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山传奇（五）

田宝记

（远处山峰即为金莲山与银莲山）

第五回

采红叶金莲赏秋

登骨脊家俊抒怀

不几日金莲病体康复，孝义王家的媒人和未来的新亲家也到了。

王家确实家大业大，带了厚重的礼物。除过一辆大车，还有几匹骡马，满载而来，浩浩荡荡地犹如一个驮队。媒人说，这还不是聘礼，只是一点见面礼而已。释悟宁也颇为高兴，一改平时的矜持，喜气洋洋，拱手向刘松山夫妇道喜。

刘松山夫妇喜不自胜，看到王家俊父母儒雅别致的装束和举止，真觉得不亏金莲。后堂唤出金莲，与家俊父母相见了。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家俊父母啧啧称奇，面对如此美丽的儿媳，端详来端详去，把个金莲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轻轻作了一拂，就跑了回去。

当下云顶山寨大宴宾客，说不得山珍佳酿齐上，推杯换盏，庆贺良缘。

按照婚俗，接下来就是订婚和准备婚期。现有刘子坤懂得婚嫁礼俗，恰着指头一算，八月十六月圆之后订婚，九月初九完婚，均为黄道吉日，双方父母均感满意。虽然形式还有待逐步推敲，但家俊和金莲的婚事已经算是确定下来。金莲和家俊的往来也就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这一天，金莲邀家俊上骨脊山游玩。

骨脊山是吕梁山脉的最高峰，与云顶山隔河相望。金莲带着家丁与家俊顺着山道攀登骨脊山。这个季节是骨脊山最美的季节，绿树已经完全褪色，满山红叶，层林尽染，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灿烂的光泽。家俊在寺里苦读，哪知山里竟有如此壮美的风景，不禁心旷神怡。

金莲兴奋得跑啊跳啊，像林子里的山雀。山峰虽陡，毫无疲累的感觉。

“家俊哥，你看这是棌树叶，颜色多红！是山里最红的叶子。我们采摘几片吧。”说着采下几片红红的叶片放入篮中。一会儿，银莲又说：“家俊哥，这是枫树，看这叶子好看吗？”采了一片枫叶，递到家俊眼前。枫叶的形状和颜色的确很美，家俊接过来细细欣赏。金莲采了几片大的，也摆放在篮中。王家俊对山上的植物了解甚少，金莲不断地讲来，确是大开眼界。

“家俊哥，你看那片树林，一排一排的，那是桦树林呢。白色的桦树，金黄的叶子，不像一幅画吗？”家俊也被感染了，道：“是啊，真是美不胜收！最好的画师也难描它的色彩，最美的语言也道不出它的美丽！”家俊不由得诗兴勃发，随口吟道：

秋叶也开七色花，

美人舒指弄琵琶。

功名利禄犹浮云，

何必屈身事皇家。

金莲看着王家俊，杏眼含春，道：“哥哥说的话，比这风景还美。”王家俊看着枫叶下面的金莲，黄色丝线绣成短襟小夹袄，云鬓整齐，肤色白嫩，一双明眸闪动，禁不住呆了。

　　金莲看着家俊傻傻的模样，走过来拉住家俊的手，道：“哥哥傻看着我干嘛，你说嘛。”

家俊赧然，道：“莲妹，你知道吗，刚才你站在树下的样子，真就是一幅画啊。可惜我不会画画，如果画出来会有多美！”

“哥哥，上面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松树，把我们的名字刻上去好吗？”

“好，听妹妹的。”

他们携手走到那颗树下，金莲腰间解下小佩刀交给家俊。在向阳的一面，家俊刮掉一层树皮，手持利刃，几下刻完。右边刻的是“恩爱永远”，左边刻的是“王家俊刘金莲”。字迹规整，用的是唐朝柳公权书法，挺拔秀雅。两人看着树上的字迹，默默不语。金莲斜倚在家俊的胸前，眼里早溢出泪来。王家俊不觉吟道：

红叶虽华丽，

怎及莲儿美。

松柏今见证，

牵手一世随。”

金莲抬头看着家俊：“哥哥把刚才说的诗句也刻下来吧，你看对面那块石墙，上面平平地，就刻那上面。”家俊似有难色，金莲续道：“哥哥刚才没有发现小刀很锋利吗？这是父亲给我的护身宝刀呢，你试试啊。”

家俊又一次抽出小刀，只见刀锋上有一条细细的黄绿色印痕，用手指反复擦拭了几下，发现已经擦不掉了，原来是刚才树皮的汁液已经浸入了刀锋，方明白此刀的确不凡。家俊在路边石头上略加试刻，坚硬的岩石迎刃而解，家俊欢呼一声，跑到石墙面前，用刀在墙上挥洒起来。王家俊以刀代笔，袍袖舞处石屑纷飞，并没有觉得费力，反而感到刀锋在石头上的生涩更容易与手腕的力量生出一股气运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这一次他用的是王羲之兰亭序笔法，行草相间，一气呵成，大有酣畅淋漓之慨。

王家俊退后两步，与金莲站在一起，抬头观看石墙上的书法，不禁兴奋异常。一笔一划飘逸自然，毫无拖沓迟滞之态，既有行书的规整与简洁，又有草书的灵动与活泼，刀痕突出又显出字迹的刚劲有力，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说道：“莲妹你知道吗？哥哥今天的刀书是个奇迹，以前从没有写得这样好过，恐怕以后也写不出这样的书法了。”

金莲道：“哥哥的书法是天下最好的。妹妹刚才看哥哥在墙上刻字的样子，看得都傻了。妹妹好喜欢哥哥那种手舞足蹈的样子呢。”说着眼角上滚出了两颗泪珠。

家俊轻轻拭去金莲脸上的泪水，道：“莲妹，哥哥今生能娶莲妹为妻，不知是那世修来的福气，哥哥绝不负莲妹一片情意。下辈子不管我们投生何地，莲妹记得等着哥哥，哥哥总要寻找到莲妹，我们再做夫妻。”

金莲道：“一定。下辈子我也要找到哥哥。”

骨脊山高耸入云，顶峰隐在云雾之中。顺着西边古道约行二里，忽见一座古庙。

　　走进庙里，只见墙壁上隐约绘制着涛涛大水，波浪汹涌。中间有一座泥塑，头戴斗笠，手持镐头，目视前方，气象似有不凡。只是塑像上挂满了蜘蛛网，身上落了一层鸟粪，塑像肩膀上的鸟粪堆已经起来老高，像前的牌位已无存，可见这小庙已经很久无人问津，一派荒凉景象。家俊看着塑像，若有所思。

出得庙来，石崖底下有一通石碑斜倚在崖底的乱石堆旁，家俊走近石碑，拂去碑上杂草树叶，仔细辨认碑上的字迹。原来此碑十分古老，历经风饰字迹已经模糊，上面都是篆书：

“昔龙门未劈，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尧命禹治水于梁，舟系骨脊。庙左系舟铁，即禹系舟处也。舜受尧所托，助禹造营地修器具医伤残供炊食，骨脊居中也。耽经吕梁，仰禹伟绩，镌刻以记之。”底款为汉刘耽，刻记元年号。家俊将石碑上的文字逐字逐句地读给金莲听。

家俊道：“从碑上文字推测，山上的那座庙应该就是大禹庙，大禹治水曾经驻扎此地。没想到骨脊山竟与大禹有着这样的渊源。这骨脊山高耸入云，一览众山小，说不定大禹治水的时候，这里曾经是汪洋世界中的一片孤岛，正好做治水的大本营呢。”

金莲道：“哥哥说的对，肯定就是这样。大禹白天划船出去治水，晚上就住在这骨脊山上了。没想到这山上还有过修理工具和治疗伤病的地方，还可以让治水的人们吃饭呢。哦，对了，碑上说庙左有系舟铁，是大禹拴船的地方，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呢？”

家俊与金莲复向庙左查看，果见悬崖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环嵌在岩石上。

王家俊不由得感慨，道：“大禹治水功盖千秋啊！可惜我们后人忘本，既然修庙，却懒于祭祀。”

金莲道：“哥哥，我们带着食物，就拿来祭祀大禹吧。”

王家俊道：“莲妹说的是，我们这就祭祀。”

他们复回大禹庙，在庙外捡了些干草和树枝，堆在大禹塑像的台座下面，点燃火堆，从食物篮子里拿出面饼、奶酪、鸡蛋等物，整齐地摆放在大禹座前。王家俊合什默默无语，金莲喃喃祷告道：“大禹神仙你好可怜啊，你也不认得我，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每次来都会给你带很多很多的好吃的。这样的话，你就会保佑我和家俊哥哥了。”家俊听着金莲这样的祷告，不禁哑然失笑，愈加怜爱起来。

金莲看着家俊，奇怪地问道：“哥哥，难道我说的不好吗？”家俊道：“说的好，我只是喜欢。”

金莲道：“可是我看见你笑了呀。”

家俊道：“大禹是旷古伟人，老百姓修庙祭祀他，是因为要感谢他做了很多对老百姓的好事。而大禹并不管老百姓祭祀不祭祀，他总想着要为老百姓做好事，要保佑老百姓平安。所以，不是因为你要给他好吃的，他才保佑我们的。”

金莲道：“哦，大禹真了不起。”

王家俊拾起一个树枝，把覆盖在大禹身上的蜘蛛网和鸟粪打扫了一遍，踩灭了地上的余火，拉着金莲的手走出庙来。

金莲问道：“哥哥，大禹是人还是神仙呀？你看拴船的铁环在悬崖的上面，那时候的水有多大啊。人也能把这么大的水给治好吗？”

王家俊道：“治水的确很难，难得不可想象。为了治水，大禹披星戴月，千辛万苦，受尽了人所无法承受的艰难困苦。所以后来就有了三过其门而不入、乘龙快婿的很多典故。”家俊忽吟道：

骨脊峰顶望云顶，

一凿一镐泣鬼神。

但是敢把天地斗，

凡夫俗子也成龙。

“莲妹你知道吗，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认准一个目标，就会矢志不移，无所畏惧。大禹就是这样，难怪莲妹以为他是神仙。其实说大禹是神仙，也未尝不可，他脱离了人的常理，可不就是神仙嘛！”

金莲道：“哥哥也是神仙。”

家俊道：“我哪里会是神仙，莲妹才是仙女下凡。”

金莲道：“哥哥，你刚才说大禹三过其门而不入和乘龙快婿是什么典故啊？你讲给小妹听吧。”

家俊道：“据说大禹的家乡离我们不远，就在太行山的南端。疏通黄河河道经常经过他的家乡，都没有回过一次家，就有了三过其门而不入的赞誉。”

金莲道：“那乘龙快婿呢？”

家俊道：“这里面有一个美女的故事呢。大禹治水时在他家乡遇见了一个美女叫涂山氏，不仅认得各种草药还有很高的医术。涂山氏也十分佩服大禹，互为爱慕，定了婚约。看看到了婚期，大禹忙于治水竟然没有空闲娶亲去。九天玄女把情况报告给王母，王母娘娘派了一条龙驮着大禹去迎娶涂山氏。那天涂山氏的家人正在着急，忽然空中降下了大禹和龙，都说这女婿乘坐着龙，来得好快呀。后来人们就把这个故事叫做乘龙快婿了。”

金莲道：“那后来呢？”

家俊道：“后来涂山氏就住到了骨脊山上了，用她的医术救治了很多很多治理黄河受伤的民工。还生下了一个叫做启的儿子，就是夏朝的开国皇帝。她一生跟着大禹救死扶伤，黄河治理好后，跟着大禹去治理长江，年老的时候化成了一块石头。”

听着家俊讲着涂山氏的故事，金莲一时呆住了。王家俊也被自己的故事感染了，望着绵延起伏的群山峻岭，握着金莲玉手，王家俊唱到：

“秋色浓浓斜阳西，

粉腮笑靥凝痴。

天涯望断人寥落，

涂山已逝。

做人容易做神难，

不免英雄唏嘘。

一腔怀抱叹迟迟，

唯有君知。”

　　金莲看到家俊忽然伤感，安慰道：“哥哥不要伤感，我知道哥哥是看了大禹庙，有感而发。哥哥胸怀壮志，将来定有宏图大举呢。”

两人离开大禹庙，折返回来。坡上忽见一座石堆，生得甚是奇特。石堆上方分明是一个人头的形象，高大而生动，非常逼真。

家俊感叹道：“天地有灵，大禹治水千古奇谭，骨脊山竟然生出这种巨石，一如大禹还在。”

手里牵着金莲，又走了几处。他指指点点告诉金莲，这个地方平坦开阔，周围有石砌的围墙，大约就是治水民工的饭堂；那个地方有两层坍塌的石窑洞，莫非就是涂山氏的诊疗处；再看那个悬崖之下，几块大石整齐摆放，可见是维修工具的作坊。

“家俊哥，你看下面有一棵大树，我们不如就在那里稍息片刻吧。”金莲指着一棵古树说道。

王家俊沉浸在对大禹这个治水大本营的猜想中，听金莲这么一说，或觉腹中有点饥饿。

说道：“好的莲妹，就听莲妹的。”

来到大树下面，随从把几张羊皮铺在地上，带来的熟肉、蔬果摆放在一块台布上，没想到还有一壶马奶酒。他们把一部分美食分配给几个随从，一边吃着一边欣赏周围的景色。

　　金莲不胜酒力，家俊回头看时，却见金莲双眸微闭，躺在羊皮上睡着了。白色的羊皮上白色的衣裙，酒后的脸盘微微泛红，树上几片彩叶飘落在金莲的身体上。王家俊情难以禁，不由得挪过去，俯身端详，深深呼吸起金莲的香气。这香气似蓝似麝，远非山里野花的味道，家俊有点迷醉了。

忽然，金莲的手臂把家俊揽住，越揽越紧。家俊有点慌张，不由自主随着金莲的手臂轻轻地俯下身去。

良久，金莲睁开迷离的眼睛，看着家俊，问：“家俊哥，舒服吗？”

王家俊急忙翻身坐立，满脸通红，一句话说不出来。

金莲又道：“家俊哥，你喜欢了，莲妹以后每天都这样让你抱着。”

王家俊低着头轻声答道：“嗯，好。”

天色将晚，二人呼叫随从准备下山。

走到半山处，远见对山有双峰突起，大有冲天之势，家俊驻足观望。双峰一高一低，相互依存，红叶遍布，飞鸟盘旋。虽无骨脊山的雄壮，却秀丽之极，美不胜收。

家俊问道：“莲妹，你知道对面双峰叫什么吗？”

金莲道：“人们叫它们姊妹峰，我和银莲上去玩过。远看似乎山峰很尖，其实峰顶十分平坦。”

家俊道：“哪天我们也上姊妹峰看看，姊妹峰下面东川河如银链般环绕，隔岸就是千年寺的红墙碧瓦，那个地方一定很美。”

家俊痴痴看着，似有神往之意，口中喃喃吟道：

“驻足观峰峦斜阳洒金独矗立，

河水拍幽岸祥云拂面见西风。”

王家俊吟吧，拣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下，把金莲轻轻地揽在怀里，看着金莲道：“莲妹，你看那姊妹峰多俊美，我们将来老去的时候就到那里去，修建一个小小的房子，养上几只兔子，扎上篱笆，种点蔬菜，抚琴读书，就像神仙一样。你看姊妹峰，周围群山相拥一望无际，山下河水荡漾潺潺不绝，早迎朝霞，晚送夕阳，不受世尘干扰。你说好吗？”

金莲道：“好，听哥哥的。”

金莲又道：“云顶山东边还有一个水母庙呢，还有西华镇，离此不远，隔天我带你去玩。”

家俊喜道：“好啊，我也听说了，早就想去。”

两人在石头上相拥着。金莲半闭着眼睛，像一只乖乖兔静静地一动不动蜷缩在家俊的怀里，家俊的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听着。家俊看着怀里如此美貌可人又清纯可爱的未婚妻，怜惜之情悠然而生。

金莲的美貌其实可能与血缘有一些关系，刘松山是匈奴吐京人，而高如菊是石州土生土长的汉族人，刘松山与高如菊结婚意味着匈奴与汉族血缘相融。这种相融看似游牧与农耕文化的融合，而更深刻的应该是两种染色体的融合。从这个角度讲，金莲的美貌就有了它的必然性。有人说一个地方大面积的天生丽质与水有关，可是吕梁这个地方却是个黄土盖地，山贫水缺，干燥异常之地，竟然历朝历代盛产美女靓男。真正的原因似乎只有蒙汉通婚这段历史才能说得通。

忽然间，林中传来树枝甩打的声音。家俊与金莲猛然意识到，时间已经很久了，是躲在树丛中的随从提醒他们该下山了。看看偏西的日头，家俊挽着金莲依依地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