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故事）龚师傅

施先生

拜师学艺

五十八年前我初中毕业，马上就要进入重点高中时，突然和史无前例的文革撞在一起了。我们身不由己地被迫停课几年，既荒废了学业，又不能工作，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经过漫长的等待，两年后我终于进入上海一家弄堂里的织布厂，成为令人羡慕的工人阶级一员了。

到了工厂就要拜师学艺，车间主任李鸿才指派丙班的机修工龚妙法作为我的师傅。十七岁的我就成为一名纺织工人，跟随龚师傅当起了学徒工。我分在工作最艰苦的织布车间，三班倒的工作要做六个早班，六个中班和七个夜班。三个星期要加一天夜班，没有一分钱的加班工资，苦不堪言。我刚进厂两个月，全国就实行上山下乡一片红，我的许多学弟学妹只能全部到农村修理地球，相比之下，我修理织布机的工作变成了香饽饽。

节日送礼

龚师傅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圆圆的脸，整天笑呵呵的，他非常喜欢我。按照工厂不成文的规矩，逢年过节徒弟要上师傅家送礼。因为上海摊有句名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傅总要留一手的。徒弟我对复杂的机械设备并不感兴趣。师傅他三班倒做了几十年，很想早一点教会我，这样他可以到长日班做轻松一点的技术工作。所以我们的关系是倒过来，师傅急着要教会徒弟，徒弟还不大肯好好学习。不管怎样，春节前的送礼还是要认真对待的。那时我的学徒工资每月只有十八元，我还是拿出五元钱，给师傅买了许多水果和食品，准备送到师傅家里。那时工资很低，没有生活来源的困难户每人每月最多补助八元钱。五元钱真的可以买很多东西了。

殷实家庭

当时我住在市中心一个三层楼的独立房子，家里有九个人，住的并不宽敞。师傅是本地人，住在古北路一个三层的独立的大房子里。本地人的房子都很大，师傅，师傅娘（在上海，对师傅夫人的尊称）和他们三个小女儿住在一起。当我风尘仆仆，手提礼品赶到师傅家里时，师傅已经在门口迎接我了。他看到我带了这么多礼品，满脸通红地对我说，“小施你太客气啦，下次来不要带任何东西。”师傅娘既漂亮又能干，她早已把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餐桌上摆满了可口的美食。等到我坐下，师傅才招呼三个上小学的女儿鱼贯而入坐在我的对面。师傅待人厚道，家境殷实，对女儿们规矩很严。这是上海一个典型的双职工富裕家庭，他们有宽敞舒适的私人楼房，夫妻二人工资加起来有一百七十多元，三个听话的小女儿，生活无忧，家庭幸福。

千金小姐

俗话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儿子是家长的讨债鬼。我曾经做过一个小小的社会调查，的确是富人家女儿多，穷人家儿子多。这可能是对“儿子要穷养，女儿要富养”最好的诠释。师傅家里的三位千金小姐，虽然称不上貌如天仙，但是绝对是大家闺秀。姐妹花三个人的年龄各相差二岁左右。大姐腼腆爱笑，二姐落落大方，小妹调皮捣蛋，姐妹三人外貌相近，性格各异。师傅对女儿十分疼爱，如同掌上明珠。三个小女孩学习优秀，心地善良，是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指导作业

按照习俗，逢年过节我总要去师傅家做客，报答师傅毫无保留地传授手艺给我。对我来说，原来这是一种礼仪，到后来变成了一个习惯。去的次数多了，我成了师傅家的一位家庭成员，我自然成了三位小女孩的大哥哥。我家里有二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二个弟弟，就是没有妹妹。我平白无故有了三个妹妹，当然很开心。记得有一次，我无意中向师傅讲起我小学五年级作文得奖的闲文趣事。三个妹妹竟然央求师傅，要求我帮她们写写作文。当我听师傅说起这件事，不觉哑然失笑，连忙推托，我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啦，不能误人子弟。师傅太宠爱女儿了，非要我写一篇文章不可。碍于情面，我只得草草了事写了一篇命题作文，权作充数。没想到这一发不可收拾，我成了三个小妹妹的作文写手。

高考中榜

文革结束后立即恢复了高考，全国一下子形成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千载难逢的场面。作为一个初中毕业生，能不能通过一年的时间学完高中三年的全部课程考进大学，我心里完全没有底。高中的课程太多了，光是数学就有代数，三角函数，立体几何，解析几何和概率论。那时我还在织布车间三班倒，为三斗米折腰，只能在工余时间自学。为了实现我儿时的梦想，我只能拼命学习，当时超过三十岁就不能考大学，我已经二十九岁了。为了借高考所有的复习资料我几乎跑断腿脚，为了自学繁多课程我吃尽苦头，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实在是运气太好，我竟然考进大学了。这无疑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少女心结

当时全厂一百多个66届和67届初中和高中毕业生只有我一个人考进大学，师傅知道后非常高兴，他在第一时间赶来祝贺我。我也非常激动。没想到师傅过了两天特地在厂门口找到我，见了面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在我的追问下，师傅说，他三个女儿相差没几岁，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富养的。自从你帮她们写了作文后，三个女儿都很喜欢你的文章。现在知道你考上大学后，她们非常佩服你，都喜欢你，想和你交朋友。小施，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谈朋友，你可以从我三个女儿中选一个你喜欢的。

听到这里，我差一点晕过去。这是哪一出戏呀？当初应师傅要求，我帮她们仨写点文章，只是举手之劳，草草完成后就交给师傅了，我和师傅三个女儿并没有任何感情纠葛。

她们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女孩，前途似锦，怎么会不约而同地看中比她们大这么多的一个穷工人呢? 真的想不明白了。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女朋友了，我绝对不能玩感情游戏。想到这里，我只能轻轻地对师傅说，我在外面已经有女朋友了，实在不好意思。你的三个女儿都非常优秀，一定会找到满意的郎君。师傅听了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紧紧握住师傅的手，心里非常激动。我对师傅说，你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在我结婚以后，把自己差一点成了师傅的上门女婿的故事告诉了我的夫人，她直到现在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说，你去编吧，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了你，谁还会要你呢？

真情告白

对于师傅的三个女儿我一直当作小妹妹看待，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但是当她们说出自己对我的爱慕之情，我还是被深深地震动了。她们是我的小妹妹，她们年轻漂亮，勤奋好学，前途无量。作为哥哥，我祝福她们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