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瓜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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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原创 小青</h3> <h3>怀念我的母亲——臧利</h3> <h3>(1924——2020)</h3> <h3>  妈妈在她97岁的这个夏天安然离去。 我借用小妹青青的文章,追念未及远去的老妈。 妈妈天性豁达大度,乐观开朗,慈悲善良,我深信她走到哪都是快乐幸福的。 妈妈在我生日的第二天离去,似乎连日子都是安排好的。 妈,生生死死的断然都挡不住您对我们的那份爱,最终还能让我再过上一个有妈在的生日。 过完这个生日,我就没了妈,此生女儿当到了头。 如有来世,妈:千难万难我也要寻到您,再续母女缘。                                                                                                      女儿:荣荣于 2020.8.31 <br></h3> <h3>写给我的妈:      <br> 老妈,今天我开车又经过了雪山脚下,想要调转车头上山看您,猛然想起您已离开了我们,心中怅然若失。      <br> 这近十年,到雪山疗养院看您已经成了我的生活习惯。坐在您的身边,听您唠叨、听您哼歌、听您读报、感受着您的体温和嗅着您身上的味道……享受着母女相处的温暖时光。<br> 这些日子,我眼前经常会浮现出这样的情景:您把雪白的棉花揉搓成一只只小棉球,用剪刀剪出五个花瓣,在花蕊处点上红汞,用细线把它们错落有致地绑在了干树枝上,再把干树枝插在小口瓶里,一株淡雅的腊梅花就活灵活现地绽放在了那里。您称这是“干枝梅”。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上老下小,鲜花对咱家来说属于奢侈品,您就用这点缀了家,同时把生活的美好种进了我的心里。<br> 时光荏苒,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兜兜转转,读书、工作、生活~走至今日,慢慢体悟到了人生的滋味——生活不会总是给予我们幸福和美好,它也会带来痛苦和悲伤,无论面临何种境遇,妈,您的乐观、豁达、开朗和正直的基因给我的勇气和力量不可估量!       <br>  我会继续好好地生活,与家人一起,乐观、豁达、开朗地面对生活给予我们的一切,就像您那干枝梅一样,永远鲜艳地绽放。<br><br> <br> 女儿:璇璇                                                                           2020.9.19<br></h3> <h3>娘<br> 怀念我母亲——臧利</h3> <h3>我的母亲是我迄今为止看过的女人中品质最臻于完美的女人。她的豁达大度、乐观开朗、幽默风趣、勤劳善良。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了丰富的精神财富。无论是在怎样的逆境中,她都以她那种特有的坚韧毅力和乐观精神扛过去。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生的主题都充溢着快乐和幸福。      <br> 母亲出生的年代,国家处于军阀割据混战的年代。母亲出生于山东诸城县臧家庄一户书香门第。清末,祖上曾出过翰林,到了姥爷(外公)这辈虽家道中落,但还是读书人家。姥爷是庄里少有的秀才,教私塾,懂岐黄(中医)。是庄里受人尊重的先生。诗人臧克家就是姥爷的启蒙弟子。      <br> 封建社会、动荡年代、民不聊生,妇女被压在了最底层。童年的母亲,在当时的社会里是属于叛逆者。她不甘于当一个文盲无知的妇女,她开始用弱小的身躯去反抗强大的社会主流的认知。她拒绝缠足,她偷偷跟在去私塾读书的哥哥们的身后,站在窗外努力认真的听课,母亲说;“学字也不难,先学会背书,再借你舅的书对着识字,那字就认得了。用炉膛的灰撒地上用树枝学着写或在雨后的湿地上学着练字,没有学不会的。”到了腊月,母亲就帮着姥爷给街坊邻居写“斗方”写春联。十岁时,就练就了一手好字,独立给人写春联、“斗方”。天生聪慧的母亲,就这样偷师学艺,最终成了一名有知识有自我追求的新的女性,知识给了母亲思考的能力和追求新生活的梦想。<br>  母亲见证了日本人在山东惨无人道的暴行,日本人投放在山东的细菌也让母亲染病险些送命。母亲在十六岁这个稚嫩的年纪逃离了被糟蹋得满目疮痍的故乡家园,跟着她的大哥臧克家大舅去了青岛参加了抗日组织。</h3> <h3>(母亲在青岛时的留影)</h3> <h3>1942年,鬼子在山东实施了惨绝人寰的春季大扫荡。在青岛的母亲得知消息,发了疯似的往家赶。到了家,看到的是大火后的残垣断壁,姥娘(外婆)在三面土墙,半壁门窗的通天老屋里,守着土炕上已经去世的姥爷,嗓子哭哑,泪水哭干。母亲替换下几天没合眼的姥娘,守了一夜。母亲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夜里,外面的风刮的呼呼的,你姥爷身边的油灯亮着豆粒大小的光,叫风刮的晃晃悠悠,我用两手护着灯火苗子,又怕风刮跑了你姥爷盖脸的黄裱纸。墙外野猫,疯狗叫唤的吓人,月亮地里,风刮树枝,影子在墙上来回晃悠,就像人影子来回地走。      <br> 姥爷是被鬼子绑在马尾上活活拖死的。姥爷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是蝇头小楷。他倾半生心血,写就一部小楷字帖,远近闻名,俗称“芝麻贴”。大扫荡中,汉奸带着鬼子逼姥爷交出“芝麻贴”,姥爷自然是不肯的。于是,被害。<br>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姥娘踮着小脚走遍全庄,找到无法逃难的瘸子和一个疯汉(麻风病人),在坍塌的土墙堆里拽出半截没烧完的炕席,草草将姥爷葬了。之后,母亲又一次离开了家,直接投奔了新四军,在陈毅的麾下当了一名抗日女兵。许多年后,姥娘跟母亲重提此事,还心有余悸的说:幸亏那年你跑了,鬼子在庄里祸害了多少大闺女小媳妇。姥娘不知道的是,母亲的“跑”,不是为了逃难,而是为了报仇。那年,母亲17岁。      <br> 贫穷落后的国家,狼烟滚滚的战争年代,正值青春好年华的母亲:一位女兵,穿梭在硝烟弥漫,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所经历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br> 1947年母亲参加了打张灵莆74师的孟良崮战役,这一仗,新四军以少胜多,一举歼灭国民党王牌74师,活捉师长张灵莆,战绩辉煌。那场战争的过程及其惨烈让母亲记忆犹新,战疫打了三,四天,尸横遍野,血染山坡。母亲从战地宣传队队员转身变成战地救护人员。仗打的激烈,伤员激增,没有担架,伤员下不来,女救护员背不动身材高大的男伤员,不是连抱带拽,就是抱着伤员往山坡下滚。5月的山地长满了蒺藜和枝叉横斜的灌木丛。尽管女战士为了方便,把头发剪成了短发,但一路的滚爬,满头满身扎满了蒺藜,木刺,头发上的蒺藜滚成了毡,怎么撕也撕不下来。滚爬到地方,都成了血人,最后分不清谁是伤员谁是救护人员。重伤员经不起摔打,不少都牺牲在了半道上。母亲说,这一仗打下来,环顾周围,发现少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心里那个难受啊。      <br> 说起新四军鲁西南突围,是新四军铁军精神的光辉篇章, 在鲁西南地区奋力突破国民党20多万大军4次重兵合围,与晋冀鲁豫野战军胜利会师,重新夺得了战场主动权。在母亲的记忆里,这场战役时值雨季,为了突围出去,没日没夜的冒着大雨急行军。人困马乏,疲惫不堪。首长的马让给了伤病员,马上骑着伤病员,马尾分成几股拽着伤病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急行军,为了防止掉队,大家把绑腿结成一条长绳,拽着绑腿跌跌撞撞的前行,有时一人跌倒,带倒一串。母亲就是在这时学会了一边走路一边打瞌睡的本事。在行军的路上,走着走着,有人一头栽到,就再也起不来了。马走着走着一失蹄趴倒,任鞭子抽破皮,也不再站起来。        <br> 一天夜里强行通过一座大桥,国民党军队用密集的炮火封锁河面,照明弹照的河面通明。部队要求大家必须快速跑着过大桥,争取在大桥被炸毁之前通过。大桥两边炮弹落下激起的水柱,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桥上不少人被激起的浪头拍到河里。母亲说;大家都豁出命的跑啊,过了河就得着命了。母亲跟着大伙刚刚跑过河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巨响,桥就被炸塌了。母亲说;眼瞅着河对岸连人带马“扑腾、扑腾”直往河里扑,大雨瓢泼,河水暴涨,水流湍急,炮火连天的,下到河里的人,几个浪头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能有几个渡过河来。      <br> 为了不暴露目标,队伍一路行进不动烟火,平时得到什么就吃什么,什么都是生吃。一路上,吃过生地瓜,生南瓜。有一次,开了一个大地主家粮仓,里面全是花生米,于是,又上顿下顿的吃生花生。那段时间,病号特别多,全是吃生食吃出的肠胃病。母亲至今不吃南瓜,就是那时落下的病。      <br>  鲁南突围时值六月天,部队没换装,都还穿着棉衣。战士们把棉衣里的棉花掏出来,棉衣变成了夹袄。穿着肥大的夹袄、夹裤行军,长时间经汗水,雨水侵泡,不伦男女,头上身上全都招了虱子,不少人都患上了皮肤病。背上的棉被被雨水沤烂,用手一抓,就抓下一把,里面的棉花全是黑的。就是这样的环境,母亲照样伙同战友在行军路上,唱歌,打快板,为战友们加油。母亲认为:打仗就得有那股子精神头。</h3> <h3>(五零年在上海军管会工作的母亲)</h3> <h3>母亲那时唱过的那些歌,后来都教会了我们。我们至今还会唱:“全村的大爷老大娘,咱们的队伍住在你庄……”反对内战,打倒蒋介石的歌:“你,你,你,你这个坏东西……”,解放区流行的歌剧“白毛女”选段;“一匹蓝布两下里裁,一家人儿两分开”,新四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等等的革命老歌曲。       <br> 从部队文工团转业的母亲能歌善舞。文革前,差不多每个周六晚上,市委礼堂都会举行舞会。母亲每回参加舞会,都是舞会上惹人注目的那个角色。改革开放初期,全国流行跳交谊舞。已经退休在家的母亲被慕名前来的机关单位请去当舞蹈老师,指导她眼里的年轻人跳舞。      <br> 母亲育有五个孩子,打我记事起,从没看到母亲对我们五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生气打骂过。在单位当一把手的母亲,回家兼做一天三餐,操持大堆的家务活,这样繁重的家务活,没有让她产生一点的不良情绪,她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把家务劳动当成享受的人,她有条不紊的安排,轻松愉快地忙碌,有滋有味地烧饭炒菜,她干活有韵律,抬手投足都像是舞蹈,给我感觉好像是在做一件乐在其中的诱人的美差。最后等一大家子坐上餐桌,她满心欢喜的跟我们一起愉快的享用,虽然她总是吃一些我们不喜欢吃的饭菜,但吃的津津有味。      <br>  母亲做事不仅手脚利索动作敏捷,还能统筹兼顾使巧劲。她能一个人包出十来个人吃的饺子,同时还能烧出一桌美味菜肴。她的这手本事让她特别自豪,她常说:我干半天的活,足够平常“老娘客”忙活一天的。  母亲对她的婆婆我的奶奶非常敬重和孝顺,奶奶是大字不识的山东来的旧社会裹足妇女,当年因为父亲参加抗战,奶奶被日本兵双手反吊在屋梁上毒打,落下了严重的残疾,她的双臂无法抬起,更无法提拿重物,行动又不便。母亲对她非常照顾,她对奶奶的耐心和帮助,让我完全忘记了婆媳之间的种种问题,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母亲是奶奶孝顺的亲女儿。当她自己当上婆婆,又把儿媳妇当闺女待,婆媳之间亲如母女。以致大嫂时时人前人后说:“像妈妈这样好的婆婆,真的很少,被我碰到是我命好。”母亲对我的父亲也是尊重和爱护的。在物质匮乏的计划经济年代,母亲自己不舍得吃,每天给父亲做几样下酒好菜。自己揣摩着学会按摩,给身上残留弹片的父亲推拿按摩。我从来没有看过母亲跟父亲吵架红过脸,没有听过母亲高声的跟任何人争吵过,母亲的和蔼可亲让她的五个子女把她当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h3> <h3>(文革后的全家福)</h3> <h3>  母亲对生活的热爱和乐观的态度,是我见过的第一人。在工作单位,她带领同事们填废墟撒土,只要能耕种的地方都种上花草树木,把周边环境美化得绿荫掩映鲜花盛开,成了人们休憩观赏的花园。她种的无花果年年收获一大篮。她对同事友好亲爱,只要得空,她就组织同事郊外踏青,联欢活动,她组织民兵连,清晨亲自带领单位的民兵操练,不是在望江路跑步,就是就近爬山。单位被她领导得生机勃勃,充满了互敬互爱的凝聚力。母亲把单位营造成了一个团结友爱的大家庭,同事们对她尊敬而爱戴。 在我眼里,母亲永远是精力充沛,热情洋溢的。周末,母亲会穿上漂亮的衣服,领着我们爬山玩水,挖野菜,打羽毛球,我们五个兄弟姐妹从小都学会了打羽毛球和游泳。 母亲对生活的热爱乐观,积极向上的心态,特别体现在文革期间。父亲被批斗游街示众,并被关进了牛棚。母亲也被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文革走资派挨批斗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母亲用她乐观开朗,智慧和坚强来抵挡这场灾难性的打击。当时,在工人医院接替母亲工作的潘阿姨,受不了造反派的折磨,跳了九山湖;曾经和我们一起同在华侨旅馆住过一段时间的,时任新华书店党支部书记的那位阿姨,不耐侮辱寻了短见。不堪忍受迫害而结束自己生命的还有父亲的老战友,老同事。母亲刚强的对父亲说:“枪林弹雨,忍冻挨饿咱们都熬过来了,当着日本鬼子,国民党眼皮子都不眨巴一下……再怎么难,也不能自己把自己给祸害了。”       那时,父亲被发配在面砖厂拉板车,午饭由家里送。回回送饭都要经过看守的造反派检查,他们认为接受改造的走资派只能吃饱,不能吃好。母亲为了弥补父亲强体力劳动带来身体上的亏空,用副食品票配给的鸡蛋或咸鸭蛋嵌入刀切馒头里,没有蛋的时候就把猪油白糖夹在馒头里,硬是把包子做成了馒头的体型,回回都能蒙混过关,让父亲能补充点营养。为这,母亲得意的说:“天下事难不倒巧婆娘。”在母亲那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戴着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帽子的母亲,由于良好的群众基础,没有受到造反派们的侮辱虐待。母亲被剥夺了工作权利靠边站的情势下还带着同事们跳忠字舞,唱革命歌曲。 那是个精神极度枯燥无聊的年代,父亲又被关押,我的大姐大哥上山下乡去了黑龙江,二姐被赶出学校辍学在家,家庭支离破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温馨,笼罩在惶恐不安,饱受歧视的氛围之中,母亲没有气馁抑郁,没有埋怨颓丧。只要晚上她没被造反派揪走批斗,她会把我这个小女儿领到她的屋子里,她开始投入地婉声唱《地道战》里的主题歌:《太阳出来照四方》沂蒙小调:《人人那个都说沂蒙山好》这些她喜爱的歌曲,我就跳母亲教我的与歌词相配的舞蹈,我们且歌且舞,度过那些乌云密布压抑沉重的日子。母亲咽下了苦难和不幸,掩藏冤屈和泪水,尽力避免给我们幼小的心灵留下灾难的阴影。 母亲的幽默风趣无处不体现出来,平常日子里,母亲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制造笑话,他们的诙谐幽默让我们家天天笑声不绝于耳。文革期间,父亲被停发工资,母亲拿着自己被扣减的微薄的工资,要养活在家的三个孩子和奶奶。我们住在大院子里,为了孩子不被邻里那些造反派讥讽嘲笑,为了保持一定的生活质量给人观看,母亲做了几样看起来过的去的菜。奶奶是必须保证的,我们一顿只能吃一样,其他几盘母亲取名“样子菜”。只能做样子给别人看,不能吃。我们馋极了就偷吃一口,母亲就会笑着说:这盘菜缺胳膊少腿了,残疾难看了。她的话每次都把我们逗乐。</h3> <h3>(文革期间的母亲)</h3> <h3>(文革期间的父亲)</h3> <h3>  父亲最后的三个月,瘫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能言语,母亲三个月衣带不宽,趴在父亲的床边无微不至的照顾,晚上哥哥姐姐轮班来守夜,母亲还是寸步不离,硬劝回家休息,她一路小跑,洗澡换衣就又跑回到父亲身边。母亲给父亲把屎端尿、擦洗身体、按摩手腿、刮胡子喂食,跟父亲讲着他们的故事;给父亲哼唱歌曲。整整三个月,母亲从面容红润、精神矍铄、气质优雅的妇人变成了白发苍苍、脸布皱纹、神情憔悴的老人。父亲走后,母亲最爱唱的歌是电视剧《上海一家人》的主题曲:要生存,先把泪擦干,走过去,前面是个天。 母亲的天确实在前面。与她一起携手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父亲走了,家里空了。母亲除了每天忙活的家务外,有空就到老年大学习打台球、练习跳舞唱歌。母亲做事从来都不马虎,即便是玩,也要玩出水准。在老年大学,她参加的合唱团上过电视。她打台球,在老年台球比赛中拿过第一,第二的名次。她跳舞,跳成了舞蹈教练。</h3> <h3>(九一年母亲去北京探亲在克家大舅家)</h3> <h3>  母亲开始过上了属于她自己的日子。母亲天生爱美,从来都不拒绝美好,她接受了子女提供给她的,在她看来美好的一切。这时的母亲一改以往革命老干部的朴素形象,七十多岁依然保持苗条的身材再一次穿上了旗袍,那双曾经随部队行军走遍大半个中国的脚,又一次蹬上了精美的高跟鞋。文革前,母亲曾经有过这样的装扮。这些后来都成了文革挨批斗的内容。她的丝棉旗袍后来改成了大姐在黑龙江穿的小丝棉袄,她的高跟鞋和服饰在文革后期成了我二姐时髦的装备。母亲再一次理直气壮的重新穿上旗袍高跟鞋,是三十年以后的事了。这一次,母亲把旗袍高跟鞋穿到了极致,无论春夏秋冬,上菜场买菜,去老年大学活动,出客,吃席,一律旗袍高跟鞋装束。甚至在家烧饭做菜都身裹旗袍,脚穿时尚的高跟拖鞋。这时的母亲不但改变了装束,也改变了对生活的态度,她说:“我现在是有好的不吃孬的,有新的不穿旧的。”我笑着说:妈,你听听你说的,哪像一个贫下中农出身的跟党革命多年的老干部啊?她说:“好日子就得好好过,好日子就是得享受。”从此,母亲不慌不忙,把每个好日子都过得“享受”。 </h3> <h3>(改变了装束的母亲)</h3> <h3>  改变了生活态度的母亲,唯独没有改变她吸烟的习惯,她依然吸烟,虽然吸的不多,但绝对得是好烟。我从小就喜欢看母亲吸烟的样子,那个风姿绰约的样子只出现在电影镜头里,食指和中指高高的翘起,烟卷夹在两指的指尖,一股清烟从指尖袅袅升起,别有韵味。还有那股雪花膏伴着淡淡的烟草味,那绝对就是我母亲的味道。母亲吸烟,喜欢用精致的打火机,出门喜欢挎别致的坤包,我们也特别热衷于给母亲买这些时髦物件,感觉打扮一个时髦的母亲,远比打扮自己有意思有趣味。 <br></h3> <h3>(母亲和我在杭州的留影)</h3> <h3>从小就受诗书家庭的熏陶,加上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母亲自幼饱读诗书,对姥爷讲解的“三国”,“水浒”等历史大故事更是烂熟于胸。那年央视播放电视连续剧“三国”,母亲提前把“三国”剧透了个底掉。电视刚播开头,母亲就能说出结尾,电视播上集,她就能预报下集。有本事集集中的,集集都能预报个八九不离十。我们长这么大,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的母亲懂“三国”。我们在惊讶母亲好记性的同时,揣摩不透她还怀揣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也埋怨她在我们最困顿的时候,不讲这些故事以弥补那些年无书阅读的不足。母亲颇为冤枉的说:“早几年,这还是‘封资修’的东西,我盼着你们有出息,哪敢拿‘大毒草’毒害你们?”原来温良谦恭的母亲,自有她明察秋毫的是非和审时度势的决断。 母亲从一个中学的校长位置退休后,一夜之间变成了与锅碗瓢盆打交道的含辛茹苦的家庭主妇。与我结伴同行的大学同学,看到她曾经的校长—我的母亲炉前灶后,屋里房外勤勤恳恳、忙忙碌碌,既惊讶又赞叹地对我说:“你的母亲,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敬佩不已!”。退休在家辛勤劳作的母亲,而后又华丽转身为活跃在老年大学的时髦老太太,引起了电视台关注。温州电视台《万家灯火》栏目采访了这位时髦老太太,录制了两期的电视节目。电视里的母亲与日常生活中的母亲没有区别,依然是一袭旗袍,腰杆笔挺,气质优雅,款款而行。和记者谈话,彬彬有礼,谈笑风生。母亲退休后,炼就烧一手好饭菜,她包的饺子,更是一绝。婚后的我们都喜欢回家吃饭,并且是烧多少,吃多少。母亲说:简直赶上喂猪了。她笑着告诉记者说:“革命干了几十年,到头当了饲养员。”记者顺利的录制好节目后,对当时活跃在文艺界的二哥感叹道:“你妈真是天生的好演员。”这话说的真是对,母亲一生扮演过多个角色,个个角色都演得鲜活生动、光彩照人。 </h3> <h3>(八十六岁的母亲)</h3> <h3>  母亲在八十六岁那年冬天中风,治愈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乐观开朗的母亲,没有一次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痛苦沮丧的情绪,还对我们说:“我参加过战争,吃过不少苦,活到八十多岁已经是奇迹,现在还拿着离休干部工资,不用干活还被人二十四小时伺候着,真的很享福很幸福了。”母亲心态天生豁达大度。那年,所有老干部调整工资,那些比母亲参加革命晚很多的人,月工资都比她高一大截,大姐觉得不公平,想找母亲所在单位理论,被母亲拦住了,她严肃的对大姐说:“是你钱不够花还是我钱不够花?组织不会让谁吃亏的,我对现在的待遇很满意,你趁早别给我出去丢人显眼。”数年后,她住进疗养院,又对大姐说:“几年前,你还吵吵我工资搞错了,给少了。现在你看看,我在这里一个月的花费,顶上人家半年工资了,共产党没有亏待咱们。”也就是这样的豁达,让她在疾病中还保持着健康的心理状态。只要有精神,她就叫护理人员推她到疗养院外的山坡上采花摘草,回来插在花瓶里给单调的病房增添色彩和情趣,她每天坚持阅读报刊杂志,关心着国家大事。护理她的人,每天在她快乐情绪的感染下过的都很开心。疗养院的护工们都认识她,愉快地称她为:快活阿婆。她曾经教会我们的那些老歌,转而又教会了疗养院里的护工,她们都学会了唱“我是一个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母亲一辈子爱美,她不喜欢看到自己老了的样子,她常用手指着我们打趣地说:“我的孩子胆真大,见了妖怪都不怕。”她总说自己老成了一个老妖怪了。我们安慰她说:你是老太太中最漂亮的。她说:“胡说,花光了‘漂亮’才成老太婆的。”然而,她还是照样的爱漂亮,平日里,总是让保姆把她穿戴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h3> <h3>(在疗养院里的母亲)</h3> <h3>  母亲的心态总是那样的年轻,时间在她的眼里过的很慢。一次,我们去疗养院看她,她问我们:“今天是星期三,你们不上班啊?”我说:“不上班。我们都退休咧。”她居然愣住了,说:“连你们都退休了,我岂不是很老很老了?我怎么还觉得在上海和你爸爸刚认识呢?”在她的记忆里,她还是六十多年前的她。时光流逝,而她没变。或者说,她又变回到最美好的从前去了。</h3> <h3>(当年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h3> <h3>  乐观健康的生活态度让她瘦弱的身躯迸发出了顽强的生命力,她在病痛的折磨下还快乐地生活到九十七岁,最后灯枯油尽,安详地走了。给她戎马倥偬、丰富多彩的人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h3> <h3>(二零一九年秋,佩戴由中共中央  国务院  中央军委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的母亲)</h3> <h3>  母亲是我一生学习的榜样;是我心里最敬佩最美的女人。如今,疫情肆虐,重洋远隔,女儿不能送你最后一程。俺的亲娘,一路走好!来世我还要做你的老闺女。<br>                                                            <br><br> 女儿:小青含泪敬上 <br> 二零二零八月三十日</h3>