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笔记里的历史——《梵天庐丛录》讲述的“剥皮十二则”

月照长空

<p class="ql-block">历史有正史与野史之分。由于所有的正史都是由胜利者授意书写的,而所有的野史也并非空穴来风,无稽之谈,所以,正史未必真,野史未必假,是由来已久的共识。但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时,我们曾经笃信的历史,便变得波诡云谲,扑朔迷离。这样,当你需要了解一段历史时,就需要加入自己的理解和认知了。</p><p class="ql-block">有一种文学体例,我称之为“文人笔记”。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文人笔记,非《世说新语》莫属。然后,《搜神记》、《贾氏谭录》、《涑水记闻》、《邵氏闻见录》、《南村辍耕录》、《茶余客话》、《草木子》、《清稗类钞》之类的文人笔记,纷至沓来,汗牛充栋。</p><p class="ql-block">文人笔记里所记述的历史,可归入野史。野史可以佐证正史,又可以反证正史,从而使历史的脉络,在逻辑上清晰明了起来。</p><p class="ql-block">许多野史,骇人听闻,颠覆人的认知,让许多正史论者,认为是伪史,因为人干不出这类残暴血腥无耻之事。</p><p class="ql-block">但这世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有你不愿意相信的事。</p> <p class="ql-block">笔记中历来有“抄录”一品,或者是抄录自诸种书籍,或者取材于口耳相传,但都有作者自己的主旨在。《梵天庐丛录》就是这么一部笔记。作者柴小梵,名萼,又名紫芳,1893年生于浙江慈溪,1917年东渡日本,在慈溪籍华侨创办的中华学校执教。1924年回国后,在安徽省财政厅、广东筹饷处、黄埔军校等处任职。1930年起任河南省政府秘书。1936年病逝于北京,终年44岁。</p><p class="ql-block">在《梵天庐丛录》卷十七里,记有“剥皮十二则”,颇堪一读,读后发人深思。</p><p class="ql-block">一般人说:“我剥你皮!”多是怒极、恨极之语,至多虚张声势。这里的剥皮,却是真剥!</p><p class="ql-block">“吴主孙皓性残酷,曾剥人之面皮。后为晋所灭。贾充谓皓曰:‘何以剥人面皮?’曰:‘憎其颜之厚也。’”</p><p class="ql-block">孙皓是东吴曾被曹操赞誉有加的孙权的孙儿——“生子当如孙仲谋!”贾充是后来成为西晋皇后的那个丑、恶、色的贾南风的父亲。</p><p class="ql-block">孙皓为什么“剥人面皮?”“憎其颜之厚也”。“颜”,脸面,脸皮。“颜之厚”,就是脸上多肉。</p><p class="ql-block">只因为你脸上多肉,让我憎恨,在权力不受约束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你的“面皮”剥下来!可怕吗?在苍蝇的眼里,花香都是罪。</p><p class="ql-block">能够入孙皓“法眼”,能够让其憎恨的,想来也不是一般人。所以,制度对每一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而不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p><p class="ql-block">在一个唯一个人、或唯少数人独尊的社会里,任何一个个体,都是微不足道的,都是随时可以放弃甚至杀掉的,都是潜在的受害者。</p> <p class="ql-block">随后,柴小梵感叹道:“(孙)皓虽酷,然尚未至剥人全身之皮。元、明而降,此刑大行矣。”</p><p class="ql-block">人们时常人云亦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元取代宋,得的是哪一门子民心?</p><p class="ql-block">愚蠢不可怕,可怕的是愚蠢而不自知,还振振有词。</p><p class="ql-block">“元世祖籍阿合马家,有人皮一张。后诛阿合马之子阿散,亦剥其皮。剥皮之刑,始见于此。”</p><p class="ql-block">元世祖孛儿只斤·忽必烈,大蒙古国第五位大汗,元朝开国皇帝。他是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孙,《射雕英雄传》里与郭靖结拜为兄弟的托雷的第四子。</p><p class="ql-block">“籍”,登记。在这一类的行文里,“籍”后面常省略一个字“没”。“籍没”,登记并没收(家产)。“籍没”,其实就是“抄家”。这在史书里是司空见惯的事。</p><p class="ql-block">元世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是为被阿合马家剥皮的人,报了被剥皮之仇。但元世祖把剥皮作为一个国家的刑罚,可算是鼻祖。</p> <p class="ql-block">“《草木子》记明祖严于吏治,凡守令贪酷者,许民赴京陈诉。赃至六千两以上者,枭首示众,仍剥皮实草。府、州、县、卫之左,特立一庙,以祀土地,为剥皮之场,名曰皮场庙。官府公座旁,各悬一剥皮实草之袋,使之触目惊心。”</p><p class="ql-block">“明祖”即朱元璋。中国历史上,打击贪赃,手段最辣、最血腥的,朱元璋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但在他的任内,并没有杜绝贪赃,而明朝最终也灭亡于贪赃:“闯贼”兵起,清军入关,而国库无钱可用。钱去哪儿了?都被中饱私囊了。</p><p class="ql-block">对贪赃者施以严刑峻法,虽大快人心,但治末不治本:“不敢贪”只是末,“不能贪”才是本。</p><p class="ql-block">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对资本有一段著名的论述:“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被绞死的危险。”</p> <p class="ql-block">武则天时代,朝臣朝不保夕。官员们私下议论:如果一天杀一个,这官不当也罢;如果隔一天杀一个,这官还是要当的。</p><p class="ql-block">“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贪官见赃,如苍蝇见血,悍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p><p class="ql-block">“野史载景清欲行豫让之计,成祖搜得剑,命剥皮揎草,系长安门。明晨架过,系忽断,为犯驾状,乃命藏于库中。”</p><p class="ql-block">景清是建文帝朱允炆的旧臣,“成祖”是朱允炆的叔父朱棣。朱棣上位后,首创“瓜蔓抄”,灭了方孝儒十族。景清欲效春秋时期那个舍生忘死刺杀赵襄子、留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典故的豫让之计,刺杀朱棣,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剥皮揎草”。</p><p class="ql-block">纵观历史,明朝是历史的倒退,历任皇帝,多残暴,粗鄙,在汉朝就被废止的人殉,死灰复燃,又被朱元璋捡了回来,并成为制度。后被经土木堡之变、被瓦剌俘虏、后又被放回最终复辟、杀了于谦的明英宗朱祁镇废止。</p><p class="ql-block">“武宗时,总督宣大军务、都御史、兵部尚书刘宇,以附内官刘瑾故,得置位重要。然性险峻难测,偶逆其鳞,身命即危。膳夫王蕃煮鲥(shi)鱼不用蜜酒,刘径离座批其颊,且命家法。家法者,著‘红绣鞋’也。蕃足糜趾脱,不复能行,顾口犹出不逊语。宇怒曰:‘吾施轻法,汝乃强项耶?’即顾左右。左右悟,拥之入一深弄空屋内,褫(chi)蕃衣,先刺心死,继剥皮。时有某谒宇在堂,席未暖,左右献人皮一张。某讶之。宇曰:‘适膳夫犯上,吾略勾当之耳。’某咋骇久之。”</p><p class="ql-block">刘瑾是明武宗朱厚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手遮天,被时人称为“立皇帝”,而朱厚照则被称为“坐皇帝”。后被凌迟处死。</p><p class="ql-block">“红绣鞋”,即把铁鞋烧红。“著”,即穿上。这是刘宇的家法,且是“轻法”。把人杀掉,剥了皮,“吾略勾当之耳”,说得多么的轻描淡写,如同轻摇羽扇。</p> <p class="ql-block">有很多人渴望活在明朝,大约都把自己想象成了可以花天酒地左拥右抱的西门庆。</p><p class="ql-block">读至“左右悟”,又不禁感叹:当狗腿子也不容易,不但要会察言观色,还要有超强的领悟力,还要心狠手辣!</p><p class="ql-block">刘宇被史书称为“阉党”。刘瑾伏诛后,刘宇只是因为站错了队,而削官致仕,后不知所终。</p><p class="ql-block">“明武宗时,磔(zhe)流贼赵璲(sui)等于市,剥为魁者六人皮。法司奏祖制所禁,不听。寻以皮制鞍镫,帝每骑乘之,以自诩雄武。”</p><p class="ql-block">“磔”,一种分裂肢体的酷刑。</p><p class="ql-block">史书中的朱厚照是一个荒淫无度、为所欲为、时常心血来潮的人。他的“豹房”堪与商纣王的“酒池肉林”媲美。</p><p class="ql-block">朱厚照骑着配以人皮制作的鞍镫的马,顾盼自雄的样子,宛然如画。</p><p class="ql-block">“正德间,苏州杨能仁弑父,焚尸灭迹。三审不吐供,解大理寺,供实。寺卿某奏能仁大恶异等,请准剥皮,以惕万民。诏可。抬至刑场,解缚,刽子手先以匕首破脊抵尻,两人各拉脊皮破处,肉随皮下,如揭糊纸。剥未半而人已死。剥下后,晾于大逵(kui)。初流血水,继干瘪,映日透光如明角,以枹(fu)击之,声橐(tuo)橐然。晾一旬收去。”</p><p class="ql-block">“逵”,连通各方面的道路。“枹”,同“桴”,鼓槌。</p> <p class="ql-block">以往的“剥”,也许都是“死剥”,杨能仁却是被“活剥”,惨不忍睹。如果他当真“弑父”,又焚尸灭迹,在那个年代,也许罚当其罪。但我一直认为他极可能是被冤枉的,是屈打成招的结果。戏文里,官员断案时动辄“人是苦虫,不打不行。大胆刁民,不动大刑,谅你不招!来人啊……”杨能仁“三审不吐供”,已不知被动了多少次“大刑”!最后,交至大理寺,方才“供实”——这期间,不知又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行刑时,他已不能行走,是被抬至刑场的,亦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悲莫悲于死则死矣,却是被冤死的,那种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百口莫辩,被万人唾弃的情形……真是死不瞑目啊!</p><p class="ql-block">想起了聂树斌们!</p><p class="ql-block">“梁储子次摅(shu)为锦衣百户,居家,与富人杨端争民田。端杀田主,次摅遂灭端家二百余人。端之叔已耄,匿井中,次日得之。次摅谓其主唆,命剥皮。而以人皮张诸通衢,人莫敢视。又《朝野异闻录》载:次摅最好以丝经束人臂股或阴茎,使急迫,而以针刺之,血缕高数尺,则大叫称快。一锦衣百户耳,乃淫威滔天。此可见当时刑罚不中,以及恶绅非法之刑之酷矣。”</p><p class="ql-block">杨端为争民田,杀田主,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一个只是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却可以不经审判,直接“灭端家二百余人”,亦足以触目惊心!在这样的时代,人命岂止如草芥?尤其他的行为还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大张旗鼓的。杨端八九十岁的叔父被他剥了皮,“张诸通衢”,唯恐天下不知,又足见他的行为在当时已是常态。</p><p class="ql-block">作为富人的杨端,胆敢杀人,按理也非泛泛之辈,他及其家人的命运尚且如此,蝼蚁一般的普通百姓呢?</p><p class="ql-block">梁储是明武宗的股肱之臣,刘瑾被杀后,他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的身份入内阁参与军政大事,最后又加官少傅、太子太傅,入建极殿为大学士。</p><p class="ql-block">史书中的梁储还算是一个正臣,但他的儿子仅此一事,就擅自屠戮二百多人,未见他大义灭亲。后来,明武宗得知此事,命发次摅到边卫立功。后次摅冒功,升至广东都指挥佥事:这些事情的背后,难道没有梁储长袖善舞的影子吗?</p> <p class="ql-block">“崇祯末,一术士为人言:熹庙时,尝游都下,有五人共饮于旅舍。一人大言忠贤之恶,不久当败。四人或默或骇,讽以慎言。此人言:‘忠贤虽横,必不能将我剥皮,吾何畏彼哉!’至夜半,方熟卧,忽有人排门,以火照其面,即擒去。旋捉四人并入,见所擒者手足俱钉门板上。有穿绯衣者出,盖即忠贤也,语四人曰:‘此人谓我不能剥其皮,今姑试之。’即命沥青浇其遍体,用椎敲之。未及,举体皆脱。其皮壳若蛇蜕然,依然一皮人也。四人骇甚,叩首请恩免。忠贤每人赏五金压惊,纵之出。”</p><p class="ql-block">隔墙有耳,少说为佳。</p><p class="ql-block">这里的“九千岁”,不殃及无辜,也算是“通情达理”。</p><p class="ql-block">“张献忠动剥人皮。剥人者从上至尻刻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展翅,率逾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坐死。行刑者曾谓人曰:‘吾先后凡剥六十余人皮,最好剥者,为枯瘠之夫,腠(cou)理间无脂无筋,随手皮去。最难剥者为肥腯(dun)之妇,非以小刀随剥随割,则皮肉相连,不能竟事,而双乳犹费智力也。’”</p><p class="ql-block">明末杀人百万、窃据四川“大西国王”、当时人称“强盗”、我们称“农民起义军首领”的张献忠,曾留下一座《七杀碑》,碑文是:“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p><p class="ql-block">张献忠剥皮,喜欢活剥,剥后,“逾日始绝”。若被剥之人当时死了,行刑之人也得死。所以,剥皮是一项技术活,它关系着自身性命。</p> <p class="ql-block">张献忠屠川,曾被一些革命卫士认为是假的,是“封建文人”对“革命起义军”的污蔑。这是见仁见智的事,张献忠到底是佛祖,还是屠夫,自己去想吧。</p><p class="ql-block">“清和珅既败,于查抄家产时,在徽式屋内得人皮一张。中饱实草,外髹(xiu)以漆,衣朝服全套,挂蜜蜡珠一串,手持金一锭。庆桂问其家人是何像。家人跪禀曰:‘相爷生时,少爷外出游猎,为人欺,归诉于爷。刘总管家全请于即日捕是人来剥皮,不然,爷之威福扫地尽矣。爷颔之。擒是人至,缚挞(ta)数千,然后剥其皮。爷以人皮乃稀世之珍,命保存之。刘全乃干之为腊,实以草。初藏皮张库内,夜为鼠啮(nie),其声驳驳。群以人皮为祟,禀诸爷,爷畏鬼,命髹之,朝衣冠供于室。爷每入朝,必先诣人皮像前一揖。拈香毕,喃喃自语。声息殊微,初不辨何语,想系默求消弃前怨耳。’庆桂即据以密奏。上闻之大怒。然未见人皮像作何状,命密畀(bi)入。一见骇然,举以付内侍曰:‘趣焚之,毋使此不详物留人间也。’”</p><p class="ql-block">和珅与总管家刘全可谓珠联璧合的一对主仆。刘全建议——娓娓道来,和珅“颔之”——点头应允。神情具现。</p><p class="ql-block">闻之大怒的“上”,乃登基伊始即将和珅拿下的嘉庆帝爱新觉罗·颙琰(yongyan)。</p><p class="ql-block">史学家称清朝有庸君,而无昏君。我屡屡想清朝那些皇帝的所作所为,再比较一下明朝,还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最后一则,语焉不详,且无新奇之处,略去不表。</p> <p class="ql-block">柴小梵博闻强记,可惜没有讲述西藏的阿姐鼓和人皮唐卡。那种惨绝人寰,想想都不寒而栗:喇嘛们为了通过人皮鼓连接天地,早日成神,而特意制作阿姐鼓。为了确保被制作阿姐鼓的女孩心灵纯洁,她们出生不久,就被刺穿耳膜,割掉舌头,以让她们尽量少地感知尘世的一切。待她们长到一定的年纪,喇嘛便把她们从农奴家接到寺庙里,用特殊的药材给她们沐浴,从而使皮肤更加光滑细腻。十六岁前,时机一到,便开始制鼓:首先用烟土堵住女孩的嘴,以免她们哇哇乱叫;然后让她们保持跪姿,一则显得“虔诚”,二则便于把水银从她们被割开的头顶上的口子倒进去……在水银的作用下,女孩的皮便像脱衣一般,与肉体分离。制作人皮唐卡,与此类似。</p><p class="ql-block">许多人在痛骂西方人的残忍时,喜欢拿欧洲殖民者刚进入美洲大陆时与印第安人互割头皮说事。但他们的杰作,比起我大中华如何?</p><p class="ql-block">何为文明?何为文化?这些年一直被人讨论着。一些人是真不明白,一些人是在故意混淆视听。</p><p class="ql-block">西方有一句老生常谈的话:“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p><p class="ql-block">不要认为那些剥皮的事离我们十分遥远,想想如今恐怖分子肆虐的中东吧。当人们普遍放弃做人的权利时,文明不能照耀的角落,就一定有幽灵在徘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