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脚印》（81）

袁公

脚印，在尚未留下的时候，它的模样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一旦踩出了印痕，它就被载入史册。 ——题记 第八十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 跨入新千年后的第五个年头，是方兴一中走背字儿的一年。 先是高考未如所愿。满指望在上年取得历史性突破、时隔八年重返受市表彰行列的基础上，借助这一强劲的东风，经过再一年的勤耕细耘，能有个更好的收获，没想到被无情的现实啪啪打脸，本二以上人数不升反降。 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让求胜心切、攀升欲极强的校长谷关林遭受严重打击，社会上却又刮起一阵冷风，对一中说三道四。少数嫉妒心强、生怕别人比他好的人，借题发挥，想把一滩水搅浑。更有极个别想从一中新校建设中谋取私利而未遂其愿的人，故意煽动不满情绪，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对谷关林极尽诋毁诽谤之能事。 当谷关林面对社会上的非议感到委屈和无助，想在主要领导那里寻得些许安慰和鼓励、期盼能为他撑腰打气的时候，偏偏赶上李仁增这样的县委书记，非但没能盼到一丝温暖，反而，泼到他脸上的却是比社会上的还零下、还刺骨的冰水，让他顿感如被抽筋断骨，徒有鼻息，与之前胸怀理想、充满激情、万难不惧的他判若两人。人们不禁惊叹：即使是锐气十足的汉子，一旦精气神被击垮，变化有多大。 就在谷关林垂头丧气、心灰意冷的时候，又传来消息——同在方兴县城的那所市属师范学校要改办高中。 这个消息，对方兴一中来说，原本不该是坏消息，身为校长的谷关林也明白，人家要改办高中，是人家根据形势变化自由选择决定的事，别人无可厚非，更无权干涉，没有哪个政策规定只允许你一中办高中，可是，这所学校接下来的操作，却着实令他不快而又无奈。 　　本来，这是一所中专学校，开办高中并不具有先天优势，主要是缺乏高中教师和相应的教学经验，然其凭借优厚的市区工资待遇，到处外挖高中优秀教师。方兴一中，作为本县最高学府，优秀教师相对较为集中，自然成为被首猎的对象，不断对其骨干教师进行策反，一潭静水骤然被搅动。 与此同时，该校在招生环节也使出了绝招，凭借其宽裕的经费来源，不惜采取免费、甚至还加奖励的手段，千方百计吸纳和拉挖优质生源。这样一来，被视为方兴高中龙头老大、在原有几所市属重点高中把高分学生拔走后，对剩下的生源仍有优先吸纳优势的一中，自然又成为其挤兑的主要对象。 让谷关林慨叹而又无奈的是，与人家这所学校“不差钱”相比，他所在的方兴一中简直就是个“穷要饭的”，不仅办公经费完全靠自筹，一部分教师的工资仍由学校负担，而且还背负着建新校所形成的巨额债务。用他的话说，明知道抽屉里放着刚刚收来的十块钱，仅够日常开销，却不得不把哆哆嗦嗦的手，伸到抽屉里摸出两三块来，去应对前来讨账的人，接下来的难却只能留给自己去遭，不断靠拆东墙补西墙来应对急需，勉强维持正常运转。在这种情况下，哪有腰筋跟人家去拼钱啊！除了长叹，就只剩下任人零刀碎割了。 夜深了，向来反对谷关林抽烟的妻子方虹，眼看丈夫在那间权作书房的小屋，闷着头不停地抽烟，饱和的烟雾从小屋缓缓溢出，知道丈夫是为什么发愁，自己又帮不上忙，便不忍再去劝阻，只能带着隐隐的忧伤回屋睡去。 不知道已是几点，谷关林感到有些疲惫，便躺在小屋那张备用的单人床上，傻傻地望着屋顶。不会儿，两眼便不自觉地弥合在了一起，眼前出现这样的画面—— 教育局局长袁建新到县委书记办公室刚落座，李仁增就说:“叫你过来，是给你下一道死命令。” 袁建新以略带惊讶的目光看着李仁增，静听下文。 李仁增接着说:“近期，一中的老师一个也不能调出。一中现在够难了，咱得保护。” “行！” “我听说，你跟师范的校长邢惠君是亲戚？” “李书记，你不用担心这，公私矛盾我能分清。于公，甭说你说了，就是你不说，我也得跟一中站在一起。一中是咱的一中，师范是别人的师范。另外，论私人关系，我跟关林，当年是白土地供销社的老同事，他在一中当校长，我不能不支持他。” “那就好，那就好。” 谷关林看到这种场景有些激动，本想喊出个“好”字，却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憋来憋去，终于把他憋醒了。 梦醒后，他怅然若失，梦想与现实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他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谷关林在与到他家闲歇着的老同学黄建秋提说起这件事时，黄建秋说:“人家搞策反很容易，利益在那儿明摆着哩！工资比县里高那么多，也不用考虑住房啊、搬迁啊、夫妻分居啊、孩子上学啊等等麻烦事儿，只在同城换个单位就可以挣到高工资，谁不愿意去哎！” “是啊！凡是被策反的，还都是好老师。” 黄建秋说:“那肯定是。人家就是凭这做广告、打字号哩！那……想去哩肯定挺多。” 谷关林说:“蠢蠢欲动的，我估计不少，但是，有勇气直接给我说，包括通过别人给我传递信息的，倒没几个。” “能当面向你提说调走的，得有点儿勇气。呵呵！” “是啊！有勇气亲自找我说的就一个。”谷关林说，“这个人跟我沾系亲戚，按辈分，还管我叫叔叔哩！他一张嘴，我就弄住他臭训了一通。我说，你不但不该找我说，就连这想法儿就不该有。你也不看是什么时候！我没说几句，就羞得他无地自容，急忙道歉。” “甭看给你道歉哩，内心不一定不记恨你。嘿嘿！” “说实话，这也正是我心里感到煎熬的痛处。”谷关林说，“单从个人情谊讲，我放一码，人家就会终生受益。但是，我能嗷？放了他一个，那不等于拉开了洪水的闸门唠！” “嘿嘿！看来，像恁这当官儿哩，不是光风光体面哩！也有遭难的时候儿。” “正经哩！有些事儿，于私不忍为，于公却不得不为。唉！没法儿！” “嘿嘿！甭看这，那也还是都愿意当官儿！” 谷关林没有直接回应黄建秋，而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有几个老师让我很感动，任凭对方怎么游说，就是不为所动。其中有个老师就对我说:‘做人不能见钱眼开，何况咱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去当那叛徒。’正是有这样的老师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才稳住了蠢蠢欲动的人。甭管怎么说，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老师离开。” 　　有谷关林不放行的坚决态度，有几名令人敬重的骨干教师发挥定海神针作用，在一中的教师队伍中，一度曾被那所学校搅动而荡起的波澜，终于归于平静。然而，在招生方面所遭受的冲击却未能幸免。 本来，方兴一中这些年正从生源质量与高考成绩恶性循环的低谷中奋力爬坡，参加中考的高分段学生，原已形成向几所市属重点高中外流的惯性，眼看着全县中考成绩一览表上前500名学生绝大多数不属于自己的生源而哀叹不已，今年又偏偏多了个凭借自身优势强拉硬夺的对手，活生生还要把剩下的学生从头部再掐去一大截儿。如此一来，甭说从数量上有可能招不足一届新生，即使勉强招够，这样的生源，怎么去跟人家周边县市的一中去比成绩！ 自从一中开始建新校，一年一度最让它的领导班子和中层干部纠结而难以定夺的，是招生方案的确定。 由于一中因建新校形成了巨额债务，通过招生，尽可能多地筹集还债资金，是对招生方案提出的必然要求。可是，决策者们发现，既想尽可能多地吸收高分段学生，又想尽可能多地筹集还债资金，这本身就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顾了这头失那头，顾了那头失这头。尽管如此，一中人仍不甘心，每年开会研究这个问题，与会人员都不惜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总想找到可以兼顾的最佳方案。结果是，讨论来讨论去，花费很长时间，最终也难能如愿，只是把二者距离拉近了那么一点而已。 放眼再看今年，除了这对令人纠结的矛盾依然存在外，还由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但生源质量会比往年更差，而且还有可能招不足一届新生。在这种情况下，想筹集更多资金显然已不可能。可是，如果筹集不到最低限度的资金，学校将面临停摆的风险，偿还债务更是无从谈起。甭说谷关林，就是其他人也都明白，一旦债务得不到偿还，或因偿还债务导致学校不能正常运转，局面将何等不堪！ 面对这样的困境，谷关林尽管深知职责所在，仍不遗余力地想尽一切办法组织扭困，尽力避免可能出现的糟糕局面，但终因心灰意冷，失去了从前的那种斗志和必胜的信心，只是尽己所能苦撑着危局。 好不容易招足一届新生，新学期开学不久，络绎不绝的债权人就开始登门讨债了。每逢此时，谷关林都事先根据当年收款数额，对如何分配还债资金，做个总体计划，欠债多的适当多安排，欠债少的也按照大体相同的比例给一部分。越是都来要钱的时候，谷关林越不躲避。他明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避只能激化矛盾。相反，若在学校静候债权人，无非是多费几句口舌，但可以面对面地向人家交实底，说实话，寻求对方的理解。正因为彼此得到和好的沟通，相互间多数能达成一种无奈的默契，每年还点儿，延续着往前走。但也有任凭你怎么最大限度给他安排却仍不知足的。这个人便是垫资最多的建筑老板牛佐军。 谷关林原本计划在这个收费季尽最大可能给他120万，可是牛佐军嫌少，在几次与谷关林交涉无果后，突然有一天，他把通往谷关林办公室的楼道门给锁了，试图以此来逼迫谷关林就犯。可是，他哪知道，谷关林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面对牛佐军的豪横，谷关林不为所动，反而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绝不像牛佐军所希望的那样去给他说好话而作出妥协，反倒是在锁门四五天后，牛佐军终知此招不灵，乖乖又把门打开，向谷关林说起了好话。谷关林则笑嘻嘻地说:“咱们的交道还有好几年时间，我不能让你白锁。”牛佐军乍一听这话心生暗喜，但他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学校打给他的款却只有80万。牛佐军去问为什么，谷关林呵呵一笑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牛佐军施硬门儿闹腾了一番，讨到的非但没能更多，反而比原计划还少了40万。谷关林心想，你自己悟去吧！ 　　尽管谷关林在尽着自己的本分，苦撑着危局，一些棘手的问题也能得以化解，但是，他的精气神却怎么也回不到从前了。这时候的他，好像已不再是以往的他，思想变得颓废起来。他想想自己自从当上一中校长，一路走来是多么不易，在没一分钱建校资金的情况下，硬是把个投资几千万的新校建起来，并迅速投入使用，接下来又过起捉襟见肘的日子，再怎么难也尽力维持着学校的正常运转，还不遗余力地带领全校师生从困境中寻求突破，可到头来却费劲不讨好，着实让他感到心寒。“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的悲剧在他身上重演。于是，他产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后悔当初不该选择这么个费劲的岗位。单从个人的政治前途讲，当初凭着在北佑镇工作期间已被列为县级后备干部人选的基础，不论是在乡镇再干几年，还是随便到哪个局平平稳稳去当个局长，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说不定，碰到机会，还真能把“后备”这两个字给去掉呢！现在想，与其在这里艰难地硬撑着，不如换个地方，即使图不了别的，起码也感到轻松啊！ 可是，转念一想，难道真的放弃自己的理想、违背自己曾在心中立下的誓言吗？来一中为什么？不就是一要把新校建成，二要把教学质量提上去吗？现如今，理想才刚刚实现一半，难道就真的认怂了？再回想，参加工作三十年来，尽管换过六七个单位，但无论在哪儿，都是有口皆碑，从未落下拉垮的名儿，难道临梢末尾就以这种名声收场？眼看自己亲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就要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了，他心有不甘啊！有了这个不甘，他又在想，与前几年相比，困难同在，之所以之前感到顺心，现在感到不顺心，不就差在赶没赶上好领导吗？他李仁增能在方兴呆几年？熬着吧！ 有道是：热血身躯冰水击，心灰意冷骨筋疲。然牵未了痴情梦，忍气吞声等顺时。 欲知谷关林是怎样苦苦地熬着，一边承受着心灵上的煎熬，一边又在履行着校长的职责，请看下章。 题图来源：百度插图摄影：王吉业本章字数：约4500字 袁公致读者您的关注，是我出征的战鼓；您的点赞，是我渴望的美餐；您的评论，是我前进的指针；您的分享，是我挺胸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