喜事好运滚滚来！
祖父生来就是劳碌命。本该安享晚年的他，此时恰逢改革春风吹拂大地，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到户，生产力解放，劳动力显得尤为重要。而这时的祖父老骥伏枥 ，和家人一道耕起了那份责任田。春耕时，常见他泥水一身，挥动牛鞭，手扶犁耙，吆喝着牛，来回于湿漉漉的肥田沃土中，构画成一幅美丽的乡村“农耕图”；收割时，也常看到祖父肩挑满满两箩筐稻谷，脚步稳健地行走在田埂、村道的身影；农闲时，祖父还常常到山上放牛或打些柴草，有时还见他挑着自己培育的辣椒、茄子秧苗等，到圩镇或别的村落去兜售，换回几个钱帮扶家用。当然，他还会捎回一些糖果之类的小吃，让我们解解馋。我想，此时的祖父虽然辛劳，但是，他的内心是满足和快乐的。
　　祖父思想开朗、豁达、行善、崇文。作为家中长女的我，那时，本该挑起家庭重担，操持家务，带好弟妹，书可以少读。然而，我家从未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相反，在祖父眼里，我却成了他心中的一块玉。因我从小爱读书，且功课又好，得到家人的认可和祖父的呵护！记得那时候，祖父常在我面前夸我妈有文化，字写得如何如何的好，还会跟海南岛她姐姐通信呢……祖父之所以告诉我这些，那是他对文化与文化人的一种执着、羡慕与崇拜。当然，也是他对我的一种激励与鞭策！
　　那是我读初中三年级的第一学期的一个冬日，正逢圩日，天特别的冷。早间课后，同学们在课室里叽叽喳喳喧闹着，忽然听到有一个同学大声说，教室门口有一老人在窥视、像找人，不知道是谁的亲人？我即抬头往外看，不禁大吃一惊！哦，这不是我的祖父吗？只见祖父身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旧军装棉袄，头戴一顶旧军毡帽，手里拎着一块用草绳拴着的猪肉。于是，我连忙跑上前去，问祖父有何事？祖父说，“给你带点菜”！并要我带他到学校厨房，帮我煮好（那时候，我们一些离家较远的同学都吃住在学校；加上祖父想到我们读初三毕业班功课多，学习紧张又辛苦，担心营养不良而影晌学业。故将平日省下的钱，特地买来一块猪肉，让我开开荤，补补营养）。
　　别小看这是一块平常的猪肉，可在当时那个年代却显得非同寻常！这可是我们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吃得上的“奢侈品”啊！看着祖父手里拎着的猪肉，我仿佛触摸到了祖父的善良与慈爱，一股暖流即时流入我心中，心生由衷的感激。可他哪里知道，学校饭堂是不允许学生开小灶、吃大肉的。为抚慰他老人家，我只好带他到学校的厨房去走了一圈，直到他相信为止。祖父无奈，在我规劝下，只好拎着那块猪肉缓缓地离开学校，一步一回头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凝望着祖父那善良、淳朴、年迈的背影，我心里掠过一丝苦涩与惆怅，敬仰、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祖父一生勤俭节约，生活极其的俭朴，身上常年穿戴的大多是我叔叔退给他的旧军装、旧军棉毡帽。而且，他对这一套套旧军装、旧军棉袄、旧军棉毡帽格外的钟情与爱惜，将它作为日常衣服来穿戴，用它来抵挡风寒；穿着它放牛劳作，穿着它赴墟赶集 ，穿着它作客赴宴。我想，祖父那么钟爱叔叔的旧军装，是有他的初衷。这除了旧军装质量好，样式大方，耐穿耐磨之外，再者，就是祖父骨子里的劳动人民本色和他一生艰苦朴素、勤俭持家习惯所致。然而，更多的还是出自一个军人家属的自豪感。在祖父看来，穿着儿子的旧军装，意味着一种拥有、一种幸福、一种荣光，、一种自豪，一种做父亲的成功与安慰！
　　据家人说，祖父去世之时，走得自然、安祥，没有过多的折磨与痛苦，没有过多的牵挂与纠结！不过，在他弥留之际，他还用干瘦有气无力的手在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包交给我妈妈（里面有他积存的300多元钱），并叮嘱道：这是留给阿卿（我乳名）读书的费用。这又是一份祖父留给儿孙沉甸甸的厚爱啊！之后，祖父便撒手离开了这片养育他的土地！记得，祖父去世时，我正在叔叔的厂里度寒假，接到祖父噩耗的电报后，我们叔侄俩方匆忙赶回老家。回到家，见祖父静静的躺在地上，样子挺安祥。我与叔叔连忙跪在祖父旁边，两眼泪汪汪的给他老人家磕头、烧香。当时，我心在想，此时的祖父或许到了别的星球、或是一个美丽的远方，在那里幸福地，自由自在的活着。要不，他怎么会走得这样轻松、自然，如此的宁静与安详呢？
　　是的，人需要善终。上苍也许宠爱善良人，给善良者以善终，正如祖父！然而，我对祖父的思念如水，在心间涓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